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昆说:“对不起,上次喝多了,想你就给你打电话,我不知胡说些什么了,请你不要放在心上。”柳昆突然变得客气起来,倒叫苏艾卿有些奇怪。柳昆有一种本事是一般的男人所不及的,他会用一两句话把一颗冷冰冰的心烘热起来。柳昆说:“换了几个单位都不如意,所以一直未给你打电话,现在我基本上稳定了,在一家报社任副总,月薪三千五百元,告诉你一声,让你放心。”柳昆说:“张胖这狗娘养的不够朋友,他还去找你讨钱,啊,你把润润的学费给他了?!这个王八蛋!我当时病急乱投医,真是对不住你,我已给他打了电话,警告他不得再来找你,爷们回来非找他算帐不可。”柳昆说:“你别急,我已给你寄了五千元回来,请你注意查收。”柳昆最后说:“代我亲亲润润,太想念你们了,暑假带孩子来海南住一段时间。你睡吧,门要关好,注意安全。吻你,晚安!”
苏艾卿放下电话,睡意全消。是啊,分离得太久了,彼此都觉得陌生了。遇到难题,更多的时候是自己独自应承,这种生活苏艾卿已经习惯。对于柳昆突然的温存,竟不习惯起来。上次那凶恶的口气,那侮辱的语言对比这突然的温柔,苏艾卿觉得柳昆虚伪而做秀。
斜倚在床上,苏艾卿还在回味刚才的梦境。梦见费亦夫,这可是第一次,十多年了,这个人音讯杳杳,不知人在何方,今天突然闯入梦里,竟勾起了苏艾卿的许多回忆。
打开一个檀木箱,里面装着这许多年来的各种信件,苏艾卿抽出两封信来,这是苏艾卿住院期间费亦夫写来的被同事转交的那两封信,它们是在两张水化合综合表的纸上写就的,看得出费亦夫当时是在一种艰苦的环境中写的,当时没有信签,纸已泛黄。
苏艾卿展开了信纸。
艾卿,我的安慰,我的力量:
上封信发出后迟迟收不到你的回音,我不知道你的近况,十分挂念。在这远离亲人千百里外的合肥市,并且是这思亲的端午佳节,此刻我坐在宿舍里,给你写信。
苏艾卿看着“端午佳节”四个字,突然愣在了那儿,今天就是端午节了,为什么端端地在今天去梦到费亦夫,又为什么端端地今天去翻启这尘封了十多年的信件!如果费亦夫写这封信是在端午节写的,那么距离那个端午节而今已是整整十八年了。十八年!费亦夫,你在哪里?
十八年前的今天费亦夫写道:
你的工作顺利吗?你的身体好吗?没有你的音讯,我觉得世界都是孤独的。现在我向你介绍一下我的情况,目前,对每一个与我通信的人谈谈我的学习情况,心里总感觉到莫大的宽慰,仿佛对即将失去的课堂,纯真的学生时代的留恋是一种补偿,这一点你一定有所体会了。
我和班上其它三位同学是四月二十五号离开学校的,经过四天旅途艰苦的流浪汉一般的生活,才来到了毕业设计驻地安微省合肥市地质工程队,这里指导教师及师傅们对我们非常热情,从床上用品到脸盆、开水瓶,直至饭盒均全套借给我们,四人住在一间三楼的大教室里,室内还有一台二十四英寸大彩电,生活上,同学院差不多,加我们四人还不到二十人的食堂,比我们在学院的大锅饭强多了,也比在黄石的实习强多了,在黄石实习时,我们几乎每天四点半就起了床,这时也许很多人还在梦乡吧,而我们已于五点半乘车经过两个小时后到达工地开始了我们的工作,中午就在烈日曝晒的光秃秃的山梁上吃一顿凉水加冷馒头的野餐,下午四点才能往回赶。所以安微的生活是令人完全满意的。
地质工作虽然辛苦,但乐处还是比苦处多,仅三年,我们就先后到过南京、庐山、新疆,八月份还有一次三峡实习,这不花钱的地质旅游,是其它人所不能达到的,跑遍全国,观尽祖国的山山水水之理想我想我是有可能实现的。另外我们还能在各沉积地层找到早已灭绝的生物化石,了解从地球形成至今地球的沧桑变化,海陆更替……乐处之多一笔难尽,每当想到这些,我就对地质生活充满了希望,一天的劳累也就忘到了九霄云外。
在安微我们要停留一个月,其间还要到泰山作一次考察,在这里我将完成毕业论文及其答辩。
算我运气不差,能赶上国家分配,今年的分配新疆、青海、甘肃少不了要人,中原油田今年大量开发可能要大批人员,可惜条件太艰苦,胜利油田离家近可又没有什么发展前途,目前我正徘徊不前,是要求生活舒适呢,还是想在事业上有所作为,实在为难。
艾卿,我亲爱的,在这决定命运的时候,我期盼着你的意见,它将决定我们的将来,这对你我非常重要。我等着你的决定,请速速回音。
亦夫草于合肥
1983年6月15日
苏艾卿抽出另外一封信。
艾卿:
你难道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么,我给你写了三封信,却没有收到你的只言片语,是我自不量力,痴人做梦。有道是“有女不嫁地质郎,一年四季守空房,有朝一日回家转,抱回一堆脏衣裳。”一个地质儿郎,怎么敢奢望得到一份完美的爱情?
可是我不相信你会这么绝情,即使你不愿意,也该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怪你。
如果这封信发出后还收不到你的回信,那这一封信就算是我们的最后联系了,我不会再打搅你了。我永远记得你在我孤独时给我的安慰和鼓励,我会永远将你藏在心底。我不会怪你明智的选择。
我已决定了到新疆。再见了,我的朋友!祝你一切顺利!
永远爱你的亦夫匆匆草启
这封信没有时间,没有地点。信上隐隐浸着泪痕,苏艾卿记得当时拿到信件时已是泪痕斑斑,那一定是费亦夫的泪水,苏艾卿的心突然突突地疼起来。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碰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
这是张爱玲说过的话,很多人奉为爱的经典,然而对于苏艾卿与费亦夫来说,却是没有晚一步也没有早一步刚巧碰上了彼此“不在这里。”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无缘吧。那一块宝玉就这么被一个局外人轻易地抛向了空中,苏艾卿擦干眼泪后曾多方打听费亦夫的下落,但却没有任何消息。
光阴似箭,这一晃就是十八年。
亦夫,你好吗?你在哪里?你知不知道失去你就失去了我生命中最宝贵的那份深情,我原来一直就没有忘记过你。
揉揉发涩的眼睛,重新将信件放入檀木箱内。
苏艾卿上床的时候,是凌晨三点过一刻。
三十
简舜一带回来的消息印证了苏艾卿的猜测。
移动将于七月一日正式从电信分离出来。
这一次的改革对于电信来说已不似前两次那样引起轩然大波,人们的心态普遍趋于平和的同时,都在权衡这里面的利弊,从事业务的不谈,中层管理人员、收费工作人员等却是要自己抉择的。
邮政与电信分离时,电信成了肥肉,人见人爱,电信承揽了债务,承揽了支付邮电职工一年工资的压力,好房子新房子都留给了邮政,但人们还是愿意到电信,分到邮政的职工除了对自己选择的专业无可奈何外,更多的是羡慕、是抱怨。寻呼分离,带走的几十个职工轻装上阵,也动摇不了电信人对自己企业的热爱,这一次移动分离则不同于前两次的剥离,重组后的电信将只剩下了固定电话这一块,而汴津城的固定电话已趋于饱和,网络的开发还需大量的后续资金,不是一年半载能有大改变的,移动是电信的支柱,移动走了,将带走电信百分之七十的利润,电信靠什么支撑?所有的人都在权衡、在惦量。
简舜一回来后的第二天就召开了全公司紧急动员大会。会上对服装节期间的工作进行了细致的讲解与分工。每一个人都将注意力投在简舜一的身上,倾听着他的动员报告。简舜一的声音诚恳而舒缓,显出一种磁性,里面有一种坚决,一种不容置易,人们都能感觉到公司对这一次活动的重视,简舜一在会上强调,要千方百计打好这一仗。
会议结束后,简舜一就和苏艾卿一起去验收了时装表演队的彩排,不看不知道,一看觉得电信还确有人才,那些姑娘小伙子们经过一段时间的集训,还挺像那么一回事哩,简舜一看着看着脸上的笑容展了开来,他感到十分满意。由于服装节开幕式在即,根据市委市政府的指示,简舜一再次召开了办公会,组织人力物力,亲自部署了参与汴津市服装节的筹备宣传活动。
为了保障服装节期间的通讯畅通,在电信公司内部调整人员,检修设备,并突击一个星期动员电信系统一千二百余人次对全市无人值守的公用电话进行了拉网式的“洗脸”、“体检”,使近两千座无人值守的公用电话亭保持“完好、畅通、靓丽”的最佳状态。另一方面电信重组、移动分离的方案在悄悄地紧锣密鼓地进行。
柯炳玉按照简舜一的要求,联合电信公司工会、政工科对即将退休和已经退休的老干部作了调查,也对全体团员青年作了调查,调查结果出乎人的意料之外,离退休的人员竟无一人愿意去移动公司,人们对自己工作生活多年的电信充满了难以割舍的深厚感情,电信国有这张王牌左右了他们在选择上的义无反顾。但年轻人却恰恰相反,百分之七十五的年轻人都愿意去移动公司。党委最后研究决定,采取自愿申请与组织安排相结合的原则,从事移动业务的一般情况划归移动公司,综合管理部门人员及收费工作人员等以书面申请为依据进行划分。
为期一周的服装节圆满结束,电信公司在服装节中保证了通讯的全面畅通,报纸、电视、电台各个媒体都有电信的宣传活动报道,“电信杯”服装节征文专栏也开始陆续刊发一些文章,由电信赞助的“电信杯汴津服装节时装表演大赛”在众多的活动中独占鳌头,简舜一被请上主席台讲话,市长亲自为他颁发市委市政府授予的汴律服装节贡献奖、组织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