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所长的电话老是占线,打了好几次才接通,我问他在哪儿,有没有时间出来商量点事。他说他刚吃完饭准备回家,正好走一路口,发现下水道盖板不知被谁偷了,他正在原地站着给相关部门打电话,让他们尽快来人解决,不然,三更半夜再有人掉进去就不好了。我就说,你们警察还管这屁事?他说,就是因为我是警察啊,弄不好会出人命的,既然碰巧看见了怎么能不管?
我无言,只好说,那你在哪儿,我开车过去接你。
他说,好啊,你快来,这时候相关部门都下班了,我正愁一人没办法呢,你快来,我借你车去取样东西马上就回。
我问了他具体地点,下了楼,绕到楼后停车的地方,开了辆车就赶过去了。约莫十多分钟到了近前,这是一个行人稀少的路段,路灯隔了老远才亮一盏,马路上灰蒙蒙的一片,李所长正在自行车道中央,坐在支起的自行车后座上,脸朝着我来的方向看着,他前方半米远一井坑,里面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若是没有人提醒,说不定谁骑了车子从这路过,还真能摔个半死。
我把车开到近前,摇下车窗跟他打招呼,这一次他没有表现出紧张,见是我立马笑着说:“你帮我看着自行车,我借你车用用,取样东西五分钟回来。”
我跟他打趣说:“你怎么骑辆破自行车了?你的帕萨特呢?”
“嗨,甭提了,名义上是我们所里的车,可三天两头被分局借去破案使用,不仅贴辆车,还搭进去一人,天天在外跑案子回不来。还有一辆面包车,都到报废期了老是坏,现在还等着拿去修呢,也没钱给车行的老板,都不好意思去了,只好等着上面报销的经费下来再说了。”
“怎么穷成这样?”我笑着摇了摇头不理解,看了眼他的破自行车,说:“谁吃饱了撑的偷你这破车啊?”
说着话的工夫,我下了车,他钻进驾驶座跟我说:“要不怎么叫小偷呢?这下水道井盖都偷,何况自行车?你躲到一边黑影里等我一会儿,我去交警队拿一个路障牌马上过来,自行车就放在这地方,来往行人能看到,别再掉一人进去就成。”
等他把车开走了,我就朝路边走,看到不远处一家关了门的商店门口,有一个树墩可以坐,走过去坐在那里帮他看着破自行车等他回来。心想,别看警察平常耀武扬威的,其实里面也有很多善良的人,就像李所长这样,默默地做着看似很平常,但却关系到百姓安危的事情,他们用自己的勤劳与热情,守卫着这一方百姓的安宁。
当然,他们毕竟也不是完人,他们也像普通人一样有着七情六欲,也希望自己和家人过上美好幸福的生活,他们中的部分人员,也会做出一些不符合自己职业道德的事情,其实,综观各行各业,哪一行业的人不是这样呢?也许是我们对他们的期望值过高了吧?毕竟他们也是常人。
就像李所长,假如我犯的是死罪,相信他只要发现了我,一定会不顾一切来抓我,即使冒着生命的危险,他也要把我绳之以法。在他们的眼里,杀人犯才是罪大恶极之人,像我们这样小打小闹的,都是一时冲动,何况他也知道我这个人不坏,这件事也是张继兵先开枪惹火了我才动手的。再说一般他们也不想把事情扩大化了,于人于己都不利,即使把我弄进去几年,也不见得这治安就能好到哪里去,何况,他还有老婆孩子都在这个市区,他也得为她们想想,恶事做多了,也怕遭到报复的。所以,一般情况下他是不愿意得罪我们,表面上还会跟我们保持很好的友谊。跟我们关系处好了,我们会约束手下尽量不在他的地盘惹事,百姓安宁了,他就可以少操不少的心,工作也算有所成就了。
像我今天跟他在饭店里突然遇见,假如被别人看到把他举报上去,或者捅上网络,事情一闹开,那他这辈子再穿警服的日子也就算没了,现在警纪抓的严着呢,除非他抓我,是我反抗以后逃脱的,否则他将脱不了干系。但是,他要是为了这事真的抓我,他也清楚我绝对不会饶恕他,迟早会要报复他的。他不傻,知道我这件案子,说起来是伤害,其实,只要对方不告,我在关键的地方再有人撑着,也就只能算是鸡毛大点的小事,即使弄到里面关几天,最终还是放出来了事,他不会做这样出力不讨好的事情。他知道我手里有一帮兄弟不好惹,我上边的老板也是很有实力的人,想弄了他的饭碗很容易。所以,他遇到我这样的人,他也很无奈,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才急匆匆地躲避,就像我是警察他是贼一样。他打心眼儿里这段时间都不想见到我,省得他左右为难给他添乱。
但是,我现在遇到的这件麻烦事,也许只要他跟对方协商,用钱补偿一下,让他们不告,事情就可以完全了结了,毕竟他在那个片区待过,像张继兵父亲那样的人,肯定与他也有一定的联系。所以,在他左右两难的时候还来找他,是在给他添麻烦,我也是迫不得已没有了办法。只好尽量与他见面时不让外人知道,我想对他也不会有多少危害的。
不到七八分钟他就回来了,我看看前后行人离这儿还很远,急忙走过去坐进了车里,尽可能的让偶尔路过的行人,看到他的时候不要再看见我,少一个人看见对他来说就少一份风险。
他下了车从后备箱里拿出一个路障牌放在井口边,又仔细看了看,然后自言自语般,说:“只有先这样了,等明天相关单位上班了再想办法彻底解决吧。”
说完,他又过去把路障牌稍微拿远了半米左右,好让骑自行车的路人看到牌子能够提前绕行,才放下心来推起自行车跟我说:“你开车在前面巷口等我,我骑车过去。”
我把车开到巷口等他,他到了跟前把自行车支在车旁钻进来说:“找我什么事?”
我跟他说了找他帮忙的事情,并且对他说,只要张继兵父亲不闹,钱的事情好商量。他皱了下眉头,方说:“这件事很难办啊,他儿子被你打成那样,他这口气不出,憋在心里是不好劝说的。”
我没有说话,我知道这只是李所长的开场白,他还有话要继续说。
李所长接着说:“这样吧,我给他去个电话看看他什么态度,能协商解决比什么都好,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再拼个你死我活扩大事端,对谁都没有好处。”
我趁着他从手机里翻找张继兵父亲电话号码的空当,扔给他用报纸包起来的一万块钱,跟他说:“方便的时候帮我买点东西去他家看看。”
李所长装作没有看见,继续拨打电话,不一会儿电话通了,里面一个沙哑的声音传来:“李所长吗?你好啊,怎么最近不来玩了?”
车里很安静,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很清楚,电话一接通对方就知道是谁,可见两人关系还比较好。
李所长就说:“老张,你儿子好些了吗?”
“好多了。对了,你怎么这个时间想起问这个?是不是有人找你出面说和?”
李所长说:“是啊老张,冤家宜解不宜结啊……”
未等李所长继续说下去,老张就抢过来说:“对不起啊李所长,那小子下手也太狠了,把我儿子弄成这样,这口气我咽不了!”
“老张啊你听我说,咱们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没有必要再赌一口气吧?还是抓紧时间给孩子治疗要紧。改天让他过来给你承认错误,把医疗费什么的……”
“我不想见他,也不稀罕他那点钱,看病的钱我还有,我就想让他知道,他怎么对付我家继兵的,我就要让他双倍偿还!”
“老张,不要做得太过了,明天我到你家再说。”
李所长怕我听多了会去闹事,赶紧打断老张,老张不管这些,依旧说:“李所长,你这个大忙人,要是哪天清闲,打我电话咱们好好喝两盅,那小子的事你就甭操心了好不?对不起了李所长,谁来说情也不成。”
“先这样说吧,你再想想,明天见面再聊。”
李所长挂了电话,很无奈地摇摇头,说:“明天我抽空再去他家找他当面聊聊。”
我就说:“谢谢了,我本不想把事情给闹大了,他要是不知好歹,他就继续闹吧!”
“木森,你可不能再犯傻,这件事闹得都够大了,赶紧想办法解决,可不能再冲动了啊!沉住气,办法总会有的。”
我不想让李所长太为难,点了下头表示理解,然后把扔到一边的钱拿起放在他怀里,说:“这件事多谢你帮忙了。”
“你这是干什么,我们是朋友你还来这手?不行不行,是兄弟,你可不能害我。”
说着,李所长赶紧把钱扔给我,匆忙打开车门下了车,然后扭头对我说:“木森,你放心,我会尽量帮忙的,你千万别再冲动惹事了啊!我骑车回去了,你也快快回去吧。”
他执意不收,在大马路上我也不好再扔给他了,只好跟他道了再见,目送着他骑车的背影越来越远,渐渐消失在这灰蒙蒙的街道尽头。
我没有立即走,坐在车里思考着下一步的对策。过了许久,路上走来一对年轻的伴侣,手牵着手经过我的车前,不明白我的车为何夜晚孤零零停在这里,忍不住好奇,伸头朝车里张望,见我正满面怒色瞪着他俩,吓得赶紧缩回脑袋,牵着手快速离开了。
一会儿,一个瘦猴似的小子,骑着一辆单车,如蛇般扭曲前行,昂着头扯着嗓子吼:“看铁蹄铮铮踏遍万里河山,我站在风口浪尖紧握住日月旋转,愿烟火人间安得太平美满,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
杀猪般的声音撕破了夜的沉寂,小子骑到我跟前,也是满面疑惑,鬼鬼地扭头朝里看了一眼,瞧见我的怒容,慌乱间没有在意车子已偏离了方向,“嘭”的一声撞上路边的草丛,一头从车上掼下,我突闪大灯,他连忙爬起,迅速骑上车子,飞也似的逃走了。
夜渐渐沉了下来,道路两旁高大的梧桐,犹如无数个巨大的手,伸向黑黢黢的夜空,仿佛自己是个了不起的家伙,高傲地努力着挺拔向上,天就在它的手里,它紧紧抓住了天。它以为是它的功劳,天才不会突然落下,人们才可以享受这夜晚的安宁。
路灯藏在高大的梧桐树中,慵懒地发出昏暗的光,光柱下无数个飞虫在张牙舞爪地飞,灯是看见了的,但它知道自己的渺小,是没有办法消灭这么多的幽灵,它只好毫无生机地站着,闭上了一只眼,任由这寂寥的夜多出几许骚动。
我有一种想打人的冲动!满眼竟是肉的撞击骨的碎裂血的飞溅,那歪曲的脸孔,惊悚的眼神,强烈刺激着我,引诱着我,犹如不远的前方有着止渴的梅,一串串挂在树梢随风飘扬,点点殷红唾手可得,仿若殷红的血,使我迷醉,使我神往,——我想怒吼,我要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