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阳原有镇朔楼,耸立在北城第二道城门上,为范仲淹所建。此楼毁于清朝同治七年的战火之中,现余梁栋一品,人称之“神栋”。
宋仁宗庆历元年(1041年)五月,一代名臣范仲淹受命就任环庆路经略安抚招讨使兼庆州知州。环庆路经略安抚招讨使司与庆州治所均在今庆阳县城内,是北宋防御西夏中路入侵的前沿阵地。范仲淹临危受命,担负起了保境安民的重任。
他在采取一系列巩固边防的有效措施期间,又于州城北门上修建了镇朔楼。在北魏时,庆阳名为“朔州”。另外,“朔”,是北方的代称,古有“朔方”之词;“镇朔楼”就是镇守北方的城楼。《庆阳县志》云:“镇朔楼,一名威武,又名筹边,即县城北门楼。”
范仲淹来庆州任职不久,根据他在延州知州任上和来庆州一段的军事实践,撰写了《攻守议》、《再议攻守》的上书,详细阐述了防御西夏入侵的策略。这就是:对西夏的战争力主坚守,兼之以攻,但攻取,只能就近有利,步步为营,稳扎稳打,反对长距离的奔袭;攻是守的需要,是为了更好的防守。他在《再议攻守》中说:“今臣领庆州,日夜思之,乃知攻有利害,守有安危,何则?盖攻其远者则害必至,攻其近者利必随。守以土(当地招募的兵士),兵则安;守以东(从东部调来禁军),兵则危。”他在《攻守议》中说:“臣谓国家,用攻,则宜取其近而兵势不危;用守,则必图其远而民力不匮,然后取文帝和乐之德,为孝武哀痛之悔,则天下幸甚。”什么是文帝“和乐之德”?文帝即汉文帝,他主张“愿且坚边设候,结和通使,休宁北陲,为功多矣。且无议兵,故百姓无内外之徭,得息肩于田亩,天下富实,鸡鸣犬吠,烟火万里,可谓和乐者乎?”什么是孝武“哀痛之悔”?孝武,即汉武帝,他一生穷兵黩武,征战好杀,虽然扩大了汉朝的疆城,但搞得国空民贫,人民疲敝不堪,可叹可悲。从这些观点中我们可以了解范仲淹的为民观点与军事思想。正因为如此,他来庆州之后,进行了诸如调解汉羌民族关系,化解矛盾;整肃军队,提高战斗力;增修城堡,巩固边防;实行军屯,强兵富民等增强防御能力的措施,竭力避免与西夏做大的争锋。他修建镇朔楼,也是充分体现了他的这种思想,即战略威慑重于战役厮杀,文化感染浓于鲜血恣肆,情感融合大于即时呐喊。镇朔楼充分发挥了她的这种现实作用。范仲淹恩威兼用,教化并施,不但威镇了宋夏边界,赢得了一段时间的安宁,而且也获得羌民的爱戴,称他为龙图老子,为他设立生祠。同时,接任范仲淹庆州知州职务的滕宗谅,目睹了镇朔楼的雄姿和体会到了镇朔楼的巨大作用后,在受诬遭贬的情况下,一到贬所岳州,立即以范仲淹为榜样重修了着名的岳阳楼。本来他是位很有才华的文人,当地也不乏一些舞文弄墨的文士,但他舍近求远,写信给千里之外、也受到不公正待遇的范仲淹,请他撰写重修岳阳楼碑记。一篇千古奇文《岳阳楼记》诞生在邓州。这篇文章,不但提出了“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光辉思想,而且也使滕宗谅为后人所知。我认为:岳阳楼的重修在很大程度上是受了范仲淹新建镇朔楼的启迪。
镇朔楼雄威高大,非常壮观。但它究竟有多高多大,当时无任何资料说明,仅在明朝正德九年重修时,在其重修碑文中写到:“楼为七楹,其崇五十尺,深四十尺。”楹,计算房屋宽窄的单位。一楹为一列,一列相当于今天的一间。七楹,就是七间房子宽,大约为20多米,入深大约为13米,占地面积即为260多平方米,高约17米,为三层,每层近6米。如此雄伟高大的城楼,在当时来说是少有的,很有凛凛不可侵犯的感觉。
镇朔楼历代都作过重修。在宋代,范仲淹的次子忠宣公范纯仁知庆州时,重修了镇朔楼,在镇朔楼大梁上题字曰:“宋熙宁九年(1076年)岁次丙辰二月壬子高平范纯仁重建”。明朝弘治年问重修时,给事中王重写有“天开形胜,险设金汤”的匾额悬挂其上。此匾的题词不仅说明了庆阳在军事地位上的重要,而且是对范仲淹镇守庆州的战略思想和功绩的充分肯定。
镇朔楼最大一次维修是在明朝正德九年(1514年)进行的。这次维修“皆视昔有加”,就是说,比原来更大更高了一些。这次维修留有碑记。石碑高七尺、宽三尺、厚五寸,正书,字径六分。石碑已毁,但碑文犹存,我们可以从中了解当时维修的情况。碑文为礼部主客清吏司郎中故苏人都穆撰写。现将全文揖录于下:
庆阳之地,山川险固,为关辅保障。其城自昔依山为之,北门之上有楼焉,相传宋文正范公为经略安抚使时建。历世既远,楼日颓坏。今太宰遂庵杨公,前总制三边时,按临庆阳,睹斯楼之倾圮,慨然有重新之志,后以边务方殷未遑。既而右都御史河问张公,昔巡抚其地,欲为重建,以还朝而止。兹者,公复出总制三边,遂决意为之,间以属兵备副使张君,而巡抚右副都御史即墨蓝公,巡按御史麻城刘公,也,亦从臾之。张君乃与知府张侯天相,合计其费,委同知崔嵩、庆阳卫指挥吴琛,专董斯事。楼为七楹,其崇五十尺,深四十尺,皆视昔有加。功兴于正德癸酉二月七日,至八月三十日而告完。先是。西城之下有沟焉,亘二百尺,为城中泄水处,塞者久矣。总制公仍命疏之,梵以陶甓,限以铁棂,其兴工之日同乎楼,而成之速先之。由是,楼之层檐晕飞,巍然焕然,真足以耸观视,控边陲。而沟水复通,无有壅滞,城中之人。得免水患。斯二者皆为政之要务。总制公之功,当与之同为永久。而张君之赞画,与二、三执事亦与有力焉。穆近以奉使,道过庆阳,而楱适成,张君与穆以酒落成之。且曰:斯楼之建,其旧材之可,而小民乐于趋事,殆忘其劳,故成之若是易也。翌旦,复来请记,将刻之石。穆闻之,天下之事,其成与败,虽若有数,而实系乎人力。斯楼之将倾,人莫之顾,盖有年矣。幸而遇总制公既去复来,竟毕初志,殆天留以俟公。使之继乎范公也哉。昔范公有云:“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所以出入将相,重当时,名后世,亦以能酬其言。以今观之,虽圣人之语,有不是过。而斯楼因其所理也,公其心范公之心者乎?穆学识荒陋。言不足为斯。楼重朝,张侯又穆之同年友也,故不辞而僭为之书,若浚沟之事,则并及之,俾后之人。得有考焉。
文中所说的杨公,即为杨一清,字应宁,镇江丹徒人。明武宗初立,命总制三边军务,曾多次在庆阳驻节。史书说他“修长城,筑台堡,多循范文正遗法。”“率诸帅肄习行阵,部曲皆乐为用,朝野咸拟之姚崇云(唐名相)。”后在嘉靖年问,任大学士,掌控内阁。右都御史河间张公,即钦差总制陕西、延绥、宁夏、甘肃等处军务都察院右都御史张泰。这次重修,由这两位重臣倡导和主持,以及钦差巡抚陕西地方、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蓝璋、巡抚陕西监察御史刘天,和、庆阳知府张天相、同知崔嵩、卫指挥吴琛等积极参与,可见其隆重。而且本碑文由赐进士出身嘉议大夫户部右侍郎前礼科右给事中、郡人韩鼎书碑阴文,赐进士第嘉议大夫兵部右侍郎、郡人陈震撰额,赐进士第嘉议大夫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郡人杨纶书丹,另外在朝廷任职的郡人王纶、李梦阳、韩守愚、杨朝凤等人,也名列碑上,说明这次重修受到庆阳籍的官员们的密切关注。这一切说明,这次重修,不同寻常。
这次大规模重修后,又在崇祯十二年,由守道鞠思让重修。在清朝顺治十六年由守道张元麟、知府杨藻凤同修。乾隆二十五年,知府赵本植又重修。乾隆年间重修后,再未见重修的记载,直至同治七年。此楼现留一梁栋,木质,断面为正方形,宽厚各一尺五寸、长三丈。梁栋上有两段题词,一段是前面提到的范纯仁的题词,另一段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故去的原甘肃省政协副主席、郡人陆为公的题词。陆为公的题词:“此栋为宋范文正公所建庆阳镇朔楼故物,比忠宣莅此,加以重修,并题字焉。后楼圮,改置府署二门,直到民国二十年,门毁栋存。越十有一年,移箭道巷戏楼,以企古物不朽云尔。时六月上浣也,郡人陆为公志。”这里需要说明的,文中说“后楼圮”是发生在什么时候?不得而知;梁栋怎么到了府署的,也不得而知,仅知是在明弘治年间,知府郝镒重修府署时而得之,将其置于府署的二门,直至民国二十年。由此观之,以后重修镇朔楼所用的梁栋并非原来的梁栋,原来的梁栋因在府署而逃过了同治七年兵火的劫难,无怪乎庆阳人称之为“神栋”。
镇朔楼的雄姿我们现已看不到了,令人遗憾,不过我们还可以从古人登临镇朔楼所咏的诗歌中领略她的雄姿。明人李文中登镇朔楼有感:
四山如削拥层楼,雄据关河最上游。
万里龙沙摧黠虏,两川烽燧寝高秋。
人和尚藉金汤险,世泰难忘战守谋。
千裁我师惟范老,一生芹曝是先忧。
西风渐入客中怀,一上层楼四望开。
天末尘空胡骑远,水南烟冥塞鸿哀。
寒欺病骨衣锦薄,暖散酡颜酒力须。
倚栏不胜回首泪,关山何处是南陔。
清初,郡人李星汉秋日登镇朔楼诗:
镇朔楼高千仞悬,凭栏一望古今天。
霜清塞北三秋月,风卷河西万里烟。
献吉文章开凤窟,义阳侠气照龙泉。
酒阑未厌登临兴,欲探星辰霄汉边。
万态烟霞入望来,屹然形胜自天开。
龙分沙漠千山涌,凤至平岗两翼徊。
盛代农桑绵八百,清时文献接三台。
登临欲觅警人句,应有凌云作赋才。
清乾隆初年,知府杨赞绪诗云:
镇朔楼高锁北门,名臣经略此山村;
云横故垒秋风起,鸦噪荒祠落照昏;
忧乐俱关天下计,甲兵直夺夏人魂。
文经武卫传青史,景范堂中好细论。
清乾隆二十五年,知府赵本植在重修镇朔楼工毕之秋日,抒怀一律:
井干初成频野眺,乘高不与雉楼同。
宽闲可作千夫庇,缔造还思百战功。
忧乐早关天下计,安危预定老臣衷。
一身许国丁都护,万里筹边汉上公。
玉垒云浮吹角静,穹庐胆落戍烟空。
帐开幕府威名赫,寨接降城臂指通。
异代尚知珍魏笏,飞甍讵忍翳秋蓬。
输般转布工偏速,庾亮登临兴未穷。
洞启八窗凉意迥,镜涵二水浪痕重。
高扪星表晨霜白,倒影岚光夕照红。
竹树半遮亭障里,人家都在画图中。
岳阳湖海波涛阔,北地金汤气象雄。
放眼川原非往昔,赏心景物任西东。
漫吟紫塞关山曲,俯视茫茫欲御风。
赵本植又一首:
边城得雨日优游,秋日西风禾黍饶。
地阔草根双免伏,天清木末一禽遥。
笛声杳杳闻归牧,斧韵丁丁听晚樵。
自喜升平无战伐,寸心何以答明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