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牵动了一下嘴唇,笑了一下,这话很是冒犯,却让他高兴,这种盛气凌人的架势许久不见。
船靠了岸,他拉着她跳下船,走过重重院落,经过层层城墙,越走越熟悉,屋檐上的风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皇上推开那道朱漆大门,走了进去,他拉着芙蓉的手示意她进来,她踏了进去,一晃就像回到了十一岁那年,她闪出半个身子的那一幕,庭前的花瓣片片飞舞,院落里灯火通明,里面的布置跟以前一模一样,热闹非凡,仿佛没有一丝贤妃失势后的落魄和废墟之感,阁楼正红朱漆大门,黑色金丝楠木匾上大大的写着‘兰若轩’三个字。
一群宫女太监迎了出来参拜,芙蓉记得那年贤妃搬去冷宫的那天,这里是杂乱的、沉寂的、破落不堪的,连那“兰若轩”三个字都被损坏掉了下来,如今这里的布置跟以前一模一样,她心里颤抖着,他对这里记得那样清楚,不为别的,只为好像回到了那段最美好的时光,夏侯世家显赫,贤妃得宠,芙蓉高贵,仿佛二皇子尔烁朗朗的读书声还在,贤妃温柔甜蜜的笑容还在,秀娘板着个脸绝望的眼神还在,宫女们打着灯笼着急寻找自己的神态还在……
她笑了,发自内心的笑了,就如一朵盛开的莲花绽开在尔烁面前,她的眼神是充满欢笑的,无杂尘的看着尔烁,就像当年入宫之时那样四目相望,她的一颦一笑都触动着尔烁的神经。
只见一个上了年纪的姑姑站在她前面行礼,芙蓉一看便叫道:“尹姑姑快些起来!”
那姑姑一笑:“难得郡主一眼就认出了奴婢,是奴婢的荣幸。”
这时穿着一身青色罗衣裙的宫女走出人堆里,泪眼婆娑说道:“二小姐最喜欢的糕点已经备好,二小姐不喜苦味,牛乳茶也酿好加了糖。贤妃娘娘时常吩咐奴婢好多遍,奴婢得时刻备好,否则只怕这耳朵非要起了茧子不可!”
芙蓉惊呆了,她轻捂着自己的嘴巴,不敢相信,古羽就这样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她记得为完成姐姐规定的绣样,她总是央求着让古羽偷偷帮她绣着,她记得古羽总是笑自己只会耍嘴皮子,连女工都不会,有时一脸的责备,又是一脸的关爱……
她忍不住跑了过去,抓住古羽的手臂,“古羽,古羽,你还活着?我一直在找你。”她们都激动的忘了身边还有别人,古羽擦擦眼泪,将身后的一个小女孩推倒前面,那女孩紧紧抓住古羽的衣角,怯怯的不敢多语,生怕别人看见她一样。
芙蓉认出来她就是冷宫里那个脏脏的小女孩,古羽为了掩饰身份,便这么多年一直装疯,将小女孩也弄得脏脏的,不让人认出来,这个小女孩不是别人,是当年贤妃拼死诞下的公主。这些年一直在冷宫长大,已经让她变得孤僻、胆小、怕生人,不爱讲话,连个称号都没有。
尔烁太会察觉出一个人的心思,他总是能看透别人心中所想。他费尽心思找到了这些故人,故人相见便是芙蓉的软肋,她的心被他的所为融化着。
那夜,芙蓉住进了以前住的侧殿,她坐在卧榻之上,尔烁就在她的身边,他们相望深谈。桌案上的烛火跳动着,芙蓉的美顷刻展现在这撩人的烛光下,尔烁一只手捧着她的头,伸进她那柔柔青丝里,她把头贴在了他伟岸温暖的胸怀。
就在这个兰若轩,尔烁幻想过无数次像今天这样将她拥入怀中,时隔这样多年,终于有了今日,他紧紧的将她揽入心怀,就像要将她融化了一般。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曾经差点杀了你,若不是那个替身,……”芙蓉突然说着,抬起了头,尔烁用食指覆盖住她的玉唇不让她说。
“答应我,不管以前发生了什么事都要放下。你只要记住一件事情,你永永远远都是我尔烁的女人,我要你嫁给我,快快乐乐的在我身边,就像你十一岁那年刚入宫一样,我会保护好你的。”他想起那时的她是那样的活泼,那样的快乐,那样的美丽。他突然又像是想起什么别的事情的来,心里隐隐约约不想再别任何人戳开。
他说这话没有说‘朕’,而是‘我’,在这个女人面前他没有拿出权威,语气却是像一个霸道的顶天立地的好男儿一般,戳动人心最柔软的地方。
芙蓉说道:“只要我快乐,皇上便会成全吗?”
尔说摸摸她梨花带雨脸颊,他心生怜惜,忍不住想要去呵护,他托起她的下巴,凝望着她那浅目双黛,低沉的回了一个字“会”。
芙蓉说道:“皇上知我恨太后,我还怎能做你的女人?当年哥哥不到二十就被斩下头颅,父亲含恨而终,我姐姐不惜在太后面前自毁容貌来保全腹中胎儿,那脸上的鲜血染红了衣裳,我今生都忘不了!”
当年夏侯渊被唐大将军陷害叛国,斩了其子,夏侯一家被诛杀,贤妃为护住腹中胎儿,在皇后面前表明不会争宠,便划了脸,直到生下的是个女儿才放下心来,因为她知道,如果是个皇子,他日必会像其他的皇子一样命必不保矣。
生公主的那一日,贤妃殚精竭力为芙蓉铺路让她逃出宫去,皇后穷追不舍,最后将她逼到死角,跳进护城河,若不是夏侯谨精通水性,如今那里还有夏侯芙蓉。
有些东西不是说放下便能放下,就如他们之间隔着的那一道道墙,就算她芙蓉不再计较,可是太后呢?唐将军呢?更别说这后宫三千佳丽的勾心斗角,这些东西能当它们都不存在吗?
尔烁如今为自己所做的只是一种怜悯,又或者是顾及着当年贤妃的养育之恩,又或者是出于当年的情谊,芙蓉这样想着。
尔烁突然说道:“太后是太后,朕是朕!难道因为太后,你就要辜负了朕?”
芙蓉坐正身子,看着他说道:“皇上,芙蓉以前最爱吃甜食,就连牛乳茶也要加糖,可我现在从来不喝牛乳茶,也不爱吃甜食,却喝上了有些苦涩的花茶。我早已不是当初的那个芙蓉郡主,如今什么都不一样了,什么都改变了。皇上若想芙蓉快乐,那就放芙蓉走吧!就当当年的芙蓉郡主死在了护城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