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天意巧合,也许是机缘凑巧,狗娃和他老子李扁头同时找到了发家致富的新思路。李扁头以分树为名带头砍伐村里公有林带,乘机疯狂聚敛财富的时候,他的显货儿子狗娃在班上以为学生减负为名,在成袋成袋的往废品收购站交送同学们的课本和学习资料的过程中也聚敛了财富。他们爷父两个在互不干扰的情况下双赢了。
班里很有一些青山来的学习用功的学生,这些人从早到晚就知道待在教室里啃书本,让狗娃找不到下手的机会,狗娃和他的狐朋狗友很快想出了对付他们的招数,他们找来一只破篮球,从前传到后,再从后传到前,还不时在地上拍拍打打,直到拍出一教室的灰尘,把那些好学分子统统拍出教室,然后飞快地把同学搁在教室里的课本和作业纸塞进他们早已备好的化肥袋子,然后用比飞贼还快的速度提着东西交给就近的废品收购站。这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他们已经采用同样的手法席卷了好几个班级,这是一条屡试不爽的成功经验。大概是他们把事情做得过火了,难免会有露馅的一天。有一次,他们把青山来的一个收拾得十分洋派的用功男生的书本一丝不落地装进他们的化肥袋,这个没书可读的复读生一气之下生了好几天病,病好后这个男生首先怀疑是狗娃他们一伙干的,他用他装满知识的脑袋作了一次简单的判断,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怀疑,于是他对他们实施了跟踪的战术,结果证实了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那时狗娃一伙已经把初一的一个教室撬开正蹑手蹑脚地往化肥袋子里装书,这个男生屏住呼吸跟了他们一路。这个男生最后找到狗娃说他只想要回自己的书,让他在上学的日子有书可读,他们做下的伤天害理的事他可以不对任何人讲。狗娃的回答很直接,他说他是一时糊涂干过一两次那样的事,他不敢肯定拿没拿过这个同学的书,即使拿过,现在那些书本恐怕早都化成纸浆了,他没办法奉还原物。这个男生一急之下说要狗娃赔他的书,不然他就要给老师告状。狗娃没有多想就朝这个男生凝重而又焦急的脸上挥出了重重的一拳,这个男生的鼻血很快染红了他雪白的衬衣,看到血,这个一贯谨慎好学的男生忽然忘记了自己的处世哲学,憋出一身劲向狗娃猛扑过去,他哪里是久经沙场的狗娃的对手啊。狗娃没怎么费劲就将他打翻在地,在这个破学校里居然还有人敢向他叫板,狗娃气坏了,他疯了一样朝那个已经丧失“战斗力”的对手连踹带踢,最后还是他的同伙把他死死架开。
结果这个男生住进了乡卫生院,他那只能写会画的手没力气握住一根笔,即使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恢复,他也很可能会错过即将到来的中考。
狗娃知道这次把祸事闯下了,他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跑,他知道假如他安安稳稳待在家里或学校,他最终没办法摆脱已经闯下的祸事,他的出路只有跑,就算他抖下天大的乱子,沟子后面总有一个做父亲的给他擦屁股,他知道父亲在青山坪差不多就是一个手眼通天的人物,他能应付任何突如其来的紧急情况。他知道父亲将要损失一笔数额不小的资金,他跑与不跑父亲都不能节省下这笔钱,两害相比取其轻,他选择逃跑对他没有多少坏处。在这个过程中,父亲蚀了老本而他赚足了。他有自己的“小金库”,他相信他有办法赚到更多的钱。眼下,他只有逃跑一条路,尽管那样会把父亲丢进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尴尬境地。他顾不了那么多了,即将到来的中考于他是一件可有可无的事,他的想法绝对不会在这里。
县城新建的商都已经拔地而起,老市场的部分摊点已经转移到商都营业。商都里各种各样的啤酒屋、水吧、迪厅如雨后春笋破土而出,一条小吃街已经初具规模,与此同时,县城里开始出现一些操持皮肉生意的女人,只要客人肯出钱,她们可以陪客人做任何事体。狗娃不知道他到底要逃到哪里,但他知道商都可能是他躲避风头的一个好去处。
狗娃就是在商都小吃街碰到他神色慌张满脸血污的“兄弟”贺先金的,他本想顺路再敲贺先金一笔竹杠,却不想反倒被贺先金讨去10块钱的路费。
贺先金是青山坪最早到商都消费的生意人,也是最早在商都找到快活的消费者。朱淑英生了娃娃后对男女间的事忽然没了兴致,转而更加狂热的迷恋上麻将,常常彻夜不归,这让刚尝到甜头的贺先金不能忍受。正巧县里新建的商都里出现了大批曼妙的年轻女子,贺先金最初在朋友的撺掇下去体验了一下,那是一种完全有别于在个人婆姨身上“劳动”的美不胜收的新鲜滋味。贺先金自此欲罢不能,隔三岔五地打着到商都进货的幌子潇洒走一回商都,可怜愚昧的朱淑英竟丝毫没有察觉,反而劝他不要为了挣钱累坏了身子,要不是她到商都搞了一次突然袭击式的检查,可能她到死也想不到他做的是倒贴钱的赔本买卖。
这天天气特别热,贺先金顶着毒辣的太阳又出马了,在商都找了一个三陪女胡乱喝了几杯啤酒,然后拉着三陪女去电影院看电影。此时贺先金的心思全不在电影上,他打算在影院造就的黑暗里和三陪女直奔主题。他一手揽住三陪女的腰,另一只手急不可耐地去解三陪女几乎不设防的腰带,在那片令他心醉神迷的芳草地摩挲、流连,他感到三陪女的那块神秘之地温热多汁,他想伸过头去看个究竟,无奈天太热,额头上的汗水迷蒙了他的双眼,他不得不隔一会儿抽出手来擦一把脸。闷热的天气让他昏昏欲睡,三陪女身上的迷香让他产生了一种急于上炕的昏沉,没过多久他就倒在三陪女温软的胸脯上睡着了,电影散场时他终于艰难地从梦乡重返现实,他发现他装在西装兜里的几百块钱连同三陪女一道不知去向。他惊出一身冷汗,没有这笔钱他往后的生意就难做了,他得找回这笔钱,情急中他想到了应该到派出所报案。
贺先金风风火火的赶向派出所,他看到大街上所有人都用奇奇怪怪的眼光看着他,活像他脸上写着字。
他哪里知道写在他脸上的不是字,而是一团血糊糊的山水画。到了派出所还不等他开口,民警就惊慌地问他:“谁把你打成这样啦?”他很快在派出所挂在墙壁上的一面大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狼狈相,他脸上糊满血污,横一道竖一道的胡乱交错,有些地方已经结成紫色的痂。他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羞得再不敢提丢钱的事,掉头跌进人如潮动的街巷中。
贺先金逃出派出所,忽然想不如将错就错说自己被人打劫了,这样想着他有些舍不得洗掉脸上这些锦上添花的血污,他是闻着食物的香味再次拐进商都小吃街的,不想他在这里与自己的狗娃“哥哥”巧遇了。不难看出,这两个在青山坪风光无限的有钱人现在都有些孽障,他们心照不宣地不互相打问彼此为何如此落魄。僵持了一会儿,贺先金主动给狗娃说起了自己的“经历”,不过他把一场寻花问柳的风流债改编成惊险刺激的动作片。完了他厚着脸皮向狗娃借路费,经过一番拉锯似的讨价还价,贺先金终于借到了10块钱。狗娃丢给他10块钱的票子说,两清了。贺先金也说:两清了。然后他看到狗娃向巷子深处快快走去,猛一拐,不见了。
很多天以后,红乐村另一个喜欢光顾商都的浪荡鬼进了一次城,回来说在商都见过狗娃一面,他说从狗娃身上已经看不出他原来的阔绰了,他说狗娃缠着向每一个熟识的人借钱。这是村里人最后一次见狗娃,此后狗娃就神秘地失踪了,再也听不到他的一丝消息。人们对狗娃惹下的乱子的关注超过了对狗娃的关注,相当长的时间里只说事不说人。尽管少了当事人狗娃,伤害案的处理还是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受害人最终拒绝了李扁头的私了建议,一纸诉状把狗娃和他的同伙告到了法院,判决结果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判给受害人的赔偿金远不及当初李扁头建议的私了数,狗娃负责受伤学生一辈子的说法甚至没能换来一句空头许诺。受伤学生的胳膊打了石膏,用纱带吊在脖子上,考虑到即将到来的中考,受伤学生早早出院在家复习功课。最让人称奇的是,这个学生居然在短短的时间里学会了用左手写字。
狗娃最初消失的几天时间,李扁头以为他只是出门躲几天,等事情结束就会马上回来,他想这样更好,他处理事情时就会有更大的空间,有一阵他甚至为儿子的聪明洋洋自得了一番。谁知道这个显货真的跑了,眼下有好多事情等他露面呢。屁大点事,至于要东躲西藏吗?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李扁头在心里恨恨骂了狗娃一句。再怎么说,他也不能撇下村里家里一摊事去找狗娃,世界那么大,狗娃那么小,有时候找一个人比大海里捞根针还困难。再说,当年找牛娃的经验告诉他,找人就像捉迷藏,他心里要是还惦记着这个家,迟早会有回来的一天。村上因为分树产生了好多矛盾,有人甚至把村里的情况反映给乡上,村里一摊事就够他烧心的了,他哪里有时间去找狗娃啊,他再有多大的能耐也分身乏术啊。
本来,李扁头已经为狗娃联系好了一所学校,只要他回来随便考个分数,当老子的就有办法送他到学校深造,单等毕业以后为他谋个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好差事。可是,他现在不露面,做老子的再有本事也没办法让一个进不了考场的学生直接考到学校里去。
李扁头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时间像重锤一样敲打着自己的心,离考试的日子近一天他的疼就重一点。他每一天都在热烈地期盼着狗娃早点回来,哪怕是为了他回来走走过场,回来完成一次根本没希望考好却有办法捞到好处的考试。在等狗娃回来的日子,他甚至有些怨恨那个折了胳膊的学生,迟不迟早不早偏偏这时候给人惹麻达,这不是成心给人添乱吗?眼瞅着狗娃的学就要上出名堂了,就算他把学习学成一包屎,他一样可以和别人家的孩子在前途上比个高低。
可是狗娃就连见一面的机会也不给人。
考试的日子一天天临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