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舅子撤离以后，小刀回到金库那边帮忙。我和匕首开始修补防线，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等修补完毕，匕首留下清点武器，我去金库看看，硒岩混凝土还剩一条边了。
晚上八点多，我把所有的猎枪和弹药都取出来，当我端起它们，觉得无比沉重，我们最后的希望压得我喘不过气，我蹲在地上深呼吸几次，然后留在金库一把枪和一些弹药，剩下的全拿到前面。当匕首看见我拿着猎枪走过来时，一屁股坐在地上，我走过去把猎枪递给他，他缓缓伸出手说：“我们还是到了这一步，老大。”我略微点头。
匕首取出两颗子弹，一咬牙子弹上膛。
我冲他微笑：“你做得很好，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用猎枪的，你放心，我还没有到丧心病狂的程度。”
我向匕首伸出手说：“我保证。”匕首也微笑着伸出手和我握手。
“老大，还有烟吗？”
我们靠在防线后面抽烟。
我们安静地吸着烟，一支烟里面有害物质数十种，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抽烟能让小命提前报废，可还有无数的人沉迷此道，仅因为烟能给困惑、疲倦、绝望的人生带来短暂的解脱。红色的火星很快飘起了苦涩的烟雾，过不了多久，连这烟雾也会随生命的寂灭永恒。
除了汽油瓶之外，我们的武器就剩下一颗炸弹还有一些零星的礼花，我们都将它们堆在防线后面。
匕首从衣袋里掏出红头花，放在嘴边亲了一下，那绝望的深情让人心碎。
注视她，轻轻地和她牵着手，去哪里不重要，她融化冰雪送来春天，她的容貌依然清晰，声音仿佛在唤我，过了二十年，她在心里感觉就像昨天我还在路上见过她，微笑着唤我名字，从我身边走过，这一切是那么真实，我想张开双臂，爱，给我一个拥抱吧。当我抱着你时我会告诉你，我是这世上最爱你的人。时间是我的证人，二十年了，还是想你，还是苦苦地寻着你，还是幻想着与你相遇，我知道这些是在梦里，但心不在梦里，它在你的身上，想你我的爱。你的魔力环绕着我，二十年从没减弱。爱，此刻我踏上末路，我的心更加想念你。
匕首从沉思中走出来，对我说：“你今天来这里之前，想过活着离开吗？”
“没有。”
“老大，假如保险柜没有钱怎么办？”
“我会不顾代价送你们出去。”
匕首把这个红头花递给我，说：“这个任务交给我吧，我孤身一人，死不死也没人关心，你还有父母孩子，兄弟们也要靠你活着。”
匕首的话让我非常感动，我没去接那个头花。
“好兄弟，你亲自还给你的爱人吧。”
匕首无奈地笑了两声：“我的爱人？爱人？要是她还在我身旁，为了能让她过上好日子，我也会像你一样。”
匕首直起上身向防线外扫了一眼，然后又坐回来说：“其实我最后的愿望已经实现了，不再孤独，能和好兄弟在一起，只是时间短了些。”
“我们是好兄弟，永远都是好兄弟。”
匕首点头：“和你们在一起真好。”
“最开始的时候，我还以为你不可能成为我们的弟兄呢。”
“我心里经历了一场翻天覆地的革命，但我的信仰一直在我心中，我们不都在捍卫它吗？”
见我点头，他接着说：“说起来就后悔，上回油锯叫我出去玩儿，我还装纯情，哈哈，其实我是想去的。”
我推他一下，说：“还有机会，下回去不就结了。”说完我想起我那苦命的兄弟，油锯他应该没有机会了。
“哎，那机会有没有都不重要了，我现在活得特别痛快，谁能像我临了这样活？我也是抱着必死之心来的。老大，你家里都安排好了吗？”
“没什么好安排的。”
“穷人的生活就是这样，挣扎着活吧，只是可惜了你肚里的才学。”我掏出烟给两人续上。
“好赖这回也算用上了，不算白学。”
匕首手捻着花，默默地看它在手中轻盈地旋转。
“匕首，你恨她吗？”我用手指一下头花。
“她是我活着的力量，她只是回娘家了，我一直等着她回家。我不恨她，我妻子，说不定哪天就会回来，我在家里一直等她回来。相恋时她就像冰一样，看得见摸得着，也让我寒冷。十年以后，她融化成水，渗到全身每一个细胞，我痴痴地想着她，满心温暖。现在她变成空气包裹着我的灵魂，我能感觉到她却看不见。我能闻到她的味道却听不见。在人海里我在苦苦地追寻着她，只要有人有一丁点儿像她，我都能感觉到。她是我心的主人，从来没有把心还给我。我那灰暗的人生里，她是我唯一的希望，我怎么会恨自己呢？”
“匕首你比我幸福，至少你还有一个值得等待的人。”
苦涩的笑夹着眼里的泪水，是幸福是苦难，都如同一杯酒，独自一个人沉醉。握着酒杯品百态人生，带着几分醉意，些许无可奈何。
酒杯里的酒是苦涩还是甜蜜，也只有喝的人自己品尝得到。
大军已不知所终，小舅子连吃败仗是气急败坏。看着剩下的几个铁杆狗腿子，个个焦头烂额。想了想，小舅子掏出手机给孙仁打电话，让孙仁给他找几个人过来，结果孙仁把小舅子一顿臭骂。
小舅子把手机摔在地上，怒道：“去他的，都找碴儿，老账新账一起算吧。”
骂完了又捡起手机来给老马打电话，老马非常客气地让小舅子还钱，姐夫答应批地，地还没批下来官就丢了。随后没等小舅子再打电话，其他人的电话陆续打来，要钱的，要东西的，要女人的，要家具的，孙仁也打了两次电话要装修工程款。仓库保安打来电话告诉小舅子，大军领着一帮人把仓库里的东西快要搬空了，正说着的时候，又来两拨人抢东西。小舅子这才体会到他姐姐的话。虽然明白得晚了点。猖狂了这么多年，他明白属于他的荣华已经过去，以后要想活得舒服必须抢回保险柜里的东西。在这些事发生之前，面对苏菲的羞辱，小舅子还想拼命为自己辩护、为自己找借口，而今那些虚无的尊严都不重要了，保险柜中的真金白银才是今后生活的保障。而他也终于要为自己的过往买单，形势逼迫他此刻泯灭了一向的贪婪无耻，像个敢作敢当的汉子，鼓足所有的勇气面对当前的险境。他集结剩余的人马，捡起一把片刀别在腰间，一马当先，怀抱礼花领人冲上来。
收到小舅子又组织进攻的消息，我打开卷帘一看，他那边武器也应该剩余不多，我拿起几个礼花，跑到窗前打开卷帘对小舅子射去，小舅子连滚带爬地躲过去，然后利用铲车作掩护，继续前进。我又射出几颗礼花，小舅子那儿大部分人都逃了，但还是有几个人死心塌地地追随着小舅子。等他们冲到别墅门前，匕首点燃最后的小密集阵，它也许会燃烧出辉煌，也许只是晦暗的前奏，我们无法祈求什么，只有让这最后的光辉尽情地照耀。
礼花在空中怒放，火树银花般向四外扑去，未来活着的压力给小舅子注入胆量和执着。小舅子躲在车后，等礼花的火星纷纷坠地而亡，他又带人冲过来，匕首点燃一个燃烧瓶摔在地上，呼，燃起一片火海，阻挡小舅子的前进，我关上卷帘，小舅子也应该想到我们的弹药已空，为逃跑准备的礼花武器已经安放好，现在就剩下一颗作备用的炸弹，再就是些汽油做的燃烧瓶。这些汽油我不能仅仅浪费在吓吓人的篝火上，发电机的燃料才是要紧的。
我取下猎枪，抚摸着它，我们已经山穷水尽，只要一开枪，所有的矜持与顾忌都将剥落，真正的战争就打响了，匕首看着我，也从角落里掏出猎枪背上，我知道他心里和我一样沉重，我们为了良知尽了最大的努力，直到这时我们都知道，再也没有任何余地了，现实摆在眼前，这将是一场关乎生死的斗争。
我扔支烟给匕首，对他说：“我去金库看看，你自己小心些。”
我拎起汽油桶，走回内间先给发电机装满油，然后去金库看进展情况。油锯和小刀兴奋地推着电锯向前，硒岩混凝土层已现曙光，我没打扰他们。点上一支烟，我掏出手机，紧紧地攥在手里，想最后听听宝宝的声音，理智告诉我不能用这个号码。
我走回到防线，匕首正在擦拭猎枪，铁环发来信息：“十几辆警车开向别墅。”我盯着笔记本屏幕，铁环陆续发来一条条令人紧张的消息。
“数辆警车停在别墅周边街道。”
“街面封锁。”
“警车停附近了。”
“警察摆放警戒线。”
“驱赶人群。”
“消防、医疗车辆进来。”
我握着猎枪，紧紧地护在胸前，看一眼匕首；匕首发现我神态异常，对我笑了笑，继续在防线上躺着。
我打开猎枪检查一下，两颗子弹健在。我把枪背在背上，在裤子上蹭蹭手，左手已经麻木，失去知觉，虽然戴着手套但还是感觉到右手湿淋淋的。
铁环发来信息：“新闻车来了。”
“又来几辆车。”
真正的战争开始了。决战在即。
我走过去和匕首并肩躺在防线上，轻声地提醒匕首：“躲开窗户，不要暴露自己。”
匕首挪动一下。我猫着腰跑到金库，小刀和油锯正在欢呼，硒岩混凝土四边已经完全切透。两人见我过来，油锯激动地抱住我：“哈哈哈，成功了，成功了！”
小刀手指保险柜说：“看，快看，搞定了！”
油锯放下我，我俯身看硒岩混凝土，四周已经锯开，但它还是贴在那里，这时油锯和小刀笑容顿时消失，蹲下来看着这块鬼东西。油锯拾起大号榔头，自己先晃一下，用力砸一下，混凝土块纹丝未动。
“啊……啊……”油锯在愤怒地咆哮。
小刀蹲下来手摸着混凝土，疑惑地说：“怎么还在上面，不应该啊？”
我站起来说，“你们应该开心，我们离成功已经很近了，只是里面看样还有东西连着混凝土块，我们马上就能实现愿望了，冷静下来想想办法。”
临离开时，我故意漫不经心地说：“我们已经被包围了，出去时经过窗户要猫腰，不要停在卷帘附近，放心，计划已经安排妥当。”我回头看一眼他俩，挥了挥紧握的拳头，向他们示意胜利在望。
我有意躲开匕首，想冷静一下，平复自己因紧张高速跳动的心脏。战斗才刚刚开始，我要冷静面对，这时候的不理智将会让我前功尽弃，一点儿过失都会害死很多人。
我一个人坐在门旁边，掏出一支烟叼在嘴里，又取出电话，我想再听听宝宝的声音，可拿电话的手颤抖得厉害。我把电话放左手里，眼见电话握在手里，却完全感觉不到电话的存在，左手已经肿得很严重，手套涨得鼓鼓的。
深呼吸几次，我把电话揣回兜，掏出打火机将烟点燃，心中默想：“对不起了，一切罪过都是我的，不要怪我狠毒了。”绝路上是不容我回头的，一切一切我都会承担，这是我的选择，我原本就生活在地狱里，现在只是要回家而已。
我叼着烟，手端猎枪走到防线前，匕首抱着枪趴在防线上从缝隙里往外看。我趴到他身边，他把烟抢走狠命地吸了几口。
“有什么发现吗？”
匕首摇头：“静得瘆人！”
我从防线上下来，躺在地上又点了支烟。烟是我们的镇静剂，是我们的抚慰剂，是亲密无间的战友，它的烟雾慢慢地飘散，犹如我生命的变奏曲，一缕缕，一丝丝，在空中流浪，远去了，在我被毁灭之前，我要尽情地呼吸，尽情地拥抱。
“老大，金库里怎么样了，我想去看看兄弟们。”
“你去吧，我盯着这里。”
匕首走后，我一个人躺在水泥地上，穿防护服躺着很不舒服，但疲惫的身躯一躺下来就感觉情绪舒缓了很多。快九点半了，我爬起来拿起笔记本电脑，到保安室里把晚餐剩下的饺子还有白酒抱到金库。
匕首正和他俩做最后的诀别，他表面上有说有笑，可眼泪还是不请自来。
小刀在试图用凿子和锤子把混凝土块打下来，油锯在用电锯寻找混凝土和里层的连接处，两人见到我抱着吃的走进来，纷纷放下手里的工具。四个人围坐在饭盆四周，我打开酒瓶子，我先喝一大口，把酒瓶子递给匕首，他喝一大口，又将酒瓶子递给小刀，小刀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下去三大口，然后递给油锯，油锯喝了两口。大家用脏兮兮的手套抓着饺子吃，谁也不说话，只有吃饺子和喝酒的声音，酒瓶子在兄弟间传了一圈又一圈。饺子吃没了，酒瓶里还有一些酒。我站起来，一脚把饭盆踢开，大家也都站起来，传着酒瓶子每人一口。
兄弟们互相拥抱，这是我们最后的诀别。酒瓶转过最后一圈，我目光扫过大家的脸，我接过空酒瓶，转身走出金库，回到防线，靠坐在防线上，双手抱着猎枪迎接即将到来的风暴。过一会儿，匕首也从金库回来，坐在我旁边，和我一样抱着猎枪。现在，四周安静得只能听见电锯声。
我的人生将在这里走向终点，希望我们几人中能有一个人把东西送到，别让我们的血白白地付诸东流，别让绝望中的托付成空，只要能把钱送到，一切努力就都没有白费。拉上这些好兄弟和我一块儿送死，我是不是太自私了？我还会留下最后一颗子弹给自己，好让爸妈和宝宝以后能抬起头做人，人生既然如此，我又能如何？疼痛在我脑海里恣意翻滚。
笔记本发出当当的信息提示声，将我从纠结中唤醒。
“别墅远处支起大灯。”
“采访了。”
“集结人员。”
“开始进攻。”
无数的礼花射在别墅四周的卷帘上，把方厅映照得有如梦境。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过后，呛人的硝烟弥漫在空气中。我和匕首赶制了三个燃烧瓶，等待着风暴的来袭。
铁环说：“他们还在远处射击。”
一不小心一个瓶子汽油倒多了，匕首干脆把它点燃摔出去，呼的一声，掀起了一片小火海。我和匕首端着猎枪平静地等着，看样他们得到了大量的补给，恣意地使用火力压制我们。
真正的战争开始了。
铁环发来消息：“无数条火蛇扑过来要吞下别墅，群蛇缠绕别墅一片火海。”
“色彩斑斓。”
“仿如梦境。”
“还顺利吗？”
我发过去一个剪刀手。
铁环：“兄弟们小心。”
这回掩护射击持续一刻钟，在正式进攻还没到来前，小刀打来电话，我拎着枪抱起笔记本，跑向金库。心想：难道是金库打开了？那就太好了。我跑到金库一看，混凝土块还没有弄下来，油锯的电锯在四周一点儿阻碍也没有，可这块混凝土就是纹丝不动。
我骂了句：“他妈的，这也太邪行了。”
油锯和小刀眼睛一齐盯着我，我知道我失态了，这时我不能这样，就算火舌缠绕着我将我吞噬，也绝不能流露出一丝失望的表情，因为我是他们的希望，是他们力量的源泉。
我深深地呼一口气，将那些影响士气的不良情绪呼出去，挑起大拇指：“真是好东西！等钱弄出来，咱也买这个大家伙，还装这里存着，谁也偷不去。”
油锯和小刀被我逗笑了。
“这肯定不是魔法固定上去的，魔法没这么厉害，还是有连接处，”我指一下切下的混凝土块，“应该在中间，混凝土应该是镶嵌在上面的。”
小刀和油锯点头，问道：“那怎么办？”
我想了想说：“去找细铁丝弄弯后伸进去试探一下。”
小刀跑去找铁丝，油锯坐在地上喘着粗气，我回头看他，见他目光涣散，整个人堆缩在那里。我掏支烟点上递给他，油锯摆摆手，有气无力地说：“累！”
我看着油锯感觉眼窝发烫，心中顿生悲怆之感。这时得到铁环的信息：“开始进攻了。”
我迅速跑回防线，冲匕首喊道：“燃烧瓶，匕首！”匕首点燃烧瓶丢出去，一小片火海挡住进攻之人。
铁环发来消息：“又进攻。”
匕首接连丢出去四个燃烧瓶，汽油还有可是玻璃瓶没了，匕首手头还剩下五个瓶子。我再次四下寻找瓶子，大的小的都算上勉强找了四个，其中两个还是香油瓶。瓶子实在是不够用，我找瓶子的工夫匕首又投出了三个。
唯一没去的就剩纤云的房间，打开纤云的卧室。一股尿酸味扑鼻而来。我进去就开始翻找瓶子，里面只有几个香水瓶，我捡起来在手里无奈地晃了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