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仕第说：“当然是在为国家大事！我在想，邓小平一打倒，我们国家咋办？邓小平可是个人才啊！上台才一年多时间，各条战线都有起色了，这一打倒，谁来干？总理去世了。毛主席恐怕没多少精力了？江青纯粹是个小丑。王洪文太年轻。就张春桥还是个人才，可是搞经济不一定行。你知道国外现在发展到什么程度了？连台湾都用上电视机了。咱们国家有几个人知道电视机是啥玩艺儿？我们的广播里说什么台湾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可你知道不知道，人家的人均产值是大陆的五倍！人家差不多已经电气化了，我们的对外宣传还在说某某公社有多少辆自行车，有多少台缝纫机！高度的无知！叫人家笑话！如果是老百姓，可以理解，一个国家机器如此无知，岂不太可怕了！我在这么偏僻的山沟沟里呆着，我就偶尔听听外台，就知道这么多，一个国家，有多少工作人员，就没有人监听敌台？这么简单的事情，就没人去做？或者做了，情况却反映不到高层？无论哪种情况，都是非常可怕的！说明我们的国家机器完全转动不灵！你想想，可怕不可怕？”
一席话说得虞观鹤神情悚然，好半天，才说：“哪上海人咋都拥护张春桥？”朱仕第淡然一笑：“上海人拥护张春桥谁统计的？占全体公民的百分之几？那不就是舆论机器在说话么，你相信那个？”虞观鹤说：“难道你拥护邓小平？”
朱仕第摇头：“不是我拥护邓小平，我只是觉得不应该打倒邓小平。应该让邓小平和张春桥共同主持中央工作，张春桥抓意识形态，邓小平抓经济建设，这个班子就比较完整，中国就还有希望。要叫江青当了主席，中国百分之百完蛋！天安门定为反革命事件了，其实谁看不明白，那才真正反映的是民心！这事我看是主席被蒙蔽了。现在主席还在，镇得住，主席要不在，只怕……”
正说着，有人敲门，金秋影在门外叫：“虞姐，虞姐在家吗？”虞观鹤朝朱仕第一撇嘴，悄说：“都是你惹的1随即又朝门外热火火地说：“小金啊，来了来了。我给你开门。”
金秋影穿了件水灵的粉红的确良衬衣，手里拿着毛线活儿进来，笑说：“虞姐，我怎么不会起边儿了，你给我看看，这么起对不对？”一抬头看见朱仕第了，“朱常委也在？我得好好谢谢朱常委，那幅字本来就很好了，朱常委还专门又写了一幅，我都不知道应该怎么感谢你了。”
朱仕第还没说话，虞观鹤马上接过话头去：“哟哟哟，你听听咱们小金这张嘴！咋那么巧来！说个话甜的啊＊—来坐，坐，喝水吗？我给你倒杯水。”说着转身去倒水，乘机瞪朱仕第一眼。
金秋影像在舞台上似的，眼睛盯着毛线，嘴里对答着虞观鹤，心思却在亮相给观众。这里的观众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朱仕第。朱仕第专门写了一幅字送给她，更使她想入非非，虽然是毛主席的词，她还是从中看出了“如此多娇”、“红妆素裹”、“分外妖娆”、“引无数英雄竞折腰”等句子。更觉得朱仕第大有深意在，否则，为什么不抄别的，偏要抄这首？一时间，她觉得自己就是那“红装素裹”的“分外妖娆”，朱仕第就是那“竞折腰”的“英雄”，虞观鹤就是那“稍逊风骚”的“唐宗宋祖”，他们的婚姻应该“俱往矣”，而她和朱仕第的新关系才应该是“还看今朝”。她越想越激动，一个人在屋里怎么也坐不住，便换了她认为“妖娆”的粉红衬衣，以问编织为借口闯进来了。
虞观鹤也是很敏感的人，一见她的说话举止，心里便不是味，说半天话，硬是没让朱仕第插进嘴来。正好湘湘出来问算术题，她趁机说朱仕第：“你给孩子看作业去吧，馋猫守耗子一样守这里干啥！孩子的学习成绩下降了，你心在哪里操着呢1朱仕第只得到湘湘屋里去。
金秋影也能听出她话中夹枪带棒，坐不住，朱仕第又不出来，只得告辞走了。
金秋影一走，虞观鹤立即叫朱仕第出来，指着鼻子就训：“都是你闹的！谁不知道你会写两个烂字，还给这个题，给那个题！金秋影谁不知道？文艺队的人，有几个好货！二十七八的人了，嫁不出去，精神变态，见个男人就急了1“你住嘴！”朱仕第一声低吼，把虞观鹤吓了一跳，这才想起湘湘还在里屋，急忙住嘴，只悄悄嘟囔。朱仕第点根烟慢慢吸着，沉思半晌，小声说：“你以后和小金接触要注意，不要刺激她。”
虞观鹤一肚子火儿又引发了，没好气地说：“我以后注意？你神经没毛病吧？你惹的事儿，倒叫我注意1朱仕第轻拍一下桌子，低喝道：“你听着！”虞观鹤到底怕他，不言语了。朱仕第沉一阵，才说：“小金的情况不对头，你们成天在一起，就没点感觉？”
虞观鹤有点愣：“你指什么？”朱仕第说：“你还问什么！你就不看看，她精神明明不对头了，你就看不出来1虞观鹤傻了，好半晌才说：“你是说她有精神病？”朱仕第摇头：“现在还不能说就有精神病，但她的精神状态显然不对，她的思维已经钻牛角尖了，再不能受任何刺激，再受刺激，就有可能出问题。”
虞观鹤心里有点虚，但又怀疑是朱仕第故弄玄虚，心里乱七八糟的，嘟哝一声，不再吭气。
13、他心里一阵急一阵冷，忙乎了半天，自讨了一场没趣朱仕第晚上睡不好，虽然早早就醒了，却无心上班去，曹兀龙让他回避常委会，不上班也没关系。他就那么躺着，迷迷糊糊中听有人敲门，闭着眼问了声“谁？”
屋外人说：“虞姐在家吗？”他一听又是金秋影，眉头皱紧了，一大早，又是什么事？虞观鹤不在，这门也不好开呀？就说：“哦，她上班去了，你去阅览室看看。”
他以为这一说，她就该走了，谁知她不走，还在外说：“阅览室不在。我想问个事。朱常委咋没上班去？”朱仕第怕惹事，故意装得有气无力地说：“我有点不舒服。”
金秋影还不走，在外说：“哦，朱常委病了？要不要我给你请个大夫？”朱仕第赶快再精神点：“没关系，不用。”金秋影还不走：“请一个吧，不要耽误了。”
朱仕第为难了，这院里到处都是眼睛，这么一个门里一个门外地叫唤像什么！他闭着眼不说话，想让她自己走了完事。谁知她竟一直在门外站着等，隔一阵没动静，又喊：“朱常委要不要药，要不我给你买点药去？”
就在他们隔门对话的当儿，已经有好多双眼睛在窗后盯着了，有人偷偷跑出去告诉了虞观鹤，虞观鹤事没办完就怒冲冲回来了。一进院门，见金秋影在她家门口立着，一身大红的练功服，衬托得身体凸是凸，凹是凹，显得那么青春，心里恨不能抓她两把，忍着到跟前，没好气地问：“你干啥？”
金秋影见她突然回来，吃了一惊，但她是有备而来，忙拿出书请教：“哦，虞姐，我就是找你来的。——你看看这个地方怎么挑，我看不懂。”
虞观鹤看时，是几个花子的挑法，也不让她进门，就在门口“上针”、“下针”地指点一阵，让她走了。
她开门进去，朱仕第已经起来了，她劈脸就骂：“你不上班去，在家里勾引婊子是不是？”
朱仕第气了个没话说，半晌才道：“我门都没开，你没看见！”这倒是事实，虞观鹤没话说，自语道：“大天白日的，也太不要脸了！”朱仕第知道在家呆不住了，不说话，洗了脸就出来走了。
刚到单位，鲍日曙就来了，拿着一沓材料，说：“记者写曹书记的材料出来了，朱常委想看吗？”
朱仕第说：“给我一份吧。”鲍日曙放一份，说：“曹书记让保密，别的人我都没给。”一边忍不住高兴地说：“人家到底是大记者，写得美得很！准备给《人民日报》投呢，要能在《人民日报》上发表影响就大了！说不定把曹书记定成第二个焦裕禄呢！”
朱仕第装没听见，取下眼镜来擦拭，心里却想：蠢货蠢到家了！鲍日曙还要说话，却听小李满院子喊“鲍主任”，出去看，却是曹书记找他，急忙去看，曹兀龙问：“材料底稿收回了吗？”鲍日曙说：“收回了。”
曹兀龙说：“底稿要保管好。蜡纸都销毁了，不相干的人不要叫看。”鲍日曙答应着，心想蜡纸的话忘了，急忙到打字室去看，问了常菊墨，见蜡纸都扔在废纸篓里，已一沓糊涂，便没提销毁的话。
常菊墨却惊出一身冷汗，他给文戈抽了份蜡纸背面的软纸还在抽屉里，要叫他发现，又是一场是非。鲍日曙一走，她急忙把废纸篓里的东西拿去烧了，鲍日曙即使再想起追查软纸，她也可以说已经烧了。但放着总觉是个事，就去找文戈，想让他赶快拿去。
去农办看，见文戈和李锦竹都在，她冲文戈点一下头：“你来。”文戈出去，她悄悄说：“那份材料打完了，我给你抽了份软纸，你赶快拿走，放我那里我怕鲍主任发现。我的抽屉没锁。”文戈点头：“你先回去，我马上来。”
常菊墨走了，文戈回来问李锦竹：“锦竹，你对小常印象咋样？有没有点意思？如果你觉得可以接触谈谈，我就给小常说明，如果你毫无意思，就算了。”
李锦竹沉吟，笑说：“你看咋样？”文戈说：“要你拿主意，问我干啥！我当然认为合适，要不我吃这闲力干什么！”李锦竹吸一口气，笑说：“那你看着办。”文戈审道：“那我可就挑明了？”李锦竹说：“行。”
文戈这才去打字室，常菊墨已经装好在一个大信封里，交给他，说：“你可千万保存好，不敢叫鲍主任看见。”文戈说：“当然。——你到我宿舍里来一下，我有件事想和你说。”常菊墨看他吞吞吐吐的样，已经猜到几分，一笑，说：“行。”
两人到文戈宿舍，文戈要倒水，常菊墨说：“不要客气，有啥话你快说，我还有事。”文戈便不倒水，说：“李锦竹来这些天你都见了，对他印象如何？”
常菊墨一听就明白了，笑说：“你啥意思？”文戈说：“没别的意思，就是想介绍你两认识一下，当然，这只是初步认识，不是要你答应什么。如果你觉得还可以接触，我就给小李说，你们两个接触着看？”
常菊墨也是聪明人，自从那天文戈带李锦竹到打字室转悠，她就有了感觉，也就留了心，接触几次，对李锦竹印象不错，所以，文戈字斟句酌吞吞吐吐说时，她平平静静地听着，丝毫没有一般姑娘的忸怩，等文戈说完，她干干脆脆地说：“可以考虑。不过嘛，暂时只能是接触，等以后互相了解了，再说下一步的话。”
文戈本来作了许多准备，想了好几种办法准备说服她，没料到不用任何解释和说服，她一口就应承下来，倒有一拳打空的感觉，一时竟不知该再说什么，忙道：“那是，那是，当然现在只能是初步接触。”
说完，无话可说了，倒尴尬起来。常菊墨见文戈无话，站起来说：“如果再没别的事，我就走了。”文戈也站起，说：“好。”常菊墨就走了。文戈在地下站着，心里一阵虚，觉得似乎太容易了，仿佛不真实似的？
他放好材料，急忙向农办奔，给李锦竹报喜：“成了1李锦竹从后窗能看到他们进出宿舍，见他们进去只一会就出来了，能说几句话？这么快就成了？便只笑，露着不大相信的脸相。文戈急了，说：“真的1李锦竹摇头笑说：“我不相信。”文戈说：“你不相信？那你们见了面自己谈。”
这才想起，只顾了高兴，忘了约见面时间，就说：“哦，忘了给你们约见面时间。”李锦竹笑说：“不用约了，你们商量好捉弄我着呢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