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不幸中之小幸
孙铁一上班来,肖宗泉就告诉了他杨常委住院的消息。孙铁想了想,说:“这件事儿,暂时还得对小杨保密,不要再叫她受刺激。你去把老何叫来我给安顿。”
肖宗泉去了一会,叫来的却是杨冰。杨冰说:“老何回去了,这阵儿是我的班。孙书记有什么事?”孙铁刚要说,鲍日曙进来了,他只好说官话:“小杨啊,你负责隔离工作,任务也很艰巨,要注意昂!老杨住院的事儿,暂时要对杨红砚保密,让她安安静静认识自己的问题,写检查,不要受外界干扰。明白吗?”
杨冰说明白。孙铁让她把这个话也说给何玮婉,杨冰答应了。孙铁又简单问了问杨红砚的情况,才让她去了。
杨冰刚走,尹长安骑自行车来了,在门口探一探,问肖宗泉道:“文戈呢?”肖宗泉说:“下乡了。”尹长安便朝他点头:“那你出来一下。”
孙铁见他脸黄黄的,瘦了许多,眼睛也显得大了,便开玩笑道:“小尹咋瘦的快得很?是不是媳妇太漂亮了?啊,哈哈哈1尹长安跟孙铁不熟,所以没跟他打招呼,见他主动跟他搭腔,回道:“这是不是孙书记的经验之谈?”孙铁的目的只在和他搭腔,并不想把玩笑开下去,目的已达,只哈哈笑几声,起身走了。
肖宗泉问什么事?尹长安让到他宿舍说话。肖宗泉带过去,尹长安才道:“有这么个情况,对杨红砚比较有利……”说半截,白梦媛进来了,见尹长安在,她不熟,转身就走了。尹长安看一眼肖宗泉:“这就是小白吧?我咋看着……肚子有点不对劲?你冷棒怕把货干下了?”
肖宗泉最怕人提这事,猛一听,头都大了,忙掩饰道:“不要胡说,没有的事!——你说啥情况对杨红砚比较有利?”尹长安见他打岔,越疑了:“冷棒,你但干了就要早打主意呢,那可不是耍的!”
肖宗泉回避着他的目光:“不要胡说。不要胡说。——你说啥情况?”尹长安见他一再回避,看看他,不再提了,说:“‘周总理遗言’的事,中央已经查清了,是浙江省杭州汽轮机厂的个工人写的。”
肖宗泉一喜:“哦,这就好了!谣言既然已经查清,就不用再追查杨红砚了?”尹长安说:“对。我上来说的意思,一是给杨红砚透个风儿,叫她压力不要太大,二是得让常委班子里可靠的领导知道,追得不要太紧。但这事儿现在还没公开,得找一个可靠的常委,你看谁合适?”
肖宗泉想都没想就说:“那当然是孙书记1尹长安是谨慎人,考查道:“孙书记咋的个?这个消息可还没有公开,你不要把我装里面1肖宗泉拉他要走,说:“绝对没问题!杨红砚的副部长就是孙书记争来的。杨红砚出事,其实他们主要是为了打孙。”尹长安有点信了,慢慢站起,边跟他往外走,边说:“你就闹好,不要把我装进去1来到孙铁房间,肖宗泉将大意一说,孙铁立即优容相待,让长安坐了,笑容可掬地说:“你把详细情况说一说。”
尹长安见孙铁如此热情,放心了,又细说了一遍:“那个工人叫李君旭,很年轻,才二十三岁。其实遗言的关键问题是说了邓小平的好话。现在上面想打倒邓小平,这也是个由头。孙书记要给我保密,这个消息还没公开,要说我泄密就不好了。”
孙铁肯定地点头:“这你放心!我还能出卖朋友嘛!我感谢都感谢不过来,还能让朋友吃亏!太谢谢了!以后你有啥事就尽管说!”他连说“谢谢”,尹长安反倒有点不大好意思了。
何玮婉敲门进来,见尹长安在,笑着点点头,问孙铁道:“孙书记找我?啥事?”
尹长安见他们有事,起身告辞。孙铁站起握手道别,让肖宗泉代他送人,直看他走出老远,才招招手,回身招呼何玮婉:“小杨的情况咋样?”
何玮婉说:“昨天情绪很不好,我给劝说了半夜,今天稍为好些了。小杨——就是杨冰,也给劝说了。杨冰挺不错的。以前我接触不多,看着像个小娃娃,没想到还挺成熟的。有些话说得挺好的。”
孙铁点头,稍稍放了心:“叫你来有两个情况,一是杨常委住院了。估计可能是受了点刺激,精神压力太大,晚上也可能没睡好,不知是想上厕所还是干什么,出来从台阶上栽下来了。幸亏发现得还算及时,否则可能就过去了。”
何玮婉说:“我听杨冰说了。哎,杨常委真是的!我一点都没想到。”
孙铁叹息:“哎,老杨!不说了!他就那么个人!一辈子了!我看他心里也挺痛苦。昨晚开常委会,话都说不出来,嘴和嗓子都干了。我给你说的意思,是要你暂时保密,不要让小杨知道。这个时候,她知道了不好。不要再给增加精神负担。”
何玮婉说:“这我知道。你不安顿我也不会说。”孙铁点头:“万一小杨问起,就说老杨上工地了。以后好了再告诉她。——另外还有个情况。‘周总理遗言’中央已经查清了。”
何玮婉一喜:“查清了?那小杨的问题就轻多了!”孙铁说:“就是。但这个事情现在还没公开,你等杨冰不在的时候,悄悄给小杨说一说,叫她思想上放松一点。再者,也告诉她,我和向东都关心她的事儿着呢,只要有机会,我们都会为她说话,叫她放心。”
靳向东兴冲冲推门进来,看样子有话要讲,见何玮婉在,改为询问杨红砚的情况。何玮婉看他心不在杨红砚,知趣地告辞走了。靳向东不等她走远,就激动地一挥拳,说:“批了!地区批了1孙铁想了一下,才回过味来:“是不是你们几个的常委批了?批了几个?都是谁?”
靳向东这才坐下来,长舒一口气:“三个都批了。我委托地区团委的小王给打听的消息,说地委昨天开的会。”
孙铁自然也高兴:“好!这下好一些。”但马上又沉了脸,“不过,也不算太理想,说来说去,三家一人一个,还是打了个平手。”
这对靳向东的高兴劲多少是个打击。他想了想,说:“这话也有道理。不过,是表面现象。从数量上说,是一家一个。但从质量上看,我看还是咱们的胜利。我不是吹牛,这顶常委帽子给我戴上,我看要比给他们戴上作用大得多!这个帽子不戴上不说,既然戴上了,我要叫他们都认得我呢!一两年时间内,我不把水泉县闹他个轰隆隆,我就不叫靳向东!陈玉玺那小子,咱们不敢太藐视,那是个笑面虎,咱们还得防着点,但是,我看他起码缺乏我的魄力!公开场合,遇到事儿我敢硬上,他敢吗?所以,以后只要咱们强硬,他非得避着咱们。这咱们就强了他一着。至于吕翠儿,”他脸上露出轻蔑来,“我敢说,那只是张画儿。她能文?能武?她最大的作用就是跟着曹兀龙举手。算一个数字。还能干啥?就从这一点看,曹兀龙就不是干大事的人!他闹腾得最凶,可他收益却最小!只知道表面,不知道实质!你说我说得有没有道理?”
孙铁嘴里呜哇一下。这些话,不能说没有道理,但大大咧咧从靳向东嘴里说出来,孙铁多少有点不快。但不快是不快,还只是一点感觉,又不好扫他的兴,便只淡淡地说:“对是对着呢。我们也不敢马虎。常委会上,能举手就不敢轻视。书记的手是一票。常委的手也是一票。能干的手是一票。再不能干,手一举,也是一票。你还不能不算!”
靳向东是聪明人,立即意识到自己刚才话说大了,好在孙铁是自己人,他一向说话都不顾忌,所以也没太往心里去。
孙铁将杨子厚住院及“周总理遗言”的消息都告诉了靳向东。靳向东立即说:“哎,那就应该解除对杨红砚的隔离审查!谣言的制造者都抓住了,听了谣言的人有什么罪?”
孙铁沉吟一阵,说:“对是对着呢。不过,现在马上解除隔离还不行。一来常委会刚开过,刚过了一夜就改变决定不严肃。另外,我还想,你要让常委会再作个解除隔离审查的决定,就必然要对这件事作结论。现在马上作结论,气候上对小杨不利。是不是?不如再拖一拖,拖过这个敏感期,冷处理比热处理总要轻些,你说是不是?”
靳向东听了,竟提不出不同意见来,心里暗暗诧异,这位直杠子书记,一向依他为军师,几乎事事都要向他讨主意,现在竟然自己也一套一套的了。他心里不觉便增了一丝敬畏,同时也稍稍的有了点失落感。
2、曹兀龙开始下手
解文举去省上开“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会,得了个惊人的消息。他心急慌忙地去办公室找曹兀龙汇报,却碰上了孙铁。孙铁问他:“哦,回来了?开了个啥会?”
解文举心里有事,但也得应付,说:“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中央的意思,是运动要向纵深发展,‘不批死的,批活的’。重点是邓小平在各地的‘代理人’。实际就是揪各省、市、地、县、局、基层的‘小邓小平。’”
孙铁问:“省上有什么举动?”这话说起来就长了,解文举不愿耽误时间,只说:“材料我都带回来了,常委会上我给孙书记详细汇报好不好?”孙铁笑道:“好好好。常委会上再听你详细汇报。”说着走了。
何玮婉还惦着刘钟,悄悄问:“解部长见刘书记来吗?”解文举说:“见了。我去医院看去了。哎呀,不得了!你们猜刘书记的病是咋回事?肚子里一把钳子!一把手术钳子!”
鲍日曙抬起头来:“钳子?肚子里哪来的钳子?”解文举说:“动手术时掉进去的呗!刘书记一九六八年得过阑尾炎,当时他还没结合[打倒的干部重新起用叫“结合”。],还在‘五七干校’劳动。没人管,等送到医院,阑尾都穿孔了。医院的人都造反去了,没人做手术,还是那个大个子河南人叫什么来?”
何玮婉想了想说:“是不是王金喜?”解文举说:“对。就是王金喜!那是个马大哈!自己的钱包儿放哪里都弄不清的人,他能做手术1鲍日曙道:“那应该追查他的责任。”解文举摇头:“哎,那个时候,乱得没法儿说了,还追查啥责任!要不是王金喜救了刘书记一命,刘书记可能早就……,哎,还得感谢人家的救命之恩,还追查啥责任!”
何玮婉感叹:“都八年了!还了得!也不知道咋活过来的1解文举说:“就是。刘书记全凭意志着呢。给一般人,早就不行了1鲍日曙也感叹:“八年,不可思议1解文举心里有事,说几句,赶紧找曹兀龙去了。谁知陈召凤在曹兀龙屋里。他简单汇报了省上开会的情况,曹兀龙似听非听地“嗯”几声。完了,解文举还坐着,他有件十分重要的情况要给曹书记汇报,陈召凤却不走。他正想该怎么办,陈召凤却问:“解部长,你这次去省上,见没见新华社的老温?他在不在会上?”
这正是解文举要汇报的。原来文戈写的那份材料,温德清已经知道,他从省城跑到这山沟沟里好些天,点灯熬油地写了份长篇通讯,本来已与省报联系好了要发表,不料文戈的材料寄到了。报纸的一贯作法是,只要有不同意见,一般就不见报,免得惹事。所以,温德清的稿子等于白写了。他这一气可非同小可。他当了这么些年记者,哪一级的领导见了他不是恭恭敬敬,没想到在这穷山沟里翻了船。他不甘心,想让曹兀龙好好收拾收拾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就把文戈写的材料给解文举捎回来了。因这事是陈召凤联系的,陈召凤隔不了几天就要挂电话问,他也就告诉了陈召凤。陈召凤来这里谈的正是这件事,叫解文举打断了。他见解文举不提,只干坐着,知道是怕他听,才问了一句。
解文举见问,只得说:“见了。老温还提了他那份材料……”说半截又不说了。陈召凤只得点破:“解部长你说吧,我知道!老温给我挂电话说了,说文戈的材料给你捎回来了。我已经给曹书记说了。”
解文举这才松一口气,取出材料给曹兀龙。曹兀龙打开看。陈召凤也凑过去看。曹兀龙听陈召凤说时,就气了个半死,这阵儿见了真材料,头都气昏了,哪里看得进去,看半天竟不知道里面都说的什么,只见满篇的“曹兀龙”格外刺眼。他心里只明白一条,这个东西是说他坏话的,而且把他原来的好计划给搅了。明白了这一条,他便不急着弄清楚材料里都说的什么,只关心老温的文章还有没有在别处发表的希望,说:“那么你听没听老温说,这个东西还给了什么地方?有没有没寄的地方?”
解文举说:“老温说了,他的材料是给过好几个地方,但他给过的地方文戈都寄了。”
路子全堵死了!曹兀龙差点没气昏过去。他真想把这个文戈一脚踏死!
解文举一走,陈召凤立即说:“曹书记,文戈这份材料,我看有问题。虽然署的文戈一个人的名字,我敢肯定,绝不是文戈一个搞的。肯定有后台!文戈一个人他没有这么大胆子!也不可能把材料打印了发出去。这里肯定有人指使,有人在后面撑腰。”
曹兀龙点头:“我也这么想。”陈召凤说:“据我分析,与刘钟和孙铁可能都有关系。与孙铁的关系可能更大。刘钟那个人,还有那么点正统劲儿,爱说个官话,倒不一定和这些年轻人搞到一起。孙铁那可不一样。那只要能达到目的,啥活干不出来!孙铁还和那几个年轻人缠得紧……”
曹兀龙突然想,是不是孙铁为杨红砚的事报复他?又一想,不对,文戈的材料在前,杨红砚的事在后。就摇了摇头。不想这一摇,陈召凤误会了,还以为曹兀龙不同意他的分析,说:“曹书记还不信?我说话是有根据的!曹书记你注意到没有?孙铁自从当了副书记,你看工作多积极!乡下跑得勤,单位上抓得紧,见了谁都笑嘻嘻,又常往地区跑,我听说还往省上伸手着呢!”
曹兀龙吃了一惊:“他往省上伸手?”陈召凤说:“对1曹兀龙说:“省上他怎么伸手?”陈召凤说:“这个话我还没有落实,但风确实有。我听说孙铁通过咱们县革委会那个右派儿子,叫邢什么的小上海,和省上联系着呢1曹兀龙知道邢小同,他不信了,但还是问:“右派的儿子他有什么办法能联系到省上?”陈召凤说:“这个我也没有完全搞清,但事情不敢说一定没有。现在的人际关系,太复杂了!你别看那是个右派,说不定还和哪个中央领导有瓜葛呢!”
这话倒也是。曹兀龙不言语了。陈召凤继续说:“这事可以试一下,一试就知道了。”曹兀龙说:“怎么试?”陈召凤说:“你可以下个命令,叫把那个姓邢的调到什么偏僻地方去,再看孙铁的态度。如果孙铁不理不睬,说明他们没什么关系。调了也就调了,一个右派儿子,也没什么可惜的。如果孙铁着急,说明他们有关系,我们心里就明白了。你说是不是?”曹兀龙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只哼一声。
陈召凤走后,曹兀龙叫来汪天鹏,把材料给他看。汪天鹏匆匆看一遍,说:“太恶毒了!这是专拣人要命的地方下刀子呢!曹书记,我不知道你心里咋想的,要是我,我一天都不让这种人在革委会呆!我今晚就要叫他滚蛋呢!”
曹兀龙比头前冷静些了,装得像个大政治家,说:“文戈的事倒不急。这件事肯定有幕后指挥!我叫你看的目的,就是叫你注意了解一下,把幕后指挥找出来1汪天鹏说:“明白了!”曹兀龙显得更沉着:“那好,你去把鲍日曙给我找来。”
鲍日曙来了。曹兀龙把材料往鲍日曙面前一扔,严厉地说:“你好好查一查,看这份材料是谁打的!打字室要整顿!我们不能把特务内奸留在身边。”
鲍日曙紧张地拿起看。曹兀龙说:“你拿回去看去。不要让别人知道。这阵儿你给我把朱仕第叫来。”鲍日曙赶紧走了。
朱仕第进来,曹兀龙客气些了,冷着脸说:“我要下去,到各公社走一走。我走了后,你以组织部的名义下一个文,把文戈调到山口公社去。科委的邢小同,调到县地震台去。地震台的……”他忘记名字了,拉开抽屉,取出任惠留的字条看了看才说,“地震台的姚忠民,是地区组织部任惠的亲戚,上次来专门给我说了,给安排到民政局去。”
朱仕第感到很突然。他知道曹兀龙对文戈有看法,赶出县革委会是迟早的事儿,却没想到这么匆忙。邢小同又怎么了?怎么会想到调他?他犹豫着,没说话。曹兀龙问:“怎么,有什么问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