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端端的张三因为我被炒了鱿鱼!
那天,我去正在装修的新居照看,巡视一圈儿,不见了张三。问正在干活的民工,民工并不答话,却从一张大芯板后抽出几本书。说:“还给你吧,张三看不了啦!”
原来,那天上午停工待料,其他人或打牌或闲聊,唯独张三捧着一本书看。老板来送料看见了,揶揄道:“怎么着,想当状元啊?可惜你们家坟头上没有长那根蒿子!”张三嘟囔了一句:“又没有活干,看会儿书还犯法吗?”老板没想到一个仰他鼻息的小民工敢顶嘴,面子上有些下不来,于是呵斥道:“池子小了养不了你了是不是?不想干,你给我土豆儿下山—滚蛋!”张三也急了,一把扯住老板的衣领,一字一顿地叫板:“你把后两个字给我收回去!不然,小心我揍你!”老板见他一脸杀气,口气软下来:“好,好好!我请你卷铺盖成不?”
张三是个小木匠儿,他的大号儿叫什么我不知道,人们都这样叫他,我也跟着叫。初次见面,我对他就颇有好感。—午休时分,别人都横七竖八地躺着休息,只有他赤膊穿一条裤衩,一袋袋从六楼往下扛灰渣。我以为他是小工,也没在意,只是觉得这小伙子实在,干活不惜力。去的次数多了我才发现,重要的技术活儿总是少不了他,装推拉门时一个四十来岁的师傅摆弄了半天装不上,张三一上手,不到半个小时就“齐活”。在这支装修队,他拿的是小工的钱,干的却是技工加小工的活儿。原来,年仅19岁的张三,已经有了四年的“工龄”。15岁时,父亲让他学裁缝。家里老少七口,只靠二亩薄田根本活不下去。可是张三觉得,一个大小伙子学裁缝,浑身的力气使不出,便自作主张干起了木匠。他心灵手巧,又肯于用力,技艺日见长进,每月下来,也有千八百元的收入寄回家里。
不过,张三的最高理想是当兵。“男人不当上几年兵,枉来世间走上一遭儿!”我没有想到,一个小木匠居然对人生能有这么深刻的感悟。只是,在他们那个穷困闭塞的山旮旯,当兵是农家娃改变自身境遇的最好出路,他爹以及他爹的爹,几辈子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土里刨食的普通农民,没有一丁点儿权势及关系,难得交上这样的好运,这“理想”也只能是“理想”了。
小木匠难圆当兵梦,作为一种补偿,对军事题材的小说特别感兴趣。知道我以摆弄文字为职业,便不断向我借书。开始借《林海雪原》《红日》一类的战争小说,后来范围有所拓展,对一些名人传记也“情有独钟”起来。看完《巴尔扎克传》之后,他竟郑重其事地向我表示,他很佩服巴尔扎克,因为面对拿破仑的雕像,巴尔扎克曾表示,“彼以剑锋所未竟之业,我将以笔锋竟其业”。他引申说,一个人活在世上,就应该有这样的雄心壮志。这不禁使我肃然起敬!所以,当得知小木匠被“炒”后,我丝毫不感到突兀。他虽然只读了五年书,但耳濡目染,在心底已经萌发了一种激情与渴望,这使他注定不会屈辱地活着,使他的命运注定有别于他的父母。我想象着他走的样子,一定很豪迈,很潇洒!
半年以后。一天晚上,我正在新居里伏案赶写一篇文章,忽然门铃响了。打开房门,一眼认出张三。“啊,是你,请进。”张三依然那么强健,那么充满青春的活力。只不过衣着比在我家时“新潮”了许多:上身穿一件白色T恤衫,下身穿一条深蓝色牛仔裤。一晃儿,近200个日日夜夜如逝去之水,这中间,张三遭受的坎坷、艰辛,以及获得的成功与喜悦,一切尽在不言中,全部融化在了他递给我的名片上,那名片上的头衔是:华普家居装饰工程公司施工队长。
“张三,不错呀,进步了!”张三略带羞涩地望我一眼,自语道:“进步了吗?”随即又自我否定说:“这不算进步,还是在为人打工。”我愕然了:“怎么?你也想当老板?”他反问我:“您不是说过吗,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现在,我还只有当老板的打算,没有当老板的实力,不过,再干几年,资金和经验积累得差不多了,我倒真想回家乡拉起一支装修队,努力干出一番事业呢!您是我信任的人,以后,您可要多帮助我,指导我呀!”
张三坐在客厅沙发上,双手自然地搭在膝间,荷花形吊灯倒映在他黑亮的双眸里,仿佛两盏闪耀的烛光。说话时,他始终面带微笑,和半年前相比,那笑容已经少了几分憨气,多了一份空灵,仿佛一块璞玉,经过岁月琢磨,正渐渐显现一种高洁的质地。
—好个张三,我真为你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