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宗泉也讨厌他的口气,想给他一个钉子碰,忍了几忍,忍住了,拉了李锦竹向外走,一边问:“黎虹在不在?咱们到黎虹那里坐一坐。”
靳向东一听这名字,往肖宗泉脸上看了看,想说什么又没说,见他们走了,给文戈示意:“把门关上。”文戈不愿听他指手划脚,说:“屋里有煤烟。”靳向东只得罢了。
见屋里没了外人,靳向东口气一下变了,故作亲腻地说:“好你个文老兄,你的嘴咋那么紧?地区的丁部长是你的亲戚,你怎么从来没提起过?这次要不是他让孙主任关照你,我们还都不知道。现在好了,弄清楚了,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文戈不想和他“一家人”,半低着头不说话。
靳向东说:“我在曹那里谈工作呢,是偷偷跑出来和你说句话的,不敢多待,我的意思你明白就行了。以后,有什么事儿,就给我和孙主任说,能关照的,我们就关照了。——哦,县团委要开代表大会了,你想不想当代表?你要想当,我给你弄一个代表名额?”
文戈讨厌他神秘兮兮的样子,对团代表也无兴趣,淡淡地说:“我早超龄了。”
靳向东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人,见文戈懒懒的,爱招不理,心里不舒服,但想到丁义川那层关系,只好装看不见。他的话完了,文戈总不开口,只得起身告辞,临出门时却问:“黎虹住哪个屋子?”文戈诧异,说:“黎虹不在,下队去了。”
靳向东“哦”一声,走了。
15、一个好常委苗子,除了能力差外,她万事具备曹兀龙留孙铁住了一晚,两人一直谈到半夜,冯彦虎和靳向东也没参加。第二天,两人还关着门,院子里便有了股奇怪的气氛,走路的人都主动绕开那里,仿佛那里是军事禁地。
肖宗泉无事,打电话找黎虹,说给她捎了本小说。小说在那时可是罕物儿,黎虹真就来了。肖宗泉从包里取出个报纸包儿,李锦竹先抢过去看,完了传给文戈。文戈发现是《多雪的冬天》,他头里便轰的一声。
《多雪的冬天》是苏联小说,属内部售书,县级以上宣传部门才能得到。水泉县宣传部的一本买来时叫解部长拿去了,在一些领导手里传看,文戈早给杨红砚挂了号,说解部长还回来一定借给他看,不想却先到了肖宗泉手里,有他讨女人欢心的份,自己却看不到,心里不免有点不平衡。
肖宗泉给黎虹介绍着书,忽然说:“哦,我塞你门缝里的信你看到没有?”黎虹诧异,说:“没有呀?谁的信?”肖宗泉说:“那你还不赶紧看去。谁的信你一看不就知道了。”说着,拉了黎虹就走。
黎虹开了门,却不见有信。肖宗泉往门后看,说:“在这里。”黎虹不知是计,真往门后看,肖宗泉趁势关了门,一把揽过黎虹来,在她脸上亲了一口。黎虹知道上当,推他,推不开,悄声说:“人来了1肖宗泉手一松。黎虹趁势拉开门,站门边拢头发,一边悄声责怪:“你咋这么个人!”
肖宗泉赔笑,悄声说:“我忍不住了。”黎虹说:“走吧,咱们到李秘书房里说话。”肖宗泉不走。黎虹自己走了出去,说:“你出来给我把门拉上。”肖宗泉无奈,只得拉上门,紧走几步,赶上黎虹,装没事人,仍到李锦竹屋里说话。
坐没几分钟,叶景珍带着靳向东来找黎虹,推开门,指着黎虹说:“靳书记看,是不是回来了?我说回来了,你不信。”
靳向东怪样地咧着嘴,对黎虹说:“你下队去了,没去?”黎虹说:“去了,刚回来。”靳向东鼻子嗯一声:“我有话要跟你说。”黎虹似乎迟疑了一下,还是跟他走了。这下,看得文戈、肖宗泉、李锦竹三人大异。
几个人被靳向东和黎虹的举动搞糊涂了,嘴里说些话,心思却都不在。听孙铁在院里喊上路,肖宗泉立即跑出去,指着黎虹的房间说:“靳向东在那个房里。”
孙铁站院里喊,肖宗泉才回李锦竹屋里提包,将《多雪的冬天》交给李锦竹,让转黎虹,自己出去,盯着黎虹的房间看。靳向东和黎虹一起出来了,边走还边说着什么,两人都是满脸严肃。孙铁满脸是笑,和文戈、李锦竹握手道别。
曹兀龙和冯彦虎都出来送,看着孙铁的小车开出院子,才转回来。冯彦虎心里有事,几次想说都叫人打搅了,这阵儿抓住了机会,急忙说:“曹书记,你恐怕不会在山口长久呆,我想趁你在的时候开个会,把大滩口的事儿定一下,有个名目,你走了,我也好办些。”
原来冯彦虎是担心,曹兀龙有意将山口公社交给他,但目前他还只是个公社副主任,党委委员,大滩口会战,又是造田,又是打水库,又是“百井汇流”,未经公社党委讨论就干起来,这阵儿有曹书记在,万一曹书记走了,他这个副主任如何担当得起。
冯彦虎说:“曹书记可能没注意,我注意了。昨天开会的时候,公社里那几个干部,脸一个比一个阴。问他们有没有话说,都摇头,不张嘴。会散了吃饭时,有两个饭都没吃就走了。留下的几个都远远儿躲着,不到咱们跟前来。散会后,都走了。曹书记你在公社里,他们都不来问候一声。所以,我想,还是开个会,以会议的形式定下来,以后我还好办点。”
曹兀龙想了想,说:“可以。现在你们还有几个人?”冯彦虎扳着指头数:“公社党委共五个人。田养民到县上谈话去了。苗森是副书记,跟杨常委到水利工地上去了。公社武装部长王西存是委员,最近到军分区学习去了。现在在的就我和红沙沟大队支书周兢。周兢不脱产,实际是个摆设,叫他负责任根本不行。”
曹兀龙说:“那说来说去就你一个人?”冯彦虎说:“对。”曹兀龙想着,拿了罗吉万的狐皮筒子,总得给人家一点甜头,说:“周兢和罗吉万两人,哪个能力强?罗吉万能不能给闹个委员?要行,就把周兢扒拉掉。”
冯彦虎说:“行。不脱产委员么,实际就是个数数字,闹谁都行。——不过,我想咱们稍缓一缓,不要叫他觉得咱们欠了他的,是不是先冷一段时间再说。”
曹兀龙点头:“哎,你说把吕翠儿闹上好不好?”他兴奋起来,眼睛都发亮,“我看那是个好苗子!昨天大会上那几句话你看讲得干脆不干脆!一个农村女的,敢上台就不错了,还干干脆脆讲了那么几句话,不简单!我看是个好苗子!”
冯彦虎心里高兴,嘴上说:“吕翠儿是不错,除了人老实、能力差点外,别的条件都不错:女的,人年轻,身体也好,和咱们这边也靠得近,不错。我打算以后在大队里给安排个副支书……”
曹兀龙一挥手:“不要等以后。发现了就用。现在就培养。大队里给放个副支书。公社里给放个不脱产的副书记。先锻炼锻炼,以后再看情况。能力差怕啥,农村的个社员,你要她有啥能力!咱们看上的是她的人,不是能力。”曹心里已有了让她当县常委的想法,但只说了一半。
冯彦虎毫无思想准备,他自己才是个副主任,虽然曹书记答应他当书记,但毕竟还未成为事实。吕翠儿一步就跨到公社副书记,以后似乎还不止副书记,他一时竟愣在那里,半晌才说:“吕翠儿……现在还不是党员。”
曹兀龙不以为然:“那有啥关系!‘文化大革命’搞了十年了,你咋还这么保守!不是党员发展么,发展了不就是党员了!这个事儿就交给你了。大队副支书的事,你们公社里研究批一下。公社党委副书记的事,你们整个材料报到县委来,我批。山口公社以后就是你的了,你得有个全面考虑。公社班子里几个人,你考虑一下,把和咱们一心的闹上。三心二意的都叫他们滚蛋。这是我的‘点’,不能马马虎虎。”
冯彦虎连连点头答应,完了说:“那……,咱们的会啥时候开?”曹兀龙说:“现在开就行。你去叫李映跑一趟红沙沟,把周兢接来,现在马上开。”冯彦虎答应一声,颠儿颠儿地去了。
16、一人主持,一人参加的县、社领导联席会
一会儿,周兢接来,曹兀龙叫文戈也参加听,好积累材料写简报。李锦竹作记录,在一个硬皮笔记本上写道:
山口公社???会议
时间:1976年3月16日
地点:公社副主任冯彦虎宿舍
会议内容:???
主持人:冯彦虎
县领导:代理书记曹兀龙
社领导:公社副主任冯彦虎
参加人:公社党委不脱产委员周兢
缺席者:公社党委书记田养民
公社副书记苗森
公社党委委员王西存
听会者:县委办公室秘书文戈
记录者:李锦竹
曹兀龙示意冯彦虎开始。冯彦虎清一下喉咙,说:“今天咱们开一个……”他想说“公社党委会”,却觉得只有两个人,不合适,就回头问曹兀龙,“咱们叫县社领导联席会吧?”
曹兀龙不在乎名目,说:“行。叫啥都闲,会开了就行了,叫啥有啥关系。”冯彦虎就说:“好。咱们就开个县社领导联席会。”
李锦竹就在本本空缺处填上“县社领导联席会”几个字。
冯彦虎继续说:“有两项内容:一是讨论大滩口会战,作个决定,形成一个决议;二是讨论会战指挥部人员组成……”
文戈听得奇怪,忍不住说:“誓师会都开过了,怎么现在才作决定?”
这话问得唐突了。冯彦虎无法回答,往曹兀龙脸上看。曹兀龙一来觉得不好解释,二来嗔他多嘴,便以怒代答:“你听着!叫你说话的时候再说1李锦竹悄捅一下文戈,指指他在文戈名字前写的“听会者”三个字,这里有个说话“资格”问题。文戈不说话了。
冯彦虎继续说。既然是开会,就得讲深远意义,讲是在执行毛主席的革命路线,是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伟大胜利等等。曹兀龙无聊,端着杯子喝水,嗅一嗅,说:“你们这水不对劲。我今儿喝着咋有股怪味儿?”
冯彦虎接过杯子去闻了闻:“真个咋有股怪味儿?”
周兢端起自己的茶闻了闻,又闻了闻冯彦虎的茶,都正常,也端过曹书记的杯子来闻,一闻闻出股香皂味儿,明白了,笑道:“哦,我知道了,是香皂味。曹书记把杯子拉吕翠儿家里了,吕翠儿洗了。她们家里没有香皂,拿了几个鸡蛋去小卖部里换的,我们队里的人都知道。”
冯彦虎再闻,果然是香皂味儿,再看茶杯,惊喜道:“哎呀曹书记,你看洗的干净的!”
曹兀龙看时,果见塑料套绿晶晶的,干净多了。李锦竹也站起来,笑嘻嘻地端过茶杯相看,又闻闻,拿给文戈看,文戈不接,说:“看见了。”
屋子里有股闹攘攘又轻松又撩人的气氛。
曹兀龙心里有股说不出的味道,但警惕到了屋里的轻佻气氛,沉下脸来,要过茶杯,让冯彦虎倒了残茶,重新换茶添水,与冯彦虎两人一替一换,讲大会战,强调:要大干!要开肠扒肚地干!要造三千亩水地!要打一百眼井!要搞“百井汇流”!要一年内改变山口面貌!
会议还做出决定:曹兀龙任会战指挥部总指挥;冯彦虎和吕翠儿任副指挥。吕翠儿是以“半边天”代表的身份进入指挥部的。除曹兀龙和冯彦虎两人外,别的人都深感意外。周兢也荣获委员之职。另外,还有两名公社干部也被加进了“委员”名单。
会议临近结束时,县计委副主任汪天鹏和羊路公社书记段梦熊乘拖拉机来找曹兀龙。会议再次中断。
17、屁招苍蝇花招蜂
汪天鹏和段梦熊是曹兀龙那一百台抽水机的决定鼓舞来的。正如陈召凤所说,那个决定是“立了一个杆杆”,号召着先前在铁首仁时期感到压抑却不干寂寞的男男女女不分远近都投奔了来。
这一点,曹兀龙自己事先没有预料到。他作那个决定,是无准备无把握的,他只是为了要“大”干,为了“百井汇流”听起来响亮,为了使他的“点”声名远播,匆忙间冒险做出的。他当时还犹豫过,怕遭到别的常委反对,是吕翠儿洗了脸,抹了黎虹的雪花膏香喷喷地进来了,他为了显示一把手的威风,突然间把还在犹豫的心中一闪念脱口讲出来的。后来泼水难收,才硬着头皮给陈召凤打了电话,不料竟收到如此意外的效果。他曾担心过刘钟,还为在常委会上作解释想了几种说词,不料什么事儿都没发生。简单、顺利得他都不敢相信了。这给了他一个意外的经验,也给了他一条路子,一个方法,就是——独断专行。
这有点像处女接客,第一次总有点战战兢兢,一旦迈出第一步,往后就无所顾忌了。
冯彦虎的屋子里,段梦熊正讲得眉飞色舞,他风尘仆仆地专门坐了拖拉机来找曹兀龙,表面上是为羊路公社要抽水机,实质还是为了和曹兀龙靠拢。他是羊路公社书记,身材矮胖,脖子差不多和头一般粗,但他思路敏捷,办事干脆利索,人起绰号“狼儿子”。这称号除了赞许他的干练外,还隐含有处理事情敢下辣手。他在“填不满的羊路”已经九年,苦怕了,曾多次要求调动均未成功。他对铁首仁看重姬建华极为不满,认为羊路工作上不去是自然条件太艰苦。曹兀龙当了代理书记后,他舒了一口气,觉得压在他头上的铁盖子掀掉了。但他一向心高气傲,对曹兀龙并不佩服。当他听说曹兀龙一个人决定给山口公社一百台抽水机的事后,心里翻了好几个个儿。一方面,他觉得这事儿办得太蠢,另一方面,却也看到了希望,曹兀龙如此匆忙地和刘钟摊牌,一定急切地需要帮手,这个时候向他靠拢,当然最容易得到器重。所以,他坐了公社的拖拉机来了。
和段梦熊比,汪天鹏表面要显得温和,但实际上他更深沉。他话比较少,不露声色,但你只要看一看他的眼睛,就知道这位绝非等闲之辈。他目光像鹰,眼睛后面仿佛还有一双眼睛。他平时不苟言笑,但眼睛一瞪,你立刻会意识到他的权力。他是计委副主任,由于主任是曹兀龙兼,他这个副主任实际是正科级,权力比别的科局还要大。但他从不在公事上行使特权,星期天他要回家时,可以打电话让车队开一辆“顺路”的大卡车,像今天这样要见领导时,却坐段梦熊的拖拉机。
这就是他和段梦熊的不同。然而,在“抽水机事件”上,他们的看法却基本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