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来时,亚汉登上了山城的最高处,途经大道尽头的教堂,越过一片斜斜的绿野。
岭上有棵高树,就那么一棵。他在树旁歇了歇,远眺海岸线、灯塔以及北边一个旧种植园的屋顶。惊涛骇浪逼近绝壁,一阵风卷走了种种声音,他凝望着小镇:它仿佛正在沉默中度日。
这是他待在巴西的第二年。他已习惯了炎热,习惯了暖和得多的四季;皮肤已经晒黑,还留着一头短发,站在浴室镜前,他用裁缝铺里的剪刀自己动手修理。他的身上又长出了肌肉,重新精神焕发。
当天早些时候,他曾去过集市,集市位于一个俯瞰港口的大广场。他穿过过道,经过小摊,竖起耳朵细听小贩和买家讨价还价,把能翻译的句子翻译出来,再把听不懂的词记下发音,待会儿问问老裁缝。
手艺人和玩具商坐在藤椅上,用报纸扇着风。他们卖陶器、玩偶、挂毯、木头动物、大大小小的玩具船,一只只排成行,其中有些跟石头一般大小。他拿起微型船,细细打量着工艺,用掌心感受它们有多轻、多光滑。他弯腰凝视船上的洞眼,仿佛想在那里找到些什么;他想象所有船只都被放到海中,一艘艘各奔东西——随它们同去又是何等美妙。
教堂的尖顶高过山岭。亚汉听见一扇门“吱呀”打开,于是低头俯瞰,目光越过一道石墙——那里出现了老牧师的身影,身后跟着佩谢。佩谢还倚着手杖,与牧师一步步走过教堂后的花园。从只言片语中,他听出那两人正在谈论礼拜仪式和晚餐,随后牧师进了教堂,守园人则开始摘菜。
佩谢身穿棉布长裤、一件旧衬衫、一件背心,头发蓬乱,臂弯里挎着篮子。在小镇度过的第一年,他们只搭讪过几次,每次佩谢都请亚汉喝茶,亚汉总觉得自己迟早会去。
有些时候,有个农夫会去战俘营,跟士兵们讨价还价。尽管从未跟那位农夫搭过话,亚汉此刻却想起了山谷中那家农庄,远在围墙之外。当时他会不时远眺那里,望见农夫待在门口,或是在清洗窗户。
亚汉一直不认识那农夫,不知道他是否有家有室,战争又如何改变了他的生活。他猜想农夫还在那里,说不定战俘营也还在呢。他想起在高墙和塔楼包围下,一众医生、士兵和护士在方寸之内忙个不停,他不知道群山之中现在还留下了什么。
静寂的午后,从山岭之上,他盯着佩谢看了一会儿,园中树木在守园人身上投下缕缕阴影。
港口那头,船上的板条箱吊在半空,鸟儿围着它们翩翩盘旋。海水澄澈,一波波向他涌来,又一波波退了下去。他感觉到时光流逝,而自己并未愧对这些时光——他辛勤工作,维持生计,于是感到心满意足。他想知道时光会带来怎样的未来,给他留下的又是怎样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