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天上下起了小雨。
女人哭泣的声音和男人责备的声音混成一体,揪扯之中,一个小孩子跑了过去,然后被推到。
“畜生,你连亲生骨肉都不愿意放过!”顿时,女人的声音又高了好几分,她以声泪俱下的模样,吸引了好多的过路人侧目观看。人人都有窥探他人私隐的欲望,小小的路边客栈,一张小木桌旁,顿时挤满了人。
有人劝说,有人沉默,有人轻嗤。
而对面的舒双一行人,却冷冷的看着这一切。
人的心情总是容易被别的氛围所感染,丽香还没有开口,那才被包扎好伤口的书生却开口了。
“是那女人的错!”他的眸子带着鄙夷:“我刚刚看到了,她递茶时,手没稳。”
书生的话没错,舒双也看见了。那个面露凶相的男人渴了,便让他女人给他倒茶,女人一不注意,洒在了他手上。
紧接着,男人便毫不留情的给了她一巴掌,喋喋不休的骂了起来。
肆意扫荡的情绪慢慢的升温,舒双往丽香的方向一瞥,清楚地看出一丝异样。
很多事情就是那样,文弱书生的内心,竟然也跟男人的心理一模一样。
男人是女人的天,没了天,女人似乎活不下去。但女人对于男人而言,算什么?
“走了!”她看了看远处,道:“我想去我爹爹的坟前看看,这也是最后一眼。”
丽香扯了扯书生的衣服,才将他的视线转移回来。他不情不愿的站起,摔断了的腿看着很滑稽。
她接着看向舒双的背影:“旎双,对不起,我…我拖累你了。我欠你的,只能来世再还给你了。”
舒双的脚步没有停下,她记得沣城离天邑并不是很远,一个小时的距离足够到了。
这一次看了,她真的就随这对滑稽的鸳鸯,再也看不见明天。
舒双的要求没有被拒绝,或许丽香也知道,她现在也没有理由去拒绝。只当是补偿…
暴露在外的肌肤被雨水沾染,闪烁着光泽。舒双急忙上了马车,她有些冷,赶紧给车夫说着路线。
书生上了车后,不知是不是丽香授意,拿出了包袱里面的一件衣服,递给了舒双。
“谢谢。”没有矫情的拒绝,毕竟她真的有些冷。
书生的衣物并不是很多,出门在外,多多少少有些不太方便。等给了丽香一件后,便只剩下洁白的里衣。
绵薄的衣物披在身上,不能说像一粒火种迅速升温,却抵挡了大部分的寒冷。
受不得一点凉的舒双,在车上打了好几个喷嚏。直到她的鼻子都发红着,她才感觉好了一些。
马车停下,舒双望着外面熟悉的林子,将衣服拖了下去,递过去:“我们就在这里告别吧。”
说着,便下了车。
丽香没有追出去,反而是看了书生一眼。书生松了一口气,他拿起还有着少女芬香的衣裳,穿了起来。
他的体质可没有这么好,刚刚也是强忍着寒意,只因为不敢得罪这里面的女人。
下了车的舒双,远远的看见了那冒起来的山丘。上面早就长满了很多的杂草,有些凄凉的感觉。
身后马车远离的声音渐渐的不见,她知道,丽香和书生,终是走了。
脚步朝着那一处移动着,舒双的心,再也无法像刚刚表现出来的那般镇定。
扑倒在爹爹的坟前,她的泪,流了下来。
“爹爹,你会怪我是吗?怪我是这么自私,为了生存,竟然选择了这条路?”飘着的雨打在身上还不至于疼,历经风雨的坟头竟有些歪,她伸出手捂着那粗糙的墓碑,心里惆怅得不能平静。
八岁时,她曾经一时意气踩死了一只蝴蝶,原因竟是这支蝴蝶飞不起来,扫了她的兴。
当时爹爹脸色青紫一片,他凌厉而幽深的直直的看了她很久,似乎不敢相信她的女儿心肠这般狠毒。
她不懂爹爹为何那么失望,没有责备没有打骂便拂袖离去。但那时,她再也不敢轻视每一条生命。
敏感的心理让她足够一眼便知道对方的世界,因此,爹爹的想法,她总是小心翼翼。
原来,这一切都是债啊!泪,汹涌的留着,“我要活下去,爹爹,我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
谁知道那个才死蝴蝶的小女孩长大后,竟也成了满腹心机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她抽泣着,咬着苍白的唇,冷意肆无忌惮趁虚而入,她的身体快要支撑不住,潮湿的发丝黏在脸上。
耳边的风声渐渐的变得凌厉,被雨水冲涮的身体,竟慢慢的晕染了一圈红色。
不是她的血,她没受伤。只有舒双自己明白,那红色,是梦生的药剂。
她手上的毒,根本就不只有梦生给她的簪子那么简单。早就在前一夜,她将那毒,混合着自己的薄粉,一点点的画在了自己的身上。薄粉是会慢慢的消散的,但却需要一段时间,这个当作是备用的大胆举动,却派上了用场。
她相信,书生死时,她根本就没在,足以排除任何的嫌疑。而那被玫瑰味道掩藏了的红粉本身的味道,便让丽香成了她的替罪羔羊。
丽香断定了她不敢在有人的地方下手,却不知道,她的成全,也是他们的天涯一隔。
泪水,混着雨水湿了一脸。舒双打了一个冷战,她感觉得到,她恶毒的心肠,在穿上书生衣物那时起,便涌现出一些兴奋。那忐忑的心情因为是初次而掩藏,但书生的颤栗被她看得清清楚楚。
她下了马车,他是不是很迫不及待的穿上那件可以御寒的衣裳呢?她咧开嘴,笑了。
坟前的气氛变的愈发的凌厉,舒双腿脚麻木的蹲起来,愣愣的看着。
她犯下的罪孽,在这个时候起开始堆积。她不知道她还可以活多久,却想要尽可能的活更久。
她的心里还埋藏着那从来不曾表现出来的仇恨:查出当年舒家灭门的真相,还有姐姐死亡的原因。
那些对不起她的人,她一个人也不会放过!
“爹爹,你是不是对我特别失望?”就像八岁那年,一模一样?她呵呵的笑了,身体的温度抽离:“可是没办法啊,在这个世界上,我已经没了一个亲人,没了任何的束缚。爹爹,你可知道,没到夜深时,我有多孤独?我好羡慕那些一家人都在的人,好羡慕他们的爹爹,还有娘亲。可是我都没有…爹爹,若你还在,你会不会后悔。后悔当年没把我扔出去?后悔当初,没有信算命先生的话,将我这个克星送人?”
凄厉的笑了起来,舒双的头深深的扬起又埋下。
“天降煞星,舒老爷,恕我多嘴,你这个女儿,可不是一般的人物。只怕会将你们舒家,克得鸡犬不宁。严重时,还会有血光之灾!”
那个算命先生的每一个字,竟开始在她的脑子里不断的盘旋。
“舒老爷,她是找不到幸福的。她这一辈子,注定孤单一人。”
现在她才懂,是被她克死的吗?舒双的手,扬着,抚摸着墓碑上面的字。
“爹爹,娘亲死的时候,你是不是便信了算命先生的话,不然,为什么那时,你有几个月都不愿意来看我?”
她凄厉的笑,整个身体往后倾斜下去,倒在了满是泥土的地上。心,很疼很疼,疼得快要不能呼吸。
老天,你看到了吗?原来算命先生的话是对的。她克死了舒家,就连姐姐也走了。
原来她真的注定孤独一人,注定走上这一条道路。
“爹爹,我会证明给你看的。你的女儿,不是煞星。我会幸福的,我会找到陪伴我一生的人。我会向你证明,舒家如此,不是我的错,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爹爹,你就不要恨我了,好吗?”
她抑制不住地发出凄惨的呻吟,身体,渐渐的蜷缩在了一起。
雨,慢慢的去了。
她起来时,脸色并不是很好。虚弱的身体哪里承受得了这般的折腾。
她之所以要在这里跟丽香道别,那是因为,四年前她从诡迷阎来过这里,知道回去的路。
记忆早就变得有些模糊,她一步一步的往前走着,脚底早就很疼,她没有吱吭一声。
最终她还是没能找到回去的路,却看见梦生正站在一条分叉路口望着她。
“我没有想到,你的任务,竟然完成了。”梦生的脸上,波澜不惊。
“是不是让你失望了?”舒双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便继续往前。
手腕被梦生拉住,他的声音很小:“你知道吗,第一次任务能够活下来的暗媚,十个人之中,一般只有两个。”
她的心,微微的颤动着。
“这一次,天主应该会赏你。”梦生撂下这句话,便牵出了一辆马车。
天主?她望向他,眸子里带着疑惑。
“是暗媚的首。”轻描淡写,他拉着她上了车,挥动着鞭子跑了起来。
在马车上的舒双,身体渐渐的暖和起来。但方才留下来的余温在了哪里,她也开始迷茫。
冰冷过后,再多的温度,也弥补不了内心的空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