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白梦媛你要会看，能看丑，能看美
曹兀龙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高翔已走，油渣也拉走了。曹兀龙来了气，谁这么大胆子，未经他允许，私自将油渣给了人。他气呼呼来到县委办公室，踢门进去，见何玮婉和办公室管后勤的张茂春两人说笑，大声问：“高家湾的油渣是谁批的？”
何玮婉见书记来势不善，犹豫一下说：“我没见人，听说是计委汪主任。”
一听是汪天鹏，曹兀龙不说话了，见张茂春笑着，想起臊女子要个狼狗儿子，就说：“那窝狼狗下了吗？狗儿子一律留下，一个都不许外流，等将来咱们研究咋处理。”
张茂春笑了笑，说：“那咋留呢？狗么，你总不开常委会研究吧？你要是开常委会研究，下文件，我就能留住。不下文件，我咋留呢？人家来了，硬抢走了，你叫我打呢夺呢？”
曹兀龙见他不以为意，生气道：“国家还没有个法律了！尽由了他们，那‘走资派’还不复辟了！我今天给你说清楚，一个都不许给人，乱给了人由你负全部责任1正说着，孙铁和肖宗泉风尘仆仆地回来了。孙铁见曹兀龙在，用帽子拍拍身上的尘土，进来和曹兀龙说话。肖宗泉胳膊上搭着件黄大衣，也拍土，恰好白梦媛过来，嬉笑道：“哟，你哪里弄了个黄皮，难看死了，像个小日本！”
肖宗泉个儿小，忌讳这个，听她叫“小日本”，明知她无心，却也不舒服，见她围着条黑白相间象眼块的围巾，笑着回敬：“你又在哪里弄了这么个驴拥脖？漂亮倒是漂亮，可是不适合你，围上就像个‘乌克兰’。”“乌克兰”是那时引进的白猪。
白梦媛说：“去你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赶过来要打，从门口看见曹兀龙，转身走了。
肖宗泉收起笑，进了办公室。孙铁招呼道：“小肖，别的事儿你暂时都放下，抓紧时间给咱们把材料赶出来。”又转脸对曹兀龙说，“我和小肖把羊山公社整个儿跑了一遍。又在青石崖蹲了些天，想把羊山的畜牧业生产和青石崖大队学习小靳庄的情况整个材料，以县委的名义发个简报。”
曹兀龙马上想到他在山口蹲点，到现在也没发一个字，孙铁一来就发，心理上不平衡，心里颇生文戈的气，但口里还得应付，说：“可以吧。”
正说着，农办（农业学大寨办公室）的马宏雄主任进来，嗓门挺大地说：“哦，两位领导都在，正好，我们农办没人了，领导看咋办？再不给我们调个写材料的，我这个主任就没法儿当了。农办的工作，我说重要不算，你们想去，农业学大寨呢，学得好与坏，一半儿是领导们的干，一半儿还在农办的写。你干得好，还要总结得好。咱们说个啥话呢，这三分的成绩，还要七分的修饰，你们不重视农办不要紧，我怕把领导们的成绩抹煞了。”一转脸看见了肖宗泉，“干脆把小肖给我们吧，办公室还有文戈，又新调了鲍主任，不够了你们再调。反正权在你们手里，你们想调就能调来，不比农办，两位领导看行不行？”
曹兀龙没说话，孙铁忙道：“不行不行。你们没人你们物色嘛！物色好了给你们研究嘛，小肖不能给你们。我好不容易发现这么个笔杆子，哪能给你们。”说着，用欣赏的目光看着肖宗泉笑。曹兀龙听了，更气文戈，却说不出来。
鲍日曙进来了，谦恭地笑，和孙铁握了手。曹兀龙面前，他执晚辈礼，只问好，不敢伸手。马宏雄看见，心里鄙视，一笑走了。鲍日曙谦卑地搓搓手，给曹兀龙汇报：“计委汪主任给你打电话，没打通，他做主给高家湾的高支书给了两车油渣，让我给你汇报一下。”
曹兀龙正想去问这事，一边说“这个汪天鹏胆子也太大了，你给我叫来。”一边站起往外走。鲍日曙连忙跟了出去。孙铁一听高家湾，知道是省上洪书记的点，那个高翔虽只是个大队支部书记，却与洪书记相熟，想问问情况，鲍日曙却走了，只得去找靳向东。
办公室只剩肖宗泉一人了。门悄悄开了一条缝，白梦媛在门缝里招手，轻叫“你来。”肖宗泉迟疑，想问干啥，门缝却闭了。只得用墨水瓶压住材料，出去看究竟。出去，白梦媛却在拐角处招手。他到拐角处，她又到后院过道，直把他引进打字室。一进打字室，却见白梦媛变戏法似的戴了副金丝边细腿眼镜，美滋滋地站在那里看着他笑：“你看我这副眼镜好看不好看？”
肖宗泉见两台打字机都苫着罩，问：“马秀娟和小常哪里去了？”白梦媛说：“马秀娟回家了。常菊墨病了。——哎，你看我的眼镜好看不好看么？”肖宗泉问：“你从哪里弄来的？”白梦媛说：“你别管，你就说好看不好看？”
肖宗泉端详，心里不由好笑，大白扁脸，配细腿儿眼镜，忍不住笑道：“好，好看。像漫画里做针线活儿的猪佬佬。”白梦媛脸一沉，摘了眼镜，嘴巴使着劲，一把把肖宗泉推出门外，恨道：“你滚！狗嘴里吐不出象牙1肖宗泉嘿嘿地笑着往办公室走，没走几步，白梦媛又在后面叫：“哎，你来，我还有个话。”肖宗泉不想过去，只站定了问：“啥话，你说。”白梦媛不说，还叫：“你过来！我吃你呢！”肖宗泉不动：“你说，我能听见。”白梦媛见他这样，牙一咬说：“算了，你滚吧！我不跟你说了！”咣一下关了门。
肖宗泉倒作难，想想，只得又回去，推开门道：“啥话，你快说，我还忙着呢。”白梦媛不转脸，故意把打字机弄得呱哒呱哒乱响，说：“你滚，滚得远远的！我不跟你说话。”肖宗泉在她身后笑：“你不说我可走了。这回可不能算我的责任。”
他说着，故意跺脚，“咣”碰一下门。白梦媛以为他真走了，忙站起到窗上看，半晌，院里不见过去人，却听肖宗泉在身后嘿嘿地笑。她回头看见，踢开椅子，追过来举拳就打。肖宗泉忙拉开门，准备乘机走掉，白梦媛在门边说：“嗳，今晚有电影，看去吗？好电影！”
肖宗泉问：“啥好电影？”白梦媛不会撒谎，只说：“我忘了，反正是好电影。咱们看去吧，票我买。”肖宗泉说：“不行。晚上我要加班弄简报，孙书记催几次了。”白梦媛把门咣地一关：“不去算了，谁稀罕你1肖宗泉笑，自回办公室去了。
办公室已无人，他准备收拾材料，李映进来了，说：“有文戈的信没有？文秘书不知道等谁的信，我看快急成精神病了。”肖宗泉说：“我刚回来。我这里没有。”李映便在文戈的办公桌里找，说：“何玮婉不在，她肯定知道。桌子里也没有。”肖宗泉说：“如果那么急，肯定是女的。”
李映坐沙发里和肖宗泉聊天，说：“哎呀他妈的，还得等，要等车凉了才能放水。什么时候咱们也和小日本的车一样，加点防冻液，就不用早上加，晚上放的了。”肖宗泉嘴里乱应着。
白梦媛推开门，见李映在，说一句：“吃饭了，你们不吃饭？”转身走了。李映看看门，回头对肖宗泉笑道：“小白对你有意思了。行啊，这来才几天，就把咱们肖秘书相中了。怎么样，抓不抓？”肖宗泉笑说：“她还用得着抓！”李映笑道：“小白不错嘛，又白又胖，人也活泼，我看挺不错的。”
肖宗泉转过身来，笑道：“要说白梦媛这个人，要看咋看了。如果，”他看看窗外，“这可是咱两个关起门来说话，千万别传出去。”李映笑道：“看把你吓的。我们车户在一搭啥话不说，就差脱了裤子在大街上走了，啥话没听过1肖宗泉来劲了，胖胖的脸上漾着笑，说：“白梦媛，你要会看，能看丑，能看美。比如她的脸，你不能整体看，要局部看。你单看她的眼睛，鼻子，嘴，脸蛋，脖子，没一样不美的。可要放一起，完了！你要看她这个人，也不能整体看，要分开看。你可以设想一下，把她脱光，展展的……”他做一个抚平的动作，“放在高级宾馆的软床上，身底下铺一层暖色调的丝绒，上面用一条高级毛毯盖住那个部位，然后，把脸用一条半透明的薄纱巾苫住，朦朦胧胧，周围没一点打扰，这时你再仔细看，全身那个白！皮肤那个细！那种女人的奶糖一样的甜腻！那种感觉！简直能把人吸上去！能把骨头酥在上面！可是，千万不能揭脸，一旦露出那张大白脸来，完了！你想吃半斤，连四两都吃不下去了！”李映笑道：“脸还可以嘛，……”
两人说得时间略大了点，等肖宗泉到饭厅，早没人了，白梦媛端着一碗羊肉小炒出来，见他慌慌忙忙，没好气地说：“你干啥去了现在才来1肖宗泉一愣，这口气像是妻子管丈夫的，想碰她一句，想想又忍住了，嘿地笑一声，自去打饭。白梦媛在后面说：“你打点米饭就行了，不要买菜，我这些羊肉小炒给你。”
这关心得太不含蓄，肖宗泉本来不想买肉菜，这一来反故意要买，偏肉菜没了，只好作罢。白梦媛一直在身后等，见他打了饭，便把羊肉小炒端过来，说：“这些你吃了吧，我吃不完，放下也坏了。”
这个借口找得还可以。肖宗泉觉得好接受多了，但还要扳面子，故意说：“我今天不想吃肉。”白梦媛嘴一撇说：“哟哟哟，毒不死你！我给你热一热吧？”肖宗泉还是说：“不，我不想吃。”
白梦媛一把夺过他的筷子，说：“我就在这边边儿上吃了一点点，别的地方都没动。看把你干净的！我把嘴巴子拨掉行不行！”说着，用肖宗泉的筷子把小炒上面一层全拨了地下，碗往肖宗泉面前一戳：“这行了吧！”肖宗泉无话说，她把筷子“啪”一声拍到他面前，到灶房那边热去了。
白梦媛一过去，金师傅就嚷：“哎，好我的白姑奶奶，炒瓢我刚刚洗净，你又倒里面！你们一天光吃饭就吃几小时，还让不让我们休息了？”
白梦媛也冲他嚷：“我热完了给你洗，不要你洗，看把你吓的！”金师傅说：“你洗能成，我等到啥时候去呢？你们早都干啥去了，这时候才都来！”白梦媛说：“有事。谁还爱来迟。你不想等了你走，我热完给你把门锁上，你放心，我不偷你的饭票！”
金师傅说：“你偷饭票我不怕，我问你给谁热着呢？如果是给你女婿热，我支持你。”白梦媛脖子一梗说：“就是。咋1金师傅哈哈大笑：“好！好！只要你承认是给你女婿热，我啥话都不说了。”
肖宗泉在饭厅那边听得一清二楚，脸烧得坐不住，端碗要走，白梦媛端着炒瓢过来了，喝一声：“过来，到哪里去！”肖宗泉只得站住。白梦媛过来，把热腾腾的小炒全扒他碗里，提着炒瓢过去要在水龙头上冲，金师傅大声喝止：“行了行了，你放下快走吧。羊油一见冷水全长锅上了，你日啥鬼着呢！你不日鬼我还好洗点。你再不要给我添麻烦！”
白梦媛把炒瓢一扔，笑道：“行行行，你不放心就自个儿洗去，这可不是我不给你洗1过饭厅来，坐肖宗泉旁边看他吃。肖宗泉被看得不自在，端碗要走，她还在后面说：“哎，没吃完咋就走？”
2、两个冤家
吃过饭，肖宗泉想擦澡，打了两铝壶开水。他先洗头，刚抹了一头肥皂，两只耳朵却被人揪住使劲往水里按。他睁不开眼，挣着说：“谁？别按。”耳朵不松，还按，变着声儿说：“你猜我是谁？”肖宗泉早从香味闻出是女的，听声音知道是白梦媛，故意说：“我猜你是我大妹子1白梦媛改按为揪，说：“你这么坏！这阵儿我可不饶你！快说，你说一声大姐姐饶了我，我就放你，不说不放。”
肖宗泉抓着她的两只手腕子，觉又腻又软，笑着说：“我告饶。大妹子饶了我。”白梦媛觉出肖宗泉手捏得紧，心里暖暖的，巴不得他多捏一阵，笑说：“叫啥？你再叫一声我听！我不把你的耳朵揪下来还怪了！叫！叫姐姐1肖宗泉只捏她手腕，嘴里告饶，姐姐却不叫。白梦媛便两边儿使劲，调动着他的脑袋左晃右摆，假狠道：“你叫不叫？叫不叫？不叫姐姐我把你耳朵揪掉呢！”
肖宗泉耳朵扯得真有些痛，笑说：“别揪，别揪，我叫。”白梦媛揪一下，喝一声：“叫1肖宗泉只支吾：“别揪，我叫。”白梦媛使一下劲：“叫1肖宗泉真有些痛了，小叫一声：“姐。”
白梦媛一小愣，她倒巴不得他不叫，好让她多扯一阵，便说：“叫姐姐。两个字：姐姐！”她身子哈一哈，肖宗泉感到她的柔软部位了，心里也有些软，便叫：“姐姐。”
白梦媛心里一漾，还不满足，身子更哈得低，两只乳全贴在肖宗泉背上，眯细着眼说：“再叫，叫白姐姐1肖宗泉感受着背上软软的压力，心里也潮潮的，跟着叫：“白姐姐。”白梦媛心里甜甜的，曳长声儿答应：“哦——”还觉不够，在他脖子上“啪”的补一小掌，仿佛小夫妻临别前的一吻，一蹦蹦出门外，还顺手把门带上。
肖宗泉早有预谋，随着她的“啪”，“哗哗”就泼了两把水。白梦媛早在门外了，将门推开一条缝，嘻笑着说：“没泼上！”话还未完，肖宗泉跟声儿又是一把水。她急忙拉门，脸上身上已溅了些水星儿。桌子上也溅了水，她怕湿了他写的东西，推开一条门缝说：“水泼桌子上了！你再不要泼，我给你收拾。”
肖宗泉忍着肥皂刺眼，睁点缝儿一瞄，果然，便说好。白梦媛心喜，进来给他擦了桌上的水，一边瞄地上的水壶，一边说：“你别动，你别动，还没擦净。再稍等等。”
肖宗泉一边听着，一边抓紧时间洗。白梦媛待提到壶，一手开门，一手冲肖宗泉头上猛浇一股水，急忙跳出门外。肖宗泉“哎哟”一声痛叫，把洗脸盆撞地下了，同时嘴里喊道：“开水！烫死人了！”
白梦媛一听“开水”，忙摸一把铝壶，烫手，也吓了一跳，“咣当”放下壶，忙进去，抱住肖宗泉的头，心慌意乱，又是吹又是抚，嘴里叨叨：“哎哟我不知道！哎哟我不知道！痛吗？烫痛了吧？我该死，你打我吧1一边说，一边又吹，心里倒真希望打她几下。
幸亏水壶在地下有时候了，肖宗泉头发又厚，又湿着，没烫得太厉害，但脖子上已红了一片。气她冒失，把一点柔情早烫没影儿了。白梦媛见他脖子眼看着就红起来了，有些着忙，又不敢用手摸，只嘬了嘴轻轻地吹，恨不能将自己身上的脂肪化了解烫油，将那一片红消去。
正乱抓，靳向东推门往里看，见满地的水，盆子扣着，白梦媛捧着肖宗泉的头，嘬着嘴像是在亲，急忙拉上门要回避，一转念又推开，刚准备说话，白梦媛一拧脖子，瞪眼问：“你干啥？”
靳向东倒一愣，咧一下嘴，怪模怪样地看她，说：“噫~~，还咋这么有理了？我没问你，你倒问起我来了！”
白梦媛摆出一副泼样道：“你咋咧？你就不能问？你是天王老子？你无缘无故推人家的门，还不能问一声？这又不是你的宿舍1靳向东气笑了，咧嘴说：“好，问得！问得！那么我能不能问你一声，你在这里干什么？这里也不是你的宿舍。”
白梦媛两手握拳在腰间一叉，下巴一扬说：“你管得着吗？我又不是共青团员！你管你的共青团员去，还管到我头上来了1靳向东咧一咧嘴，无话可说。肖宗泉这时已擦了头，忙问：“靳书记有事吗？”靳向东说：“我来看看简报，咋样了？孙书记让抓紧。”肖宗泉说：“快了。你给孙书记说，今晚一定好，明天一早给他。”
靳向东应一声要走，白梦媛说：“你出去不要乱说！我和肖秘书是正正经经的同志关系，他下乡回来病了，身上不舒服，我帮他洗头，你就不要乱猜！我们这是互相关心，互相帮助，你要出去乱说，我饶不了你1靳向东愣那里好一阵，点点头，怪样地说：“好！好好好！同志关系！同志关系！互相帮助！互相帮助！”转身走了。
肖宗泉再没料到她会说出这话来，惊得半晌不得言语，见她一张肥脸又蠢又白，心里一下满上来，腻得真想一脚把她踢到天外去。白梦媛见他那样看着她，说：“咋了，我说得不对？”肖宗泉哪里还有心再和她废话，说：“对！都对！你快走吧1说着把她推出门外。
白梦媛还想弄个明白，赖着不走，说：“到底咋了么？”肖宗泉懒得和她说，要关门，推她道：“咋都没咋，你走吧，我要写简报。”
刚才还阳光满天，怎么一下就阴了？这变得似乎太快了，白梦媛愣愣，赌气说：“看把你日能的1甩手就走，出去摔上门，却又推开丢来一句：“你当我稀罕你？你再八抬大轿抬我我都不来了！你等着去吧1又摔一次门，才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