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城的检查，让迁徙的速度慢了下来。加之不久前发生的殷人被劫一事，让卫伯忙的焦头烂额。
尤其是有人来禀，说在溪边发现了郑家族人的痕迹，更使得卫伯心颤害怕。
待确定惨死溪边的人的身份后，不知是如释重负还是被打击的太狠，卫伯让人派书信去往宗周后，便称病不起。连运送郑德遗体等事宜都是卫国国主派世子亲临一手操办。
那可是宗周郑府的老爷，竟惨死在他的采邑之地，任谁能不发怵？
……
根据郑环推测，再一波的遗民快要到了，想要进城，就是这几日了。
和老人家告别后，他们再次开始上路，同行的还有“认主”的侍卫邢修。
“敢问娘子姓氏？”老人家忍不住开口。
郑环闻言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郑。”
她留下一字，说罢就此离去。
老人家在院里目送三人远去，遗憾又仿佛带着希望一般叹了口气。
“真是郑家啊。”
小娃娃醒过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着熟悉的环境，说道：“我怎么回来了啊。”
老人家闻言进屋，神色变化，一脸不争气的看着他。
“蛇抓几寸？”
“七寸！”
“笨蛋，你搞错了！”
……
此前遗民们每一次进城补给，城门守卫都要检查他们的身份，防止有叛军歹人混入其中，每个关口检查严格，少有疏漏。
且先前有殷人及守卫被害，只有郑环与小胖子有惊无险脱困，若直接进城，难免招惹是非。最好的办法就是混进下一次进城的殷人队伍中，和他们一起进城。
这是原本的计划。
现在他们多了一个不是殷人的人。
而且，他还有很多仇家，他之前的主子现在还生死未卜。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郑环放弃了之前的一些想法，她不想把命搭上。
但还是那句话。
事与愿违。
……
在山头上驻足半日，果真看到了远处缓慢挪动的殷人队伍，郑环松了口气，旋即又像有块石头压着自己。
邢修顺着她目光看去，不解：“为什么？”
郑环没有看他，说道：“进城。”
邢修还是不解，之前等待是在等那些殷人，现在人来了，怎么还不走呢？
她忽而看向自己，皱着眉头，思考着什么。
他明白过来。
“我有这个。”
他从怀里拿出一纸布帛，是他的通关文凭。
郑环想的却不是这个，她当然知道他有诸如此类的文凭。
她想的是，若他一进城后被认出来，再被人杀了怎么办？
她把他埋哪呢？
自己怎么摆脱嫌疑？
……
似乎是知道了郑环真正的想法，邢修走得很快，脸色阴沉，但他不常做这些表情，看起来就像个孩子在闹脾气。
郑环和小胖子远远的跟着。
三人很快追上遗民的队伍，邢修更是远远的消失在人群尽头。
趁着一妇人踉跄，郑环上前虚扶了一下，小胖子紧随其后，二人混入队伍中。
到了城门口，守卫正逐个对应花名册，一一排查，很是严格。眼看着到了郑环二人，郑环心道这次或许躲不过去了——她二人名字不在这次守卫手上，这本花名册根本找不到他们的名字。
“一会儿听我口令。”郑环低声提醒道。
小胖子紧张地点了点头，虽然他并不是特别清楚为什么。
……
“身份。”
头顶传来守卫冷漠的声音。
郑环正要从将怀中文凭拿出，一只手却先她一步。
是邢修，他在城门前等她。
守卫接过看罢，猛地倒吸口气，瞬间清醒。
“邢、邢家……”守卫连忙将邢修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视线最终落在那把剑上，有一剑贯穿一邢字的标识。
真的是邢家子弟，他连忙弓腰道：“多有得罪，还请包含。”
邢修没看他一眼，将文凭放好，侧身示意，让身后的郑环先行。
守卫眼睛瞪得更大，心想这是哪家的娘子，竟然有邢家子弟作为侍从，但他不敢乱看，连忙将人放进城中。
其他守卫见此皆好奇的朝这边看来，却被邢修一眼瞪回去。
他高傲的行走在这里。
进了城里，邢修走到与郑环平齐位置。
“这里，是你的地盘。”邢修收起方才的傲气，带着些许怨气的看着她。
郑环知道这是他生气的表现。
她不该不信他。
但既然已经决定不走那条路，她便要斩断通向这条路的桥。
“我不是……”她解释道。
“将军死了。”
邢修不想听她解释，抬起头来不再看她。
她也看不到他的眼睛。
“大人命我回城后告诉你，现在你知道了。”
郑环忽然明白了什么，怔怔看着他。
将军？
大人？
他想起来了？
这表情落在邢修眼里不过是听闻消息后应该有的震惊。
“不要想着逃避，这是你该面对的。”他停下脚步转头低下身来，一手拍着郑环的肩膀。
“还有一件事。”他继续说道：“大人，应该也死了。”
他说的是那老者。
他看着她的眼睛，她也是。
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样。
但不同的是，从他的眼睛里，她看到了……安慰。
所以，还是没想起来她吗？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直到郑环撇过头不再看他。
“就知道还是我赢。”
邢修下意识想到这句话。
等等……
还是我赢？
还？
难道以前他也和她玩过这个游戏吗。
他直起身，她没看到他的皱眉。
他也没看到她张了又张的口，那是她的犹豫不决。
……
小胖子发誓自己没见过这么大的宅门，红漆描金，分外耀眼，让每个过路这儿的人想不注意都难。
只是牌匾和柱子上挂了白绫白花白绸缎，让这座府邸看起来有些压抑。
邢修上前叫门，立在门前等人来。
郑环现在台阶下看着头上大大的“将军府”三字，心道自己终究是走了这条路。
“小胖子，可想活命？”她侧头问道，语气里充满严肃。
小胖子从感叹中醒来，不知道为什么她会这样问，但不假思索的回答：
“想！”
郑环深吸口气，似乎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一般。
她更加认真地说道：“那便记住，从现在起，我不再是小鱼。”
“那你是谁？”他皱眉。
郑环缓缓抬头再次看向那三个字。
道：“我是，郑环。”
腰间的匕首被握得更紧，拇指在刻字的部分不断婆娑。
也许是冥冥注定，也许是顺势而为。
匕首原本的主人，名为郑环。
而现在，它是她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