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自从进入贾府,就和老太太同吃同住,享受和贾宝玉同等的待遇。贾母对林黛玉的关爱程度超过了自己的亲孙女迎春、探春。贾母对林黛玉在为人处事、言谈举止方面表现出小性儿、言语刻薄等性格,不甚满意。
第三十五回贾宝玉为了凸显林黛玉说话的水平和艺术,特意把她和王熙凤相提并论,说“若是单会说话的可疼,这些姊妹里头也只有凤姐姐和林妹妹可疼了。”贾宝玉的目的是诱导贾母赞美林黛玉,通过贾母之口夸赞林黛玉灵巧善言,以获得“官方”评价,增加权威性,加重众人对黛玉的印记。但贾母并没有顺着宝玉的话茬儿往下说赞美林黛玉的话语,而是转向赞美薛宝钗,说:“提起姊妹,不是我当着姨太太的面奉承,千真万真,从我们家四个女孩算起,全不如宝丫头。”贾母转移话题,意思十分明显,那就是她不喜欢林黛玉。试想,如若贾母喜欢林黛玉,她自然会顺着贾宝玉的话语说下去,夸赞林黛玉说话幽默、含蓄,对人、对景。贾母没有顺着贾宝玉的话往下说,也说明贾母不想说假话,不想误导众人,事实上,也是对宝玉无原则袒护黛玉的一种无言批评。贾母经常把薛宝钗和林黛玉两人的性格、品质进行对比、评价,第八十四贾母曾说:“我看宝丫头性格儿温厚和平,虽然年纪轻,比大人还强几倍……都像宝丫头那样心胸脾气儿,真是百里挑一的。”贾母对薛宝钗满口赞誉,但对林黛玉却换了一种口吻,她说:“林丫头那孩子倒罢了,只是心重些,所以身子就不大很结实了。要赌灵性儿,也和宝丫头不差什么;要赌宽厚待人里头,却不如他宝姐姐有担待,有尽让了。”贾母把林黛玉和薛宝钗在智商、情商两方面进行比较:在智商方面,林黛玉和薛宝钗不差上下;在情商方面,林黛玉不如薛宝钗,而且差距较大。在贾母看来,一个人要得到众人的尊重和好评,必须有一颗善良、包容、礼让之心,做到“占理不欺人,理亏能虚心”,对他人“善”字当头,用一颗善心对待周围的一切人和事,友善和谐,尊重他/她人,就是尊重自己。贾母对林黛玉和薛宝钗的评价,实际上是对林黛玉为人处世能力欠缺的批评。
林黛玉对薛宝钗存有介意和敌意,她留心观察宝钗的一言一行,不时用冷嘲热讽的话语挖苦宝钗、警示宝玉。这是她对宝玉爱意的外露,也是她对爱情不自信的体现。自己想得到,但又没有足够的信心和能力,想“预定”,又担心别人捷足先登,因而采取“清君侧”的战略,凡是与宝玉来往的女性,特别是有着“金玉良缘”之说的宝钗,黛玉都采取严密监视,设置重重屏障,用嘲讽、暗示、提醒等方式,将其示爱的言行斩杀、屏蔽,决不能让其进入宝玉的思想内心中去。第二十九回林黛玉以蔑视的口吻讽刺薛宝钗道:“他在别的上面还有限,惟有这些人带的东西上越发留心。”林黛玉嘲讽薛宝钗别的事不留心,只留心别人戴的东西,是有用意的,她明说宝钗留心史湘云的金麒麟,暗说宝钗留心贾宝玉的“通灵玉”。黛玉由“通灵宝玉”联想到“金玉良缘”之说,酸意即起,敌意顿生。
贾母对宝玉的婚事最为关心,她对贾政说:“如今他也大了,你们也该留神看一个好孩子给他定下。这也是他的终身大事。也别论远近亲戚,什么穷啊富啊的,只要深知那姑娘脾性儿好模样周正的就好。”贾母这段话为宝玉妻子的人选定下了基调,框定了范围。贾母把人品、秉性放在首位,把模样放在次位。在亲戚范围里,能够成为宝玉妻子的人选有林黛玉、薛宝钗、史湘云三人,史湘云已有了人家,已被排除在候选人之外,林黛玉和薛宝钗成为二选一的方案。老太太最欣赏宝钗的脾气、秉性,曾多次当着众人的面夸赞宝钗为人宽厚,性格好。她也曾多次批评林黛玉心眼儿小,气性大,不够沉稳、大度。贾母特别强调“脾性儿好”,这就把林黛玉划在了圈外。贾母强调对姑娘的脾性儿要“深知”,这就基本把宝钗框定成为“候选人”了。王熙凤揣摩老太太的心思是相中了薛宝钗,就试探着说:“现放着天配的姻缘,何用别处去找。一个‘宝玉’,一个‘金锁’,老太太怎么忘了?”贾母听了王熙凤的话,不仅没有反对,反而以赞许的口吻说“昨日你姑妈在这里,你为什么不提?”至此,贾母的意思已非常明朗,薛宝钗被贾母选定为宝玉的妻子人选,王熙凤将成为这桩婚事的媒人。
林黛玉脾气怪异,心小量窄,爱生气,好耍小脾气,这不是她失去宝玉妻子人选资格主要原因,她体弱多病,寿限不长成为贾母否决的主要因由。贾母特别关心黛玉的寿命,这倒不是完全为了黛玉本身,而是完全为了宝玉着想。起初,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林黛玉将来会嫁给宝玉,成为宝二奶奶,将掌管荣府的经济大权。后来,情况悄然发生变化,一方面因为黛玉心胸狭窄,小性儿多疑,另一方面因为她体弱多病。林黛玉没有一个健康的体魄,就不能为贾府繁衍后代,贾府子孙满堂、人丁兴旺就成了梦幻。特别是宝钗到了贾府之后,宝钗的豁达、沉稳、有主见、遵规守制与黛玉形成了鲜明的比对。宝钗健康的体魄,能为贾府生儿育女,深深吸引了贾母,所以在宝玉妻子人选方面,贾母舍黛玉取宝钗已是必然。
贾母承认林黛玉的死自己有责任,她曾含泪说道:“是我弄坏了他了,但只这丫头也忒傻气!”贾母既承认自己有责任,又批评林黛玉太傻气。那么,贾母的责任是什么?林黛玉又傻在何处?贾母平时已发现宝玉和黛玉关系亲近,但只认为他们二人从小一块玩儿,较之他人亲近些也是正常的,没有朝男女爱情方面想,没有采取适当的措施加以防范,因而,在宝玉和黛玉心中萌发了爱情的种子。黛玉的病就是平时心胸狭窄,想得到宝玉,又怕失去宝玉,整天担心、生气、抑郁形成的心病。贾母做主把薛宝钗嫁给宝玉,林黛玉的梦想彻底破灭了,这巨大的打击加重了林黛玉的病情,最终导致了她的死亡。但在贾母看来,林黛玉对宝玉是不应该有男女之想法,他们只能是纯洁的表兄妹亲情,如果超出了这层亲情,那就是越礼,是“心病”弄坏了黛玉自己的身体,所以她太傻了!
贾母对黛玉的亲情不容置疑,对黛玉的悉心关爱有目共睹。但当黛玉和宝玉放在一起比较时,贾母心理的天平即刻倾向于宝玉。也就是说,任何人、任何事妨碍或者不利于宝玉时,贾母就会采取一切措施,利用一切手段排除妨碍,使事情向着有利于宝玉的方向发展,即使是林黛玉也不例外。《红楼梦》第九十八回描写的十分清楚:当贾母得知林黛玉去世后,她“便要到园里哭她一场,但又惦记着宝玉,两头难顾……贾母嘱咐王夫人说:‘你替我告诉她的阴灵,并不是我忍心不来送你,只为有个亲疏。你是我的外孙女儿,是亲的了,若与宝玉比起来,可是宝玉比你更亲些,倘宝玉有些不好,我怎么见他父亲呢?’”贾母的意思非常明确,亲孙子宝玉比亲外孙女黛玉更亲近,这是贾母内心的真实吐露,是她处理宝玉和黛玉关系的标尺,也是那个时代共同的社会法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