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伊始的春天,一列从北方开出的列车正快速驶向南方的上海,车厢里的人很多,而且心情愉快,大家彼此互相照顾,仿佛所有的人都似曾相识,有过交往。
靠近窗口的地方相对坐着两个年轻人,他俩都是普通的农民,性格却截然不同。其中一个叫孙震波,大约21岁,身材中等偏上,体态匀称。他长着一头浓密而蓬松的黑发,鼻梁笔挺,一双锐利的眼睛炯炯有神,坚毅的脸上透着淳朴善良,厚厚的嘴唇总是抿着,表情严肃沉静。
另一个人叫黄金财,留着一头时髦的长发,年龄22岁上下,看上去他身材高大,面部上宽下窄,颧骨高耸,鼻子大而塌,微肿的眼泡给人一种慵懒的印象,脸上总是露出一副骄傲自大的表情。
列车飞快地冲出环绕四周的群山消失在夜色里,车轮摩擦铁轨的声音,哐当哐当有节奏地响着,平时不怎么烦躁的孙震波,此时却感到难以忍受。
一路上越走气温越高,刚上车时,他俩还内穿线衣,外套单衣,现在已经换成了衬衣。由于闷热,脚臭发痒,孙震波不得不打开车窗,一股湿润的空气流了进来,他从肺里到整个身体仿佛被清洗了一次。风围绕着他转,他的思绪好像飞了起来,原来外面的世界如此的美妙,如此的精彩。
黄金财一双狡诈的眼睛看着孙震波,带着肆无忌惮的表情问:“这鬼天气,越走越热,是不是快到非洲了?”
孙震波带着一种不自然的微笑说:“你想得倒好,还想出国旅游呢。”他的回答显得并不在意,这说明他俩没有来过南方,脑子里毫无思想准备,没想到国内居然温差这么大。
他俩说的是家乡的方言,周围的旅客只是看着,谁也听不懂他俩说的是什么。在他俩的交谈中,总是黄金财先开口说话,他自吹自擂,好像是个见识多广、在外闯荡有经验的人。而孙震波却是随口应付着,好几次忍不住笑出声来。
第二天早晨,黄金财显得十分疲惫,眼皮沉重地打着瞌睡。孙震波从车窗向外望去,雾气弥漫,十几步以外什么也看不见。他把头轻巧地歪向一边,仿佛是在睡觉,其实他是在思考着进货途中的安全。他的眼睛一直观察着列车上的人,别人睡觉他认为是在假睡,别人醒着他认为是在监视他,甚至想到,坐在他身旁的是两个坏人,就连人家喝矿泉水时重重地放下瓶子的举动,也当作是在威吓他。对于一个初出远门进货的人来说,提高警惕是应该的。
下午,列车终于到了中国第一大城市——上海。孙震波无不为之美丽的城市而惊叹,感到自身就如一只昆虫飞入这个气势磅礴的庞大建筑群中,尽管觉得自己渺小,同时又有一种无以名状的力量,把他的心灵带进了另一种境界,使他沉浸在心旷神怡的默想里。
黄金财精神恍惚地看着这摩天高楼,宽阔的大街,嘴里不由自主地赞叹着:“上海就是好,这城市真大,一生能来上海一次,是我最大的荣幸。老弟,咱们晚上再到上海滩看看夜景,那该多好呀。”他高兴的有一种魂不守舍的样子。
路过天桥地下通道时,虽然通道里灯光通明,旅客们井然有序匆忙地走着,但孙震波却认为昏暗如夜,感觉还有一些混乱的迹象。他疑心人群里肯定掺杂着坏人,在浑水摸鱼中企图偷他的钱包,他在通道里左右迂回,惊慌地往外走。
出了通道在火车站上,孙震波只要看见背后有一个人,就想到这个人是在追踪他,他的神经到了一种过分紧张的状态。
黄金财紧紧地跟在他身后,暴躁地说:“你神经兮兮的怕什么?真是个胆小鬼。”
孙震波悄悄地说:“我怕别人偷了身上的钱。”
“有我在身边你怕什么?”
“还是小心点为好吧。”
“那也不能就把你吓成这个样子啊!”
黑夜悄悄地来临,白天的余热仍然没有散尽,空气显得非常闷热。夜色笼罩中的整个大上海灯光璀璨,孙震波和黄金财看到大街上闪烁的灯光和川流不息的车辆,像人间天堂一样。
他俩走进一条狭窄的街道,寻找到了一个廉价旅馆,旅馆院内绿树成荫,房间整洁舒适,住着一些南来北往的客人。他们大都是做买卖的生意人,有小商贩,有经纪人,其中也混杂着不守本分的投机人。
眼明心细的服务员坐在值班室里,看着窗外来回走动的客人,这里的服务员不但会铺床叠被,见了客人笑脸相迎,更重要的是会用眼睛观察每一个住旅馆人的行迹。
登记过后,服务员把他俩带到了二层楼上的客房叮嘱道:“不要让陌生人触摸你们的东西,特别是装有钱物的包裹,最好放在旅馆寄放处。”
临走时,服务员又说:“你们先不要插门,这房间里有一个人登记后出去了,还没有回来。”
孙震波多疑地问:“他几点能回来?”
服务员含糊地说:“大概一点左右吧。”
孙震波纳闷,我们也不能给他开着门睡觉吧,这是一个多么可疑的现象。他看见对面开着门的房间里,床上躺着一个没有刮胡须、长头发的邋遢人。椅子上坐着一个脚穿蓝色塑料拖鞋的人,他手里拿着一份报纸翻来覆去地看着上面的标题。
他俩因旅途疲劳关上门先数了数身上的钱够不够,就拉熄灯上床睡觉了。
突然,楼上发出一种古怪的声音,一会儿像铁球在地板上滚动,一会儿像有人敲击暖气管的嘣嘣声。孙震波手摸着冰冷的暖气管还能感觉到很厉害的震颤,让他害怕得无法忍受,他不知道这楼上是在干什么。他谨慎地跟黄金财说:“你听这楼上是什么声音?是不是有人故意捣乱。”
黄金财一反常态地说:“你快得神经分裂症了,咱睡咱的觉,管它是什么声音。”
接着,玻璃窗外响起一种咯吱咯吱的声音,孙震波听见这种声音立刻坐了起来,看见有一个人探着头向窗子里窥视,随后晃了一下便消失了。他旅途的疲劳顷刻间不见了,流露出一种恐惧感,仿佛屋顶长着眼睛,四周的墙壁伸着耳朵,那些恐怖和危险包围着他。他感到惴惴不安,心神不定,赶紧下床走到窗前,还能看见有一只大手扒在窗台上,格外小心地下去了,因为是黑夜,他没有看清那个人的面孔。
黄金财轻松地说:“你不睡觉起来干什么?”
“我刚才看见窗外有个人头晃了一下。”
“那有什么人头,我怎么没有看见?”
孙震波联想到刚才楼上的响声,越发起了疑心,他想,如果换一个两张床位的房间就安全了,也用不着再开着门等人了。
孙震波马上找到旅馆的服务员说:“我刚才发现有一个人扒我们的窗户。”
服务员好奇地说:“不会吧,你们房间是两个大男人,又不是一男一女,谁偷看你们的房间?再说,你们是在二楼,又不是一楼,怎么会有人上去呢?”
“可我的确看见一个人。”
“你看清他的模样了吗?”
“隔着玻璃窗,我模模糊糊的看见是一个男人。”
“是不是你眼花了?刚才看见的那个人头也许是你的错觉。要不你就是在做梦。”
“不,不会的,我的神志非常清楚,我确实看见有一个人头出现在窗外。”
“那这就奇怪了,在我们旅馆是决不会发生这种事的。”
“要不给我们换一个两张床位的房间吧。”
“三个人的房间一个床位20块钱,两个人的房间一个床位30块钱。”
“那我们也要住两个人的房间。”
服务员看了看登记簿说:“今天晚上没有两个人的房间了,只有三个人的房间和一个人的房间。”
孙震波无奈地回到房间关门时,看见门上有一个手指粗的小窟窿,他顺着窟窿向外看,猛然又看见对面房间的门上也有一个手指粗的小窟窿。他不禁为之一震,神经更加紧张起来,要是对面房间的人从那个小窟窿向自己的房间偷看,肯定看得一清二楚,因为房间里亮着灯,什么都能看见。
孙震波想顺着那个小窟窿看一看对面房间里面的情况,正在这时,对面房间的灯熄了,这不是自己在明处,人家在暗处吗?自己的一切行动早已暴露无疑。当他像福尔摩斯侦探小说中的人物一样时,难道那些谋财害命的人就没有防侦探的能力吗?他疑神疑鬼进入了一种自我幻想的怪圈。
孙震波关好门和黄金财说:“我发现了一个秘密,实际上他们早已监视着咱们的一举一动。”
“老弟,你胡说什么球话,一黑夜让你搅得也睡不上个好觉,本来我们坐火车已经累了,明天还要到市场上进货呢。”
“出门可千万不要粗心大意,以防隔墙有耳。对面门上有个小窟窿,这就是说刚才我数那1000块钱时,肯定让别人看见了。”
“妈的,看见咋了,谁敢抢老子的钱,像你这样说,我还不敢出门了呢。”
孙震波低声说:“现在社会上偷的、抢的、诈骗的人有的是,出门在外不得不防,你仔细想一想,我们刚住进来就有人扒窗户,头顶上的地板十二点多了还不断地响,这是成心不让我们休息嘛。”
“你是在无中生有自己闹鬼吧,难道说这旅馆住一宿也不安全了。”
“你老是不相信,一条绳子就能勒死你,在旅馆里发生的命案有的是,要想安全得动心眼才行。服务员让咱开着门睡觉,除了咱俩还有一个人没有来,要是来的那人是个歹徒,人家身上带着刀子怎么办?我怀疑没有来的那个人和对面房间里的人是一伙的,就是想等咱睡熟以后偷咱的钱,要不这一点多了还不来睡觉,他干啥去了?我还怀疑这个房间是旅馆服务员有意留给咱俩的,也许是他们设的一个陷阱。”
“难道我们住进黑店了?老弟,你这说的一套一套的,仔细一想还真是那么一回事,把我都说得半信半疑了。”
“要是这样,咱就插好门,就是有人敲门咱也不给他开。”
黄金财把椅子搬过去顶好门说:“要是再出现那个人头,我就拿这把椅子,非把他的头打得开了花不行,老子也不是好惹的。”
说罢,黄金财又抓住门把手用力摇晃了几下,看看牢固不牢固。言外之意,他那样使劲地晃动门,是以更加凌厉的气势来为自己壮胆。
孙震波对旅馆的任何人都抱有一种警戒的态度,因为在短短的时间里,他经历了这些奇怪的事情,为了自身的安全,不管他的想法是多么的荒诞无稽,都不能算是过分的。
刚躺下,一阵敲门声使他俩极度惊讶和恐慌不安,他俩静静地躺着,谁也不吭气,好像是睡熟了。
停了一会儿,服务员拿着钥匙来开门,发现门里插着,她只好敲门喊叫。
孙震波拉着灯打开门,揉着眼睛问:“半夜三更有什么事?”
服务员和气地说:“你们房间的这位客人回来了,你们关好门休息吧。”
既然是服务员的安排,他俩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孙震波看见进来的这个人40岁左右,身材高挑,颇有才气。他长着一副长脸,尖下巴,眯缝的眼睛,强作笑容的脸上露出异常古怪、冷酷阴险的神色。他穿着讲究时髦,还多少有点青年人的派头,不过与他倒也相称。他把随身带来的黑色提包放在枕头边,好像是回到了自己家那样随便,对他俩瞧也不瞧一眼,既没打招呼,也没说一句话,仿佛是个哑巴似的。看来这是一个常出门有经验的人。或许是他太困倦了,躺下一会儿就平静地睡着了。
他俩和这个陌生人住在一个房间里,各自猜着对方的心思,默不做声地睡了一晚上。准确地说,黄金财打着呼噜一觉睡到第二天早晨,而孙震波却是睁着双眼盼到了天亮。
旅馆里大多数的人都起床了,只有一少部分的人还在睡懒觉。孙震波看见一个30多岁的年轻人,站在一楼的窗框上扒着他们的窗台,露着一个黑黑的脑袋,仰起脸和三层楼上窗口里的人说话,他这才明白,昨天晚上的事情是虚惊一场。为了进一步弄清楼上的响声,他和黄金财上了三楼,原来楼上是一个台球室,那咣当咣当是打台球的响声。这样,就彻底解除了孙震波心里的疑虑,他为自己的神经过敏而感到可笑。
上午,他俩走进了上海一家服装批发市场,那宽敞的大楼内人群熙熙攘攘,服装琳琅满目,各种高、中、低档款式的服装都有,还有国内外的名牌服装。银色的灯光把整个楼内照得雪白闪亮,一个个的塑料模特竖在那儿,和城市里那些奇装异服的男女一模一样。一家一家的服装流光溢彩,他俩看的眼花缭乱,目不暇接,该进哪种服装呢?当然是款式好又便宜,回去才能赚了钱。他俩怀着这样的心理,随着如潮的人流楼上楼下到处讨价还价,货看三家彼此比较。就这样,他俩连饭都没顾上吃,紧紧张张地在市场转了大半天,最后,买下了2000块钱的童装。
他俩身体疲惫地回到了旅馆,把买的两大包童装锁进了房间,才放心地在旅馆旁的饭店简单地吃了点饭,计划再住一个晚上,坐明天上午的火车往回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