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对淡蓝眼睛的黄狗死了以后,魏家确实再也没有养狗了,魏家也在我们的心中日渐淡漠了。张月英倒还是像以前那样,挺着一对鲜活高傲的大***但我们高傲的小镇人最终还是以我们固有的大度宽容了她。
不过,在此之后,我们倒有些无聊起来了:我们曾十分深情地怀念起皮镇长高高瘦瘦的时候,与我们完全一样的平平坦坦的肚皮。我们也曾连续数日,如痴如醉地围观了吴、李两家的女人拿着高音喇叭,在街上精彩的对骂。甚至于,对那些在街道四处乱跑、随意**的狗,我们也曾驻足观望,心里油然而生敬畏之情。
但总的说来,我们还是洒脱的,高傲的。就是在魏家人面前,我们也还保持着一种鹤立鸡群的优越感。
正如历史上那些曾经高傲过的家族或部落中的成员一样,在我们每一个高傲的小镇人的身上,我们也是天生就有那么一些看似荒唐的与众不同的气质的。这也恰好就是我们这个较为闭塞的小镇,这个经济还欠发达的小镇,为什么却总能亦步亦趋地紧跟在都市的时尚之后一步左右的根本原因了。
千百年来,花开花谢,潮起潮落,月圆月缺……世间万物周而复始地为我们所演绎着的,不也是这么一个普遍的道理么?我们还有什么必要、什么理由去对发生在我们周围的事儿大惊小怪、大呼小叫、惊慌失措?
我们对新事物的兼容并包、兼收并蓄,大大加快了我们摈弃旧事物的速度。在流行了麻将风、跳舞热、高腰背心低裆裤之后,时下,如火如荼的街头腰鼓,正在风靡全镇,正在成为我们小镇人生活中,一项仅次于吃喝拉撒的最基本的生命形式之一。
入夜时分,场面火热的腰鼓排练开始了。长长的队列站了一条街,悠扬的乐曲醉了一条街,铿锵的锣鼓响彻了一条街。无疑,这也应该是我们小镇上的一道最为亮丽的风景了。
可是回想当初,张月英组建这支腰鼓队就并非那么容易了。这倒并不是因为过去我们在关注镇长们的肚皮时,曾经十分强烈地鄙夷过她。我们并没有因为她家的小狗鲜嫩的骨肉曾经直接导致过镇长们肚皮的腐败就高声惊呼“狼又来啦”。
恰恰相反,我们的态度是宽容的,姑息的。我们不但听之任之,而且还默许了我们自己的老婆也纷纷加入她的腰鼓队。
只是一直以来,我们总是习惯了做看客,当观众的。至于说要走上前台去做表演,在众目睽睽之下当演员,我们就明显地有些信心不足,而且还缺乏勇气了。但张月英毕竟就是张月英,在这点上,她就是鹤立鸡群了。要说能在我们这个小镇上干出一码子抛头露面的大事儿来,那还真是非得她不可的。
我们的老婆在家里对付我们时,那自然还是很有她们的一整套办法的。在和我们一起鄙夷魏家时,她们的态度也是很鲜明,很坚决的。但在这一点上,她们就不及那张月英了。这是必须应该说明和承认的,否则就既不公平,也不道德了。
勇于牺牲我们自己的情感而坚决地去维护道德,这历来就是我们小镇人义无反顾的选择。就是在对那些在街道上四处乱跑、随意**的狗油然而生敬畏之情的时候,我们也曾在心里十分强烈地呼吁过政府,应该对那些狗的主人处以高额的罚款,以拯救我们正在堕落的风化。
不要以为我们这是在小题大作。喜欢把任何一件事、任何一个问题都上升到政治的高度、哲学的高度,有时甚至是佛的高度来认识,这也正是我们小镇人与众不同的天然气质。要不然,我们为什么总能在如此纷繁复杂的世界中,始终保持着高度的清醒?要不然为什么我们总是能透过事物扑朔迷离的表象(有时甚至是假象),而抓住问题的本质?
说到这里,我们就不得不佩服张月英办事的干练和泼辣了。当初,见没有一个人敢报名参加腰鼓队,她就亲赴县城,请来了一支有名的腰鼓队,包乘了六七辆中巴客车,浩浩荡荡地来到我们小镇作现场表演。
那天的情景我们至今仍然是记忆犹新的。城里人的超凡脱俗、挥洒自如着实让我们惊叹了。一面普普通通的腰鼓,再加上一个整齐、浩荡的队列,平淡无奇的生活,就被她们演绎得流光溢彩、赏心悦目起来了。
看着看着,我们的腰胯扭动起来了,我们的心躁动起来了。我们身上,也第一次萌生出了一个如此强烈的欲望:要释放自己,展示自己。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当天晚上,我们的女子腰鼓队就组建起来了。而且连那些暂住在镇上卖菜、擦鞋的,也都报名参加了。随后,她们就开始了紧张有序、艰苦卓绝的排练,这自然也是张月英的事儿了。
说来也怪,每天晚上去流一身汗后,再回到家里畅快淋漓地冲上一个澡,没有多久的功夫,我们那些老婆们原本已经有些松垮的腰身,竟然奇迹般地重新变得结实起来,而且还丰腴玉润、富有弹性了。这自然让她们喜不自禁,当然,我们就更加地喜出望外了。
然而更令我们欣慰的是,自从她们如着魔般地投入到腰鼓训练中以后,我们高傲的小镇男人们,更是获得了一次精神和人格的双重大解放。她们没有心思去打麻将了,我们省心了许多;再不用听她们喋喋不休的唠叨了,我们又宽心了很多。
吃过晚饭,或者去放心大胆地杀上几盘棋,或者心安理得地去喝上几杯夜啤,我们更是舒心透了。因此,在一段时间里,我们在心里充满着对张月英的感激,也如那初春时节的冬水田里“咕咚”冒出的水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