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子厚扒开她的手，皱着眉说：“这是常委们的事，你不要管1杨红砚说：“人家问一问还不行？”杨子厚道：“你问他干啥！不该你管的事，就少管！我给你说过多少次了，你问他干啥！常委的事不要打听1杨红砚看他那倔样，知道问不出结果，但孙铁托了，少不得再忍忍，拉住她爸一只胳膊，笑着说：“爸，你就投他一票吧？人家都同意了，你何苦得罪人？”杨子厚甩开她：“不要你管！不要你管！咋那么多废话！我还有事，你再不要打搅我！”说着，甩手出去了。
杨红砚没完成任务，很灰心地告诉了孙铁。孙铁见已经这样了，没责备杨红砚，反安慰她：“没关系。他只是没表态，并没有说一定反对。他就那么个人，我也知道，你也不用生气。这种直人其实好。比那些鬼七流八的人好。再说，就是老杨真的不赞成也没关系，他也只是一票嘛！咱们还可以想其他办法嘛。”
杨红砚只有叹气。孙铁想想，笑着说：“现在就是不知道刘钟的态度。丁常委说王三丰是来做刘钟的工作的，不知道做得咋样了？你能不能想办法通过文戈了解一下？”杨红砚心里一苦，又是桩不好完成的差事！但她不好意思推脱，只得说：“我试试看。”孙铁笑着鼓励，让她去了。
杨红砚刚一走，他立即去找靳向东。靳向东正热锅上蚂蚁一般到处乱碰，见他来，焦急地问：“有什么新情况？”孙铁说：“老兄，有点复杂！我让小杨去劝老杨，没劝动！小杨来说她爸没表态。我看这里面恐怕就有文章了！形势看来还严峻着呢1靳向东一向自恃足智多谋，这阵儿却一筹莫展，说：“哪咋办？是不是再给丁常委挂个电话？”孙铁摇头：“不好。老给丁部长挂电话，人家会烦，也叫人家看不起，会觉得这两个人咋这么窝囊，啥事儿都办不了，有点困难就知道找他。还是我们自己想办法。”
这几句话说得在理，靳向东不由心里增了敬意。往日他总觉得孙铁文化程度不高，一副大老粗的形象，事事都要靠他出主意，今天才发现，到关键时刻，自己反不及他沉得住气，便将往日的骄慢略略收起，以讨教的口气说：“你说还有啥办法？”
孙铁坚定地说：“这要看具体情况而定，如果还有希望通过，咱们就努力争取；如果僵持，或者有危险，就要想办法把常委会搅黄！只要不作决定，我们还可以想办法补救，一做决定就麻烦了！”
靳向东一拍大腿：“对！就这么干1说着，双手握住孙铁一个劲地摇：“你为我的事下这么大的决心，叫我咋感谢呢？真是天高地厚啊！你说我这一辈子不忠于这种战斗友谊，能行吗1孙铁是个实在人，听他这么说，反不自在起来，只说：“嗨，这有啥！咱两个谁跟谁！”
下午，杨红砚来告诉孙铁，文戈没探听出刘钟的态度。她说得很含糊，因为文戈根本就没去。她两也分析了，知道去也是白搭，便干脆放弃了。她不好意思说文戈没去的话，只好如此支吾。孙铁倒也理解，说：“没探听出来就没探听出来，没关系。那几个老家伙我也知道，一个比一个生！再说吧。你忙你的去。给小文说一声，就说我谢谢他。”
杨红砚胡乱应了，去找文戈。
7、得罪了最好的朋友
杨红砚来找文戈，倒不是专为传孙铁的话，是为了还文戈写的文章。文戈和李锦竹的关系一直没正常，但表面上还说话，又在一个屋里住，所以写出后，先给李锦竹看了。不放心，又给杨红砚看。杨红砚看完了，这是来还他。
她在农办后窗那儿招招手，文戈看见出来了。两人来到文戈宿舍，杨红砚说：“我看完了，非常满意！就改了几个错别字。——你准备咋办？”
文戈说：“我准备打樱温德清的稿子是打印的，肯定送过不少地方，有一个地方登出来，咱们就等于白费功夫了。所以我想多打印几份，估计他送的地方，咱们都送，反正要把他压祝”
杨红砚点头，说：“马秀娟不在。小白不能让知道。那就只能让小常打了？”文戈嘴里支吾，他不好说因为李锦竹疑心，他现在都不好见常菊墨了，只好说：“我想办法吧。”杨红砚说：“还要快。人家的稿子已经寄出去了，咱们慢了，就成马后炮了。”
杨红砚走后，他拿着稿子便奔了县供销社去，找到梅玲玲，将前后经过照实说了，央她给打印一下。梅玲玲爽快地答应了，只要求替她保密。文戈自无不答应之理。
谁知到晚上，送蜡纸来的却是常菊墨。文戈气结，问：“怎么到你手里了？”常菊墨见李锦竹在炕上躺着看书，见她来，坐了起来，便大大方方地打招呼，笑着对文戈说：“是不是你不相信我，怕我泄露了你们的秘密？”她说“你们”，还看了李锦竹一眼。
文戈这些天再没跟李锦竹提那事，又不好跟常菊墨解释，一直躲着不好意思见她，此时见她全无芥蒂，仍一副什么都没有的模样，心里颇感动，忙说：“哪里话，我是怕你忙。”常菊墨盯着他说：“我忙不忙你应该知道1文戈怕她再误会，赌咒发誓地说：“我真的……是怕你忙。如果我不相信你，让我明天就死了1常菊墨见他话重了，忙说：“哎，不要，不要！跟你开句玩笑，你咋认真了。”文戈无话可说，只恨李锦竹那样说话，弄得他这阵儿进退维谷，但事已至此，不能不说话，只得问：“怎么到了你手里？”常菊墨笑说：“你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怎么不能到我手里？”文戈笑笑，无话可说。
常菊墨怕他急用，问：“那咋办？我等你校完改正，还是……”文戈见已半夜，说：“不用了，你回吧。我估计错也不会多，我用圆珠笔改，就不麻烦你了。不过，你得把打字室门给我留着，我可能用涂改液，今晚还得印出来。”常菊墨说：“行。那你两个忙，我走了。”说完要走。李锦竹忙起身致意。
文戈忽想起白梦媛来，问：“哎小常，你打这个时，小白看见了吗？”常菊墨摇头，说：“我觉着小白挺好的。那是那么个大大咧咧的人，从来不鬼鬼溜溜。我打的东西，马秀娟有时候还问一问，看一看，小白从来稍都不稍一眼。小白就是一门心思盯肖秘书。”说着又笑，看李锦竹一眼。
文戈也笑了，说：“那就好。我是怕她嘴上没把门的。”
常菊墨又笑笑，走了。文戈关了门校对，果然只错了几处，他用圆珠笔改了，拿打字室去印。
屋里只剩了李锦竹一个人。他把书一合，长叹一声，仰天躺炕上发闷。
这些天，他心里非常难受，说错了一句话，得罪了一个朋友，道歉的话说了有一箩筐，文戈面子上原谅他了，心底的裂痕却没有修好。两人貌合神离，还得住一起，那个别扭劲儿就别提了。还有常菊墨，他也留心观察了些时日，模样还可以，人也大大方方，是个知事明理的好姑娘，他越看越觉得深可敬爱。但因他说了那句话，文戈再只字未提，他又不能背着文戈直接和她见面，心里憋了一肚子话想说，却没个牵线儿的。今晚小常来，他也注意了，她言谈中似也觉察了一点，他真想跳下来把一切都讲清楚，文戈却不提供机会。她今天话已经说到那个份儿上了，一两天内再不见动静，她肯定会怀疑出了问题，也许会以为是我李锦竹看不上她，那就冤枉死人了！他使劲在墙壁上砸几拳，手上一小片皮砸破了，也不觉得痛。
他心里发急，挥着拳头说：“我发誓！发誓！文戈，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1听到敲门声，他停住了，镇静一下自己，问：“谁？”门外传来杨红砚的声音：“你们睡了吗？”李锦竹忙答应一声：“哦，没。你等等，我给你开门。”说着，急忙跳下炕，拉拉衣服，将头发抚顺，才开了门。
杨红砚往里看看，说：“你一个人？文戈呢？”李锦竹已恢复常态，说：“文秘书到打字室印那个东西去了。”杨红砚诧异：“那你刚才和谁说话？”李锦竹故作惊讶：“没有呀。我在看书。”说着，指指炕上的书。杨红砚看一眼书，又看一眼李锦竹，说：“奇了，我明明听见有人说话。”李锦竹耸耸肩：“一定是你耳朵出了问题。”
杨红砚一笑，也就作罢，说：“你看了吗？名怎么署的？”李锦竹说：“文秘书坚持署他一个人的，说有事儿他一个人承担。”
杨红砚摇头：“怎么那么犟＊—我看看去。”说着就走。李锦竹在后面轻喊：“要署也算我一个1杨红砚轻“嗯”一声，走了。
快十二点了，文戈和杨红砚才回来。杨红砚拿着印好的材料，文戈抱着一台打字机，往桌上一放，说：“这家伙还挺沉的。”李锦竹奇怪：“你抱打字机干啥？”文戈说：“我学习打字，将来这事一出来，我就说是我自己打的，不要连累小常。”
李锦竹听了无话。他从杨红砚手里接过材料，翻到最后一页，还是文戈一个人署名，便问杨红砚：“咋还是一个人？”杨红砚摇头：“唉，死犟1李锦竹沉吟，说：“要不，干脆不署名，叫他没法儿查。”
文戈摇头：“不，不署名别人会以为是造谣中伤，署上名就意味着我对它负责。谁要来调查，我事事件件都能说出根据，怕什么！”杨红砚说：“不怕为什么不让别人署？”文戈无词：“已经这样了，就别再争了。赶快装订吧。”
文戈去办公室拿了订书机来，说：“小杨你回吧，夜深了。我和锦竹就装订了。”杨红砚想一下，说：“行。那我走了。”
杨红砚一走，气氛又变得沉闷起来，虽然两个人一个揭页一个装订，配合得很默契，但自始至终，竟没找出一句话说。装订完，李锦竹在心里叹一声：这样我如何能呆下去！
李锦竹睡了。文戈又忙着写信封，装信封，直忙到快两点了才睡下。
李锦竹并没有睡着，他只是假装睡着，以免使两人都陷入尴尬。他想了很多，既恨自己，也抱怨文戈，他恨不能痛痛快快和他打一架。这样貌合神离同处一个屋檐下，太难受了。
第二天，文戈忙着去发材料。李锦竹一个人关屋里写了一封信：
文戈：
对不起，是我的错。我无法表明我的愧悔。我知道我伤害了你，伤害了一个朋友。也许，只能用鬼迷心窍来解释吧？除此之外，我无法自圆其说。我不打算再求你谅解了，我罪有应得。调农办的事，我知道是你求了孙书记才办的，我心里一直感谢着，但我没有当着你的面说过一句感谢的话，那是因为我觉得我们是朋友。现在，我要说一声谢谢了！谢谢你，也谢谢孙书记。很遗憾，我决定不来农办了，我觉得无法报答你们。对不起，让你们的劳动白费了。请代我向孙书记表示歉意。
小常是个好姑娘，我怀着深深的敬意，是我配不上她。如果她问起，就这么说吧。
农办的材料一整完，我就回山口了，我将十分乐意呆在那个我十分厌恶的地方。也许，只有苦役能够磨掉我的愧悔。
别了，朋友！请允许我再叫你一声朋友，尽管我觉得我没有资格吐出那个高尚的词汇。
你的朋友（如果你还承认的话）
李锦竹
他把信折好，压在炕头他的衣服下，准备临走时再夹到文戈的书里。他做完这一切，心情并没有轻松，反而更加沉重起来。
8、关键时刻
文戈发完信，又回来取了三份材料，到招待所去找苏芸，说：“苏常委，这三份材料，一份请你看看，一份请你转给王书记，一份你捎给赵常委。请你带我问赵常委好。赵常委那时为我的事和曹兀龙闹崩了，我心里一直记着，觉得挺对不起他。”
苏芸掂掂信封，说：“什么材料？”文戈说：“县上来了个记者，写了份吹捧曹兀龙的报道，拔得太高了，我觉着不实事求是，写了篇批驳文章。”苏芸哦一声：“曹兀龙还来了这么一手？你手头有吗，给我看看？”
文戈说：“我没有。我是从别人手里看到的。曹兀龙让保密，不给人看。打印了好多份，肯定还有留的。”苏芸点头：“哦，那好。”
文戈告辞后，苏芸拆开信封，匆匆扫了一遍，觉得是个情况，告诉了王三丰，顺便把给王三丰的那份也给了他。王三丰没拆，说：“材料你给咱们装上，回去了再慢慢看。这阵儿我想去参加一下他们县上的会，完了咱们再细说。——那个小伙子你说叫啥？——文戈？这个小伙子你注意着点，这心里还有点路数呢，以后多联系着些。”
正说着，鲍日曙出现在门口，谦卑地说：“王书记，曹书记请你去参加常委会。”王三丰给随他来的人嘱咐：“你们几个，看还有啥需要搜集的情况了都搜集去。没啥情况的自由活动，忙了两天了，都累了，也轻松轻松，劳逸结合嘛！我去听听他们县上的常委会。”说完，跟鲍日曙去县委。
一进县常委会议室，大家都站起来，王三丰边往沙发前走，边四下打量：“人都到齐了吗？哦，老刘也来了？身体怎么样？能不能坚持住？”
刘钟今天是提前吊完针，腰里缠了条长带子来的。今天的会非比寻常，他非参加不可。听王书记问，略欠一下身子，说：“没关系，可以参加。”王三丰以手示意他坐下，看着曹兀龙说：“人到齐了就开吧。”
不等曹兀龙开口，孙铁先说：“哎，再等等，朱常委还没来。”曹兀龙不看孙铁，给王三丰解释：“朱常委准备回上海探亲，在家准备东西，今天身体也不好，给我请假了，不参加了。”
孙铁一听就急了，今天要讨论靳向东，他一直在心里盘算人数，见刘钟、阮祥林、杨子厚都来了，眼见得是三张反对票，朱仕第要来，才勉强能打个平手，朱仕第不来，他和曹兀龙两票赞成，这是已摆明的败仗，便不等王三丰开口，嚷道：“哎不行！这么重要的会，回家探亲算什么！会完了再准备去嘛1曹兀龙只得面对孙铁解释：“今天主要是身体不好。”孙铁嚷道：“昨天我还见了，好好儿的，咋今天就身体不好了？”王三丰用手拍打着沙发扶手，说：“人害病的嘛，昨天好好儿的，今天躺倒是常有的事。”孙铁不吃这明亏，还嚷：“老刘这么个样子都能参加，他啥病还不能参加了！”
一来有王三丰在场，二来这是曹兀龙玩的花样，所以曹兀龙今天表现得特别和气，柔柔地说：“朱常委已经请假了，就算了吧？”孙铁很火，口气坚决地说：“哎不行！常委都没到齐，你开的啥会1曹兀龙一看僵了，把求助的目光投向王三丰。王三丰好像没事人，仿佛根本没听见他们的争论，突然向曹兀龙说：“哎，老曹，我听说有个新华社记者给你写了篇报道，说写得好得很，你给咱们找一份看看。”
这突如其来的一下，把曹兀龙弄懵了，他踌躇一下，转向记录的鲍日曙道：“还有没有？有了给王书记找一份。”孙铁早就想看，忙说：“给我也找一份，我也看看。”一时阮祥林也说。王三丰冲鲍日曙道：“你干脆给每个常委一人一份，叫大家都看看，免得你看我不看的，不看的人心里还痒痒的。——这种材料，应该叫常委都看看。”鲍日曙便往曹兀龙脸上看。曹兀龙一抬下巴，很勉强地说：“找去。”
鲍日曙去找材料。孙铁趁机出来，找到靳向东说：“你赶紧去看看朱仕第干啥着呢？常委会开始了，四眼子没来！我担心是曹兀龙捣的鬼！四眼子不来，就成三比二了！赶快找去！”
靳向东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一路急奔文化馆。他有心看看朱仕第在干什么，没出声，一把推开了房门，见朱仕第正斜躺在被子上看书，不像有病，心里的火腾一下就起来了。但他忍着，勉强挣出一笑，说：“朱常委好悠闲啊1朱仕第见他突然进来，心里一惊，问：“你咋来了？”靳向东说：“常委开会，找不着你，叫我来通知你，赶快去。”朱仕第一听，明白了，慢慢下床穿鞋，冷静自己。等穿好鞋，站起来时，已完全平静了，说：“哦，常委开会啊？”靳向东着急：“对，常委开会，就等你了！”朱仕第不急，慢慢地说：“我身体不舒服，已经给曹书记请过假了。”
靳向东一结，心想，今天要不拿下四眼子，自己的常委就完了。他脸上渐渐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盯着朱仕第说：“朱常委，我不想和你绕圈子，我听说今天的常委会是讨论报新常委，说白了，关系到我能不能上的问题，刘钟他们已经磨刀霍霍，等着宰我呢，朱常委一向都支持我，我很感谢，今天是关键的一天，你能不能不要病，去参加一下，投我一票，我姓靳的一辈子感谢你！行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