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飞蛾的爱
兰瑞的头慢慢下降、下降、下降，他的唇不受控制的寻找着她的，这一切完全出于本能，也许只有嘴唇自己知道想要得到的是什么，想要触碰的是什么，想要拥有的是什么。
“喂！”青婷终于忍受不了这种距离了，她大叫一声。“你干嘛离我这么近！我是男人！”
兰瑞显然被青婷突如其来的声音吓着了，他看着青婷的表情，她眉头皱紧，绣眉像两只头对头黑黑的毛毛虫，嫩粉色的唇瓣被气的撇到一边，眼中迸发出要杀人的气焰。怎么一个人生气的样子这么可爱呢，他心里想，刚才尴尬的气氛消失，“哈哈！哈哈哈!”兰瑞直起腰，开心的笑了起来。
青婷头顶的威慑力消失，她终于感觉没那么怪了，可是当看到兰瑞幸灾乐祸的表情，她心里又串起一股火来，“好啊！你个兰瑞！你居然耍我！变态！”她冲兰瑞吼完就气冲冲的转头走掉。
兰瑞虽然不知道“变态”是什么意思，但是听青婷说话的语气，应该是生气了。
“庭卿！”兰瑞看着青婷的背影喊她的名字。
青婷像没听见一样继续往前走。
“庭卿！生气了？”兰瑞又喊道，青婷还是没回头，他只好向前追去。
这时，一直站在甬道另一侧的兰夫人缓缓离开，她看见了兰瑞与青婷发生的全部事情，兰瑞的每一个表情都刻在了她的心里，她眉目深锁，心里恨极道：“真是祸害！”随后拂袖而去。
兰夫人独自一人回到雅兰苑，雅兰苑的正厅空荡荡的只有她和她的影子，一身红衣的她如同坠入火海的金色凤凰，本该疯狂嘶鸣竭力挣扎的凤凰却只是安安静静的站着，立于玉阶之上注视着面前的椅榻，椅背上雕刻着繁复的龙凤纹样，一龙一凤交缠飞舞栩栩如生，龙口中衔着一只玉石白兰，仿佛万人之上的君王献上一只兰花给自己心爱的皇后，龙凤对视，深情相望。椅榻的四足由一个四面密封的长方体代替，是椅榻的一部分与椅背同色，就像是在正厅中央摆了一张没有幔帐的床，床上面立了一面精美豪华的靠背。
她看着这一龙一凤，眼中有彷徨、有凄楚、有迷茫、有愤怒，又盛着些许情谊，但是最终怒火燃尽犹豫，原来那只金色的凤凰深深的藏在了她的心底，挣扎着，嘶鸣着，叫嚣着，狂舞着。它不想再忍受烈火燃身的痛苦，她不想再忍受啃食心血的等待。
“紫玉！”沙哑的声音回响在空阔的金梁玉地之间。
紫衣身影细步凌波款款而进，墨绿色的罗帛翘头屐落在玉地上没有一点声音。
“奴婢在。”紫玉站在玉阶下轻声开口道：“夫人有何吩咐。”
“明日把端王爷请来，就说府上来了新的歌姬，请他过来欣赏。”兰夫人面如牡丹魅惑众生，靠在椅榻上仍是一派慵懒妖娆。
“奴婢知道了，这就去端王府。”紫玉恭敬地领命道。
“好了，下去吧。”兰夫人起身走回卧房，卧房中布置远没有正厅那般富丽豪华，简朴素净与外面天壤之别，卧房中也只有她一人，这是她的习惯，丫鬟小厮全部候在外面，她自己的空间中只有自己一人，这个空间包括雅兰苑中的每个角落，没有她的吩咐是不允许人进来的，就连日常的起居洗漱打扫琐碎也都是她自己做，这个习惯与她贵妇的身份极不协调。
风中有朵雨做的云，云的心里全都是雨，如果兰瑞是风，青婷是云，那么谁又是雨呢？密密的雨线洒向湖面，被风飘落的零零散散，碧水镜湖上点起颗颗雨花，湖畔闲坐的青婷不曾想到，原本一汪静若面前清湖的心水，即将在风中荡起涟漪，即将让雨沉到心底。
兰瑞坐在青婷背后望着那抹忧伤的紫色背影，纤肩弱骨却拥有强大的心灵，她似一支坚强的梅花，即使条件再艰难，也要在冬日里孤独绽放，虽没有艳丽群芳的傲然姿色，却能在人心间永驻芳华；似一颗石缝间无人问津的小草，在冰冷岩石中奋力汲取生命的营养，虽不如苍松劲柳挺拔秀美，却让人移不开目光。他清澈的眸光中布满伤感，为什么你不是女子呢，如果你是，你就不会如此悲凉孤寂，因为我会陪着你，陪着你分享寒冷，赞赏你的独特美丽，我会为你掰开岩石，哪怕被割得满手鲜血。如果你是一团火，我愿化身飞蛾向你扑去；即使你是一块冰，我也愿你将我的心一起冰冻。
兰瑞在心底说着这些话，他希望青婷能听见，然后回头对他微笑允诺彼此；又不希望她听见，他怕她厌恶愤怒的离他而去，她接受不了的事情，他也是同样不能接受这断袖之恋。这种感觉很矛盾，今日他失控的表现不仅吓到了青婷，也震惊了自己，他居然想要亲吻一个男人，他接受不了自己可能爱一个男人的事实，但是又无法停止凝望眼前这个神奇的少年。
兰瑞内心狂乱的纠葛着，呐喊着，两股势力拼命的叫嚣着。仅仅是两天的相处，为什么自己就不愿离开呢？这是为什么？不！这不是爱！不可以爱上一个男人！不可能爱上一个男人！要离开，要走掉，要斩断这种情愫。我只是看他比较有趣又太可怜了！对！仅此而已！
最终，感情终究没有战胜强烈的自责，他站起身转身欲走，痛苦阴霾爬满纠缠着原本晴朗温柔的灵魂。
“兰瑞，你还没跟我说过你的事情呢？”青婷转过头来看着兰瑞的背影，她觉得这个背影萧索单薄，好像藏着许多故事，需要人倾听，也需要人关怀。
兰瑞听到青婷的声音后定住了脚步，他没有回头，没有转身，只是看着前方，看着前方姹紫嫣红一片胜景却抵不过身后的一抹淡紫，听着耳边万物低语千种嘤咛却不及那人一声浅浅关心。但是这个身影不属于他，他嘲笑自己痴心妄想，他硬下心来，他要她离开，他要离开她。
“我的事情与你无关，我会给你找好住的地方，明日便走吧。”兰瑞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完这句话的，只是知道说完了，他就离开了，他不确定再多逗留下去会不会改变主意，他觉得有她在的空间里他就会窒息，她像一直藤蔓箍住抓紧撕扯着他的心脏，他再也忍受不了这种折磨了，这种折磨来自于他的内心，来自于他的渴望，来自于他的自责，来自于这个封建社会对于爱情深深的嘲讽。
青婷转过头来望着湖面上跳跃的点点水花，绵绵细雨仍在嬉戏打闹，它的雀跃飞舞沾满了青婷所有视线，她隐隐感觉到了什么，她觉得兰瑞的选择是对的，她是该离开这里，她给不了他的，也不希望他纠结痛苦，她早晚是要回到象冀山的秀色山水之间，那才是她深爱的生活，是她追求的自由自在。
“兰瑞，希望你能过的快乐。”青婷释然微笑，她希望风儿听见她的祝福后能够将祝福带给她的好朋友，那个善良温柔的阳光少年。
庭院深深，月夜无声，青婷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开始失眠，失眠的时候难免胡思乱想，她现在就是这个状态。傍晚的时候小桃过来说兰瑞命人把城西的别院收拾了出来，还让小桃和她一起过去那里住。她觉得兰瑞真是用心良苦，替她安排的这么周到，她不知道以后能用什么报答他，所以她不想再继续接受他的帮助了，既然他想以后断绝了来往，那就更不必再住在他家里，别院不也还是他家，她决定明早天亮就悄悄独自离开，离开这里看来她只能先用骗来的钱了。
“范罗，你在哪呢？不会有什么危险吧！”青婷又开始自言自语，左手玩着右手的手指。
想到范罗，她眼前浮现出黑色蒙面上那双好深好深的眼眸，忆起了昨天巷口与他相撞的所有场景，他的一句话让她心神俱安，但是最难忘怀的还是那能把人吞噬的眼光，即使她总是想让自己忽视，想让自己停止想象那双眼睛，可是大脑就是不受控制，他的复杂、疑惑、惊喜、伤痛、不舍、决绝又一次点燃了她的内心，脸不自觉的烧了起来，手指放进嘴里无意识的咬着，痴痴地笑了起来。
“嘻嘻，长得会不会很帅呢？”青婷把身子翻进床里。
“哎呀，不想了不想了！”她又把身子向外翻，可是劲使得过大一下子翻落下床。
“咚！”
“哎呀，疼死了！我的腰！”她一只手上半身支起，一只手揉着腰。
“所以说，干吗戴着蒙着面吗？搞什么神秘感!要是不帅打死你！”青婷总是有一种感觉，她和那个黑衣人见过，而且她一定能和他再见面，这种感觉非常强烈，所以她想要是长得不帅就把他打帅。
折腾的也睡不着了，青婷索性点燃烛台，开始收拾起东西，容器依然还是那只破布旅行双肩背包，当拿起今天兰瑞送给她的那件衣服时，她有些犹豫了。
“该不该带走呢？”她摸着那凉爽的衣料，月色伴着烛光下，这件淡紫纱衣好似潺潺流动的河水浅唱着清冷寂寥，又像女儿家柔滑如瀑的秀发，泄出一室的哀伤不舍。
青婷最后还是将那件衣服装进了背包，小心翼翼的放好。
“哎呀，带走带走！又不是男女朋友分手，从此一拍两散，谁也不欠谁的把东西都丢掉。”
“我们还是朋友，只是相约不再见面而已，这是他送给我的礼物，我应该接受朋友的一片心意留作怀念，老了以后告诉自己曾有这个朋友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助过我。”说着说着她眼中有些湿，鼻子有些酸，嗓子有些沙哑，她其实很不舍得兰瑞，不舍得这个给她温暖的男人，但是没有办法，人生总是需要面对太多选择，在爱情、友情和自由面前，她选择了自由，即使这个选择让人心酸难过，即使她很自私，但是还是选择离开，这是她认为在没造成伤害时最小的伤害。
人生就是很自私的，不愿献出自己本来就少得可怜的爱情，因为没有遇见让自己勇敢化身为飞蛾那个人，如果遇见了，每个人都会毫不犹豫的飞向熊熊烈火祭奠爱情。
“对不起，兰瑞。”
青婷一边装着东西，一边自己和自己说着话，这也是她23年孤单人生中的自救方法，很有效，要不她也不会如此乐观积极的面对独自一人的陌生世界。
月亮慢慢爬到了夜空中央，房间里终于没了动静，此时，一直坐在青婷房门外的单薄凄楚身影才起身离开，卓然英姿染上了月的哀伤，树影月影人影相伴而泣。
“庭卿，对不起，我不配成为你的朋友！”
高墙内外是两个不同的世界，这里隔断了夜风，割舍了感情。此时雅兰苑的正厅中除了高坐椅榻的兰夫人，厅下还多了一位老者，这个人与整个正厅的豪华奢侈极不协调。
此人头发稀疏灰白胡乱散着，一缕一缕的缠成绺，里面还掺着土尘草屑，一身粗布麻衣几不蔽体，脚上的翘头草履有草枝参差支出，最重要的是他左脸狰狞恐怖，上面布满纠结交缠的疤痕，凸出与凹陷的伤疤毫无规则的在他脸上开城驻河，每逢说话时就如千条万条黑褐色的蚯蚓在蠕动游移，让人不禁作呕。
“你有什么事？这么晚还来找我？”兰夫人在椅榻上厉声道。
“那个庭卿明日要走，去兰府城西的别院。”这是一个沙哑粗咯的老男人的声音。
“怎么会这样？”兰夫人面色不悦，疑惑地问道。
“是兰瑞吩咐的。”老者答道。
“不行！不能让她走！”兰夫人厉声道，美目蹦出隐隐怒火。
“惠芯，那你想怎么做？”老者声音虽然沙哑但语调柔和。
“让那小子在兰府留上一日，等到宴请完端王爷再让他离开。”兰夫人吩咐道。
“哦？你这是为何？”老者不解。
“你就按我说的办就是了，其他的不用你操心，就等着看场好戏吧！”兰夫人嘴角激起一丝得意的笑。
“好，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老者应声回答后欲转身离开。
“你以后再到我这里来时带上面皮，你的脸让我恶心！”兰夫人厌恶的皱眉起身向卧房走去。
正厅中只留下一串串珠帘撞击的声音与老者的一声沙哑涩然的哀叹，随后他也走出雅兰苑，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老者漫步到湖边，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他想等到太阳出来，等到第一缕阳光照向湖面时，他就低头看看湖水中的自己，因为他已经很多年没有照过镜子了。他在想自己现在真的那么令人厌恶吗，他令她感到恶心了吗，怎么会这样呢，想起年少时那个善良美丽姑娘，那个总是爱对自己笑的惠芯，怎么会觉得自己恶心呢？是他变了吗？还是她变了？到底是什么变了？他还是依然爱她的啊！这是他此生从没改变过的信仰，他就是那只扑火的飞蛾，他燃尽了自己的羽翅，只为那个缠绕在他心间的美丽蝴蝶，为那纯粹的笑容，为那抹阳光般的倩影。因为这是他比生命还要宝贵的爱情。
这是一个无眠的夜晚，青婷在床上辗转反侧，她在想明天到底会是怎样的呢？又要一个人闯荡这个世界了。“哎!加油！展青婷!你可以的！”
兰瑞在窗前对月思人，他认为自己的选择是对的，这样才不会伤害。“庭卿，我们真的不会再见面了吗？”
兰夫人又一次陷入漫长的等待中，仇恨并没有在等待中搁浅，却在每个这样无眠的夜晚越积越浓。
老者在湖边陷入回忆，回忆他美好的爱情，回忆他年轻时的快乐时光，但是这快乐却随着时间的沉淀慢慢模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