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香浓郁的薰衣草静静地摆在床头柜子上,窗外有两只红颔燕,不肯飞到热带过冬,正飞上飞下的四处觅食,树丫上的巢穴里几只嗷嗷待哺的幼鸟张着偌大的口,不断啼叫。两只燕子也在叫,一时间枝桠乱颤,枯叶一片片地抖落。
窗子半开,微风轻轻,阳光渗入,带着丝丝的寒意,一只手轻轻地将将窗子扣上,那是一只如雪般白皙,带着点点老人斑,但仍看得出保养得良好的手,她关了窗子回头温和地笑道:“这风还有些寒,医生说不宜吹得过久。”
老人静静地翻过身,背对着她,往上拉了拉被褥。
她凝视着他如山般沉默地背影,笑意一点点地褪去,眼睛里泛上点点泪花。
他与这顽疾抗争了这么些年,它终于快要把他打倒了,他是这么一个伟岸坚硬的汉子啊!如今却只能躺在床上默默地等着死神的降临,床也下不了,连风也吹不得,这让曾经不可一世傲视群雄的商业枭雄是多么的绝望和难堪!
她伸出左手,愣愣地凝视着花纹繁复的金戒指,仿佛昨日就是他骑着白马领着十八台大轿,一身红蟒袍意气风发地到她家迎娶她之日,泪水模糊了视线,她缓缓走上前,将手伸向他,想抚一抚他额上花白的鬓角,手刚触到他的发丝。“碰”的一声,门被大力推开了。
一个瘦削的长发男子气喘吁吁地大声责问:“你跟他说了什么!?”
见到他,老人的身子微微一动,眼睛也睁开了,双手撑着床试图坐起来,连试多次,依然无力到这点小小的力气也使不出。她强忍着心酸,上前托着他的背将他轻轻靠在后面的枕头上。
男子似是看不下这样的慢慢腾腾,往前疾走了几步,连声催促:“你说啊!”
老人端详着眼前的男子,浑浊的眼睛里一闪而过的疼爱,张了张嘴,却忍不住咳嗽起来。
“你说,你是不是把他赶走了。”男子双手握成拳,两只眼睛里满是恨意。
此话一出,老人再次张嘴,话还没出口,又是一波剧烈的咳嗽,她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神情却是十分紧张。
“我恨你!”用力地闭了闭眼,男子强忍着怒气,转身想走。
她立刻厉声止住:“站着!”缓了缓语气又说:“你来就只有这件事吗?”
男子没有转身,背影决绝:“是。”老人咳得更凶了,撕心裂肺,仿佛要将妃给咳出来。
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补充道:“如果他不走我根本不回来!”
老人全身僵硬了,咳嗽声蓦然停住了,一下子喘不过气来,四肢逆冷,全身抽搐不已。
她急了,眼泪如流水般落下,抖着手连忙死命地按着床边的急救铃,嘴里焦急地大呼:“老爷老爷……”
男子一惊猛地回头,眼睛里恐慌不已,一双手颤抖着伸了过来,她大声地斥他:“给我滚!就当我没生过你这个孽畜!”
凌子瑜愣住了,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母亲的眼泪,她一直很坚强,那年家里几近破产她都没流过一滴泪,此刻她却如此的悲恸,难道说一向硬朗的老头……他收回快要溢出的眼泪,不可置信似地一步一步地往后退。
医生撞过他的身子冲了进来,一群护士捧着仪器鱼贯而入。
他呆呆地看着病床上那孱弱佝偻的身子,被人扶起套上了各种各样的仪器,母亲揪着心口在旁边默默垂泪……
转身,泪喷涌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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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太过分了!”一把海芋随即砸在他身上,花束顿时四分五裂!
他条件反射抓着花,背靠着椅背缓缓抬起眼,千千流着泪怒目相向。
“你说什么?”沙哑着嗓子,他开了口。
触到他的泪,千千的语气软了下来微微哀求:“凌叔叔,羊尚有跪乳反哺之义,你不能连羊都不如啊。如果我告诉你云叔叔在哪里,你回去好好的照顾那个老人家好不好。”
他睁大了眼:“……你知道他在哪?”
她拈起一朵白玉般的花瓣,“刚刚想到的,云叔叔偶然跟我说过他一直想去一个长满海芋的地方,刚刚偶然问到了阙乡拥有附近最闻名的海芋田,我想……”
她住了口,手里的雪白的海芋花瓣飘飞,海芋,海芋,此情永不渝(芋)!
目送了凌叔叔疾驰而去,她又在一旁的花店买了一束康乃馨,火红火红的颜色,就像那位老父亲炽热的爱子之心。
她轻轻地敲门,门内一片寂静,推开门,老人打着点滴,闭着眼沉睡,她缓缓走到床头,凝视他苍白的脸,轻声地对着他阖起来的眼说:“您快点好起来吧,这样才能好好地骂一骂那个坏蛋凌叔叔。”
把花放下,她转身朝门口走去。
“你是千千?”微抖着嗓音,从她身后传来。不知何时,老人已睁开了眼。
她一惊,回头立刻深深鞠了一个大躬:“不好意思,打扰您休息了。”
见她满脸愧疚,老人笑了,嘴角微微扯动。手指动了动,示意她坐下。
她顺从的坐下,抬起脸简单的说了一下来龙去脉,末了还说:“您别怪凌叔叔,他只是急了,他平时惦记着您的。”
千千没有说谎安慰他,前些天他们一起出门的时候,凌叔叔频频看着眼镜店的方向,她问他是不是想买眼镜,他摇了摇头目光盯着柜台前正在试镜片的老人,喃喃说:“人老了,没有眼镜看不清了吧。”当时她以为他是在担心他年老的时候视力下降,今天看到床头的老花镜她才知道他是在为他年迈的父亲担心。
“你不用为他讲话,他是什么样的,我很清楚。”老人神色黯淡,两眼无神望着前方。
“是真的!”千千急急补充,把那件事情原原本本的陈述了一遍,还挤眉弄眼地说明凌叔叔当时的表情,极力要填补老人受伤的心。
老人眼睛果然亮了一亮,随即又轻轻叹了口气:“千千,叫我古大伯吧,你云叔叔昨天发了条短信过来,说要放了子瑜。可能是听说我病得不轻了吧。”
原来云叔叔是想让凌叔叔回来看看他卧病在床的父亲啊!
千千一路上眼眶都湿润着,云叔叔爱凌叔叔,甚至超过了爱自己,不忍他做个不孝之人才出此下策。凌叔叔能找到云叔叔就好了。一起跪在老人面前求他成全也好啊,原以为凌叔叔的父亲一定是个刻板严肃的顽固分子,今日一见,他竟是那么慈祥和宽容,对儿子的大逆不道没有半点苛责,有的只是对他受过的伤的心疼!
他,是一个伟大的父亲!
抚平竖起的衣领,千千觉得,今年的冬天也不太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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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着那个逆子了?”老妇人推门进来,微笑着看着他稍微有了点血色的脸。他把她支走,无非就是想等那个逆子回头,单独见上一见。如今,如愿以偿了?
老人抖了抖唇,想微笑但是做不出来:“是见着了一只可爱的小绵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