油菜花开得正旺的时候,整个田野是一片灿烂的金黄色。油菜花总像一个小女孩,露出纯真的笑脸。这样的笑是不设防的。所以,经过油菜田的每一朵丝绸般的白云,总有点不安分的轻浮。有时候,干脆找个机会落下来,逗留在翠绿的叶片上。这种情景常常鼓舞了油菜花。太阳一出来,油菜花也变成了小太阳。正当油菜花和油菜花在微风中点头微笑,互致问候的时候——蜜蜂飞来了,翅膀搅动春天的波纹。在蜜蜂的翅膀上,我才感觉春天是那么细微。初春的光线颤抖着,形成着,延伸着……那么美妙。除了色彩,春天是有声音和形状的,比如燕子的鸣叫,小银鱼弹跳出水面的弧度。但只有蜜蜂的嗡嗡声,才是正宗春天的声音。蜜蜂的声音低沉,是沉向大地的那一种。也许对一朵花来说,蜜蜂发出的声音算得上庞大而且持久。我不知道,蜜蜂是否想通过自己卓越的声音来获取一朵花的好感。因为通常情况下,花朵是沉默的。是的,别看花朵张开嘴巴,它的喊声——也许只有它自己才听得到。再说性格外露如一朵油菜花,哪会像一个妇道人家,见了人就唧唧喳喳的。但是蜜蜂肯定对永远灿烂的油菜花情有独钟。蜜蜂持续不断的嗡嗡声,是不是向花朵求爱的一个神秘信号呢,这只好留给生物学家去求证了。但是我真确地听到了这个声音。我还捕获到了这些声音——村子里,有不少墙壁是用泥砖砌成的。泥砖疏松的质地,正适合蜜蜂钻洞。我不知道蜜蜂为什么喜欢钻洞。我看到过洞口细腻的泥土,像是咀嚼过一般。但是我从没看到过蜜蜂打洞的情景。我倒是乐此不疲地捕捉蜜蜂——用一根细细的竹丝,探入笔直的洞穴,让蜜蜂顺着竹丝爬出来,然后一只只捉入事先准备好的小玻璃瓶里。可怜这些让我们真切感受到春天的小蜜蜂,它的声音,它的身体,它热爱春天的本能的动作,都被封固在一个白色玻璃瓶里。在这个透明的囚室里,我看到它们挣扎,但是,我却没有生出同情。相反,我已经学会那个年代特有的残忍——将瓶塞拔去,引导蜜蜂爬出瓶口。左手的两个手指头捏住一只蜜蜂,右手的另两根手指头紧接着一用力,将蜜蜂撕成两半。而所有的残忍,其实只是为了蜜蜂的一点点可怜的蜜。就是这一丁点儿的甜味,驱使我不断重复这种残忍。要命的是,所有的大人都默许这种残忍。我不知道这些蜜蜂是从哪儿飞来的,在浙北广大的原野上,很少有养蜂人(一个我从小就十分羡慕的职业)出现。这些蜜蜂也许迷失了方向,也许是故意偏离了方向,它们很有可能就是奔向自由的那一伙。而现在,它们为了那种自由,丢掉了性命。所以,当我长大,当我在另一个春天再次听到蜜蜂庞大的嗡嗡声,我甚至听出了蜜蜂隔世的愤怒和怨恨。在杂花生树,草长莺飞的江南,看着蜜蜂在花丛里忙碌的情景,我其实想说什么呢?或许我只是想告诉你——勿忘小草有疼,蜜蜂有灵。
这个古往今来挂得最高的意象,无疑,也是中国诗人攀登次数最多的一个地方……当明月经过了马头墙,经过了长廊,经过了私密的后花园,爱情就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