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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寒飞雨。
雨势却不强,如幕如雾。
群山之中一块高地,密林徐徐。
一双狼眼透过繁茂的树叶,四处窥视。
这双眼中不仅有凶狠,更蕴藏着深深的恐惧。似被技艺卓绝的猎人迫入绝境一般。
当然,这并不是一双真正的狼眼
,它还缺少狼眼之中那份独对天地的孤绝。
这是一双彻彻底底的人眼,剑眉星目,黑白分明,只是此刻多了丝丝的血线。
从眼角的纹路可以看出他不再年轻,但也绝不会显得苍老。他实际上只是四十出点头。
他叫薛心远,江湖人称白面郎君
。因其肤色白晰而得名。然少数知其底细的人却对其另有一个称谓,“白狼。“
之所以称之为白狼,一方面是因其尚白,另一方面是因他有一颗狼心,凶恶,狠毒,隐忍,是他內心真实的写照。
曾经,他为了占有一个女人的心
,不仅杀了这个女人六个知友,
更是以她至亲之人的性命相威胁
。结果,女人五个亲人死了三个
,女人痛极,想一死了之,却被告之,“你死之后,你的亲人陪你下葬。“
这女人怎么办?又能怎么办?
还有一次,他为了得到一尊白玉莲花,竟夜入藏主家中,以性命要胁,以花换命。最后终得其物
,却还是灭了藏主满门,原因只有一个,他不想留下后患。
但是,现在他后悔了,不,更确切地说应该是半月之前,当他接到天谴令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后悔了。
天谴令,传说是江湖最神秘织组
“天网“的一种惩罪手段。
由天网组织预告性发出,并昭示江湖,以给予被惩者最严厉的震慑。之后数日,天网会派出刺客
,对被惩者实施制裁。
当然,这种制裁往往就只有一个结果,死亡。
所以,从半个月前接到天谴令那天开始,他便恍恍不可终日。
初时,这种感觉并不强烈,他一度认为天谴令只是某些别有用心之人的戏耍和恐吓。但,直到十天前在花雨楼遇到那个人,他才相信一切都是真实的。
十天前,花雨楼。
姹紫嫣红团花簇,
一朝云雨在画楼。
花雨楼是方圆百里聚集男人最多的地方,各种类形,各种品行的男人在这里流连忘返,乐不思蜀。
之所以如此,也是因为花雨楼是方圆百里聚集女人最多的地方,各种美女,各种佳人,或娇柔艳丽,或秀雅纯熟,使得那些男人流连忘返,乐不思蜀。
而薜心远也是这众多男人之中的一个。他来花雨楼一掷千金,目地却只有一个,要一亲百花公主花雨的芳泽。
这也是他接到天谴令五天来唯一一次外出,亦是他的好友“花尾狐“胡青山努力开解的结果。
花雨楼的百花公主花雨,自然是花雨楼的头牌,有花魁,花王,
花尊之称。
也因此花雨楼的东主楼十一才以其名冠之。
楼十一,五十来岁,是个很会经营的人。为人和气,仗义,虽难做到与世无争,却也多是逆来顺受。他管那些女孩子叫做花儿,
他从不强迫那些花儿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想赚钱便留下,要自由不强留。
所以,他人气极旺,生意兴隆。到得现在,那十一座名楼为他赚取的红利,都能达到让他“坐享十世而财富不竭“的地步。
对了,楼十一也不是他本来的名字,十一代表了他所拥有的那十一座名楼。
此夜,楼十一在保镖和护卫的陪同下,来到花雨楼。他并不常来,只是偶尔巡视一下,以了解花雨楼百花的工作情况和客人的需求情况。
这会,花雨楼早已人山人海。
外楼是一层,四面合围,內楼是三层,立于围中。
楼内楼外,各色彩灯充分绽放着百花的缤纷与绚丽。
男人们如蜜蜂一样穿梭在花丛之间。
楼十一混迹于人群之中,虽然早就有很多花儿认出了这个大东家
,但亦如往常一样只含笑招呼,
以免慢待宾客。
楼十一边走边笑,他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在笑,他看到别人笑,自己就更想笑,有美人在目,有财源广进,想不笑都难。
但,忽然他就看到了不笑之人。不仅是一个,而是两个。不仅不笑,反倒怒容满面。
这两个人自然就是白面郎君薛心远和花尾狐胡青山了。
在花雨楼一个下午,直到此时两人非但沒有邀得花雨,连个边都沒有看到,百多两银子虽未打了水漂,却也只换得一桌瓜果和几杯香茗。
薛心远“啪“的一声以掌拍桌,暴喝道;“找人来!再不来人,大爷拆了花雨楼。”他话音刚落,一个面容和善,身宽体胖的男人便出现在他面前。
“贵客何事发怒?“胖男人笑脸问道;“在下楼十一,正是这花雨楼的东主。“
薛心远一怔,未想到一声找人来,人却来得如此之快。
“爷们花得银两,耗得时间,只为与花雨姑娘一叙。“胡青山即时道;“怎知,等到此时,
却是连她一缕发丝,一根汗毛都沒有见到,你说,我们怎能不怒!”
“原来是为这个。“楼十一笑容满面,道;“贵客心急了。这里是花雨楼,百花争艳,千姿万妍,如想抱得美人归,是要些时间等待。试问,就算是你自己栽的花,也不是想看花开花就开,莫忘,欲要赏花美,只待花开时。贵客不妨再多等一会,花雨姑娘可能正在招待别的客人。“
“楼老板说的好听。“薛心远面色一寒,冷道;“爷们却是不想再等,既然你是东家,现在就给我听好,
我现在给你两条路,第一,立刻叫来花雨。第二,我拆了花雨楼
。“他说着,拿了块碎银,“嗖“的一下直向廊外挂灯弹出,一瞬间
,灯破烛倒,焰火引燃灯罩。
“不可。“楼十一面色一变,曾经也是半个江湖人的他,立时对着身侧的保镖护卫一挥手。
一个保镖“呼“的一下射出长廊,去摘挂灯。两个护卫左右齐上擒拿闹事之人。
谁料,楼十一这三个伴当却并不是薛心远和胡青山两人的对手。保镖刚半身探出长廊,薛心远一抖手便扣住了他的后带,接着一拉一甩,保镖若大个身躯便似包裹般被丢了出去。薛心远好大的臂力。
与此同时,胡青山也灵狐般穿插到两个护卫之间,左推右拌,将两人放倒在地。
此时,挂灯暴燃,火蛇蹿上帘缦
。在场众人惊叫四散。
楼十一面色再变,看到三个伴当倒地呻吟,他握紧了双拳,不过,直到此刻,他脸上竟还有笑意,只不过,已显木然。
薛心远冷冷一笑,“楼东家,再不做出绝定,花雨楼就要变成火雨楼了。“
“嘿嘿嘿,“胡青山一阵坏笑,
“等的心急,爷倒要先去一睹这花魁之主的芳容。”话未落,狐影悠起,竟就穿出廊外,掠入花楼。
胡青山兀自在笑。蓦地,他笑声一敛,再笑却变成了哀号。一声,两声,三声,“呼“的一下,一条身影从楼门中翻滚而出,摔出门外。其人非别,正是刚刚还跃跃欲试的胡青山。
薛心远一定,转头看向花楼门廊处,适时,一个文质的书生走了出来。
他永远也忘不掉那个人,那张脸。
虽然,其貌平凡无奇,但一种稳若泰山般的气势,却瞬间将他压倒。
书生一身白衣,宽袍大袖,
方巾扎头,右手撑着一把绿伞。
那不是普通的油纸伞,而是由玉石精造的碧玉伞,通体晶莹,光华璀璨。
“法外无天,叶天国。“薛心远
心中狂震,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叶天国究竟是什么人,相信就算是未走过江湖的人也听过他的威名,天堂山梵天宫之主,江湖最负盛名剑客之一,第一的一。他是继武尊金古圣人之后,又一位能号令江湖之人。他的三位师兄弟,
霍天鹰,卫天涯,樊天雨,皆为武林中的佼佼之辈,少有人敌,
梵天宫今日之势已可与少林,武当比齐。
看到这样一个人,薛心远会怎样?又能够怎样?他只能匍匐在地,不敢妄动。
白衣书生却是表情淡漠,似笑而威,撑着碧玉伞,缓缓走来,缓缓走去,始终是连正眼都未看薛心远一下。当他走出花雨楼,消失在黑暗的远方,薛心远才一声微谓,面无人色。
不知何时,帘缦的大火已莫名熄灭,只有缕缕青烟飘上天际,青烟中,一只白头鹰隼振翅飞过。
从那天夜晚开始,薛心远就踏上了逃亡之路,什么百花公主,什么玉石莲花,通通拋于脑后,活着才最为重要。
十天中,他忍饥挨饿,吃苦受罪,到得此时此地,却是再也扛不住了。他就着雨水,啃着在前一站偷来的烙饼,一种凄凉涌上心头。
“会死在这里吧?或许死在那个人手里会更好些。“薛心远想着,忽然,远处的黑暗中传来了某种异动。那竟是一群头带竹笠,身披簑衣的人,在缓缓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