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鬼天气!”
风箱呼呼拉起,青焰腾烧,一声咒骂。从火炉上夹出铁块放在铁墩上,铿的一声,铁锤击落,连地面也为之一颤,烧得通亮的铁块亮星流溅,吴牛儿锤过一会,往地上啐一口痰,用铁钳夹起余温尚存的铁块扔进水槽,嗞嗞热气直冒。趁这会儿功夫,他抬眼瞧着墙上挂着的那把怪剑。
此把剑是他昨日花掉百文钱从镇上的无赖土公蛇手上买下,他虽非铸剑名家,但第一眼瞧见这剑就觉得此物非一般铁剑可比,那土公蛇也生的一双拙眼,全不识货,若不是自己求剑心切,能再少掉三四十文也说不定。那知才抱剑进门,他爹吴铁牛就似老鼠见猫一般,断言此剑是大凶之物让他速速扔掉。吴牛儿如何舍得,嘴上答应却偷偷藏在这铁铺中,吴铁牛年迈,抡几回铁锤便气喘吁吁,自打将铺子传给吴牛儿后,平日里若非有要事不会来此。
天气酷热,加之这铺子内烧着火炉,吴牛儿汗的一身油亮,拽起一块脏兮兮抹布就往身上擦来,擦到后背时,一扭头只见铺子外立着一个僵尸,顿时抹布撒手落地,吓得魂飞魄散。
“大白天也能碰这东西!”吴牛儿靠在大铁墩上,右手暗暗拿住大锤,沉下一口气,浑身肌肉绷得紧直。
“把那剑给我!”
僵尸说话了!吴牛儿骇得双眼呆直,见僵尸往铺子内走来,吴牛儿抡起大锤,急道:“你……你不要进来。”
“嘿嘿!”一声讽笑,只见那僵尸影如风动,吴牛儿还未来得及看清,一把铁剑已指住自己咽喉,铁剑上刻着一个“牛”字,这真是自家铺子的东西。
眼见的并未僵尸,而是一位十八九岁少年,生的高鼻深目,满身的血迹泥灰,连头发也粘作一片。才一靠近,一股腥臭扑鼻而来,仿如腐烂尸体,此人目利如刀,吴牛儿不敢对望,目光瞟开,却见几只活蛆在这人污衣上蠕动,吴牛儿喉咙咕隆吞下一口唾沫,强压住胃中翻腾。
吴牛儿将大锤丢在地上,头往后微微仰去避开腐气,强作镇定道:“这位小哥,那剑是我花钱买下的。”
李云侯松开铁剑,径自走到墙壁前取下爱剑,怜惜爱抚,憔悴的眼怅然失神。自西域东来,连战数场,重创两回,性命悬于一线之间,若不是上天眷顾,只怕这条命早魂归故里。而与苜蓿之间的纠葛更令他伤神损怀,他居心不正图谋他人剑谱种下苦果,虽心中爱极此剑,但那一晚并非对她弃之不救,而是欲待势而出,那料到苜蓿令他身受两剑,他心生愤恨,故独自离去。
李云侯终是放不下牵挂,暗叹一声。
吴牛儿见此人失神良久,暗自鼓起力气,摸起身下大锤朝李云侯后脑抡起来砸去。这一锤才挥出半路,如电白光一闪,吴牛儿惊得一怔,大锤从柄间被削成两断,锤头掉落下来,那脚还未来得及完全挪开,被稳稳砸中,疼痛钻心,吴牛儿暴跳起来哇哇大叫。
大铁锤的锤头与柄都是用铁打制而成,这一削成为两截,吴牛儿此刻脚上巨痛,心中是大惊,知道今朝是遇上狠角,忍痛告饶道:“小英雄!我分文不取,这剑你拿去吧!”
李云侯问:“我的马呢?”
吴牛儿一个激灵猛地抬起头,他不是笨人,一听这话就恍然明白,这剑十有八九是那土公蛇不知有什么手段弄来,还捎上一匹马,擦了擦额上的汗水,道:“这剑是我花去一百文从土公蛇手上买下,可真不知有什么马。”
见李云侯似是不信自己的话,吴牛儿往地上猛叩两个响头,忙道:“小英雄,出了门右拐,往前走到第一个岔口就是土公蛇家。”
李云侯往铁铺内四下扫视,挑起帘子往后院瞧去,确信没有白马方才离去。吴牛儿吓得瘫坐在地,抱脚嚷道:“可吓死老子了!”
拖着脚子走过一条很长的碎石小道,集市头上正是岔道,李云侯推门而入,小院内传来女人声音:“不是出去找买马的人,怎么就回来了?”
一个胖妇人抱着一堆衣服从院落走出来,将衣服搭在竹竿上,见无人回应,抬头一看却是一个脏污少年站在门口,胖妇人从地上捡起一根木棍,破口大叫:“走!走!走!去别家要饭。”
李云侯置若罔闻,朝院中瞧去。胖妇人用木棍在地上一声敲打,道:“你是聋子不成!”
院中一匹白马正吱呀呀拉着石磨,此刻见到李云侯长嘶一声,想奔至主人之前却被绑在石磨上动弹不得。胖妇人朝马臀狠狠抽去,骂道:“死畜生,一顿吃老娘一斗粮食还在敢偷懒!”
又是一棍抽去,长棍在半空突然远远抛出。湿热覆面,胖妇人带血的脸惊得双眼欲裂。眼中,一支胖白手腕紧随长棍抛落在地,骨碌滚动,血肉上沾裹着泥灰。
“啊!”一声号啕惨叫,胖妇人疼得在地上翻滚如鼓。
李云侯从石磨上解开白马,抱住马脖,一人一马互相依偎亲昵。四邻八舍的人听得这边惨叫全赶过来,李云侯正欲离开,却见门口已挤满人群。
“大姐!”
人群突然奔出一个大汉,冲进院中抱着胖妇人大声道:“大姐!大姐!”胖妇人脸色煞白,此时已无力痛呼,望着大汉吐出几个字:“兄弟……他……他!”食指颤颤屈伸对李云侯指去,话未说完,嘴角一斜已晕厥过去。
大汉从腰间抽出一把大刀,朝李云侯劈头看来。见院中有人动武,人群中有声音大喊:“杀人了!杀人了!”院门被挤得水泄不通,但谁也不敢踏一步进来,那些挤不进人群的攀到墙头,彼此交道接耳小声观望。
刀还未落下,大汉突然感觉脖子一丝冰寒,挥在半路的硬生生停下来,再也不敢往前分毫。
“扑通!”大汉身形一矮,两膝跪地,痛哭流涕道:“好汉!小人眼瞎不识好汉真面目,求您高抬贵手放过咱姐弟一条性命。”
一见这一出,四周嘘声四起,不时爆出笑声,有人远远道:“地公蛇,你这就求饶,也忒没出息了。”又有人道:“地公蛇,你何不从他胯下钻过去呢,说不定别人会饶你这条狗命。”
地公蛇平日作恶乡邻,其姐仗着自己弟弟凶狠也是趾高气扬,从不将邻人放在眼中,这些人无不痛恨,此刻见他丢脸平日里的畏惧早抛之脑后,无不欢欣雀跃。地公蛇跪在地上将自己从小到大的苦难长长诉说起来,说到最后声泪俱下,哽咽难言。此时四周的笑声愈发噪耳,听到那胖妇人为养活地公蛇而未嫁人时,李云侯心中一软,将长剑收回。
周围喧声骤落,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只见地公蛇呼地挥刀向李云侯两腿砍来,口中骂道:“畜牲,还我姐姐手来!”
李云侯重伤未愈,被人扔在那乱坟岗几日粒米未进,今日悠悠转醒方才生吃一只活兔在肚,此时体力不济,这一刀突然如其来,两退还没来得及完全跳开,竟给削出一道深口子。李云侯怒火中烧,还未出剑,地公蛇连刀也不要,一溜烟冲出院外。
李云侯提剑牵马,一瘸一拐朝外走去,门外的人群一哄而散,偌长的一条街,人影全无。
午阳炙烈,两三只黑鸦立在枯枝上顾盼左右,见路上有人过来,呱的一声,扑翅飞往半空。一卷黄尘升起,道上五匹快马飞驰,李云侯听的身后动静倏地辍步,持剑而立。
“大胆狂徒!”一声怒喝,四名公差打扮骑士迅速下马,持着兵器将李云侯围住,地公蛇手持一把钢刀也从马上翻下来,对为首的一名公差道:“张爷,快拿住这畜牲!”
一名捕快冷不丁道:“捕头办事,地公蛇你废什么话。”
地公蛇被他呛声,怨毒的回望一眼,钢刀一捏,闭口不言。张爷道:“你这姓甚名甚,为何光天化日下行凶断人手腕。”
张天啸虽被本县人喊作捕头,实际却是副职,那捕头之缺已空悬一年之久,平日里他虽尽心办案,在百姓中赢得不错声誉,但衙门却一直未将他扶正。究其原因却是他大哥落草为寇,虽是在四百里外的塞上打家劫舍,但衙门记录在册,本地县令虽对他颇为倚重却一直不敢将他提拔。
今日张天啸一行办案回程路过此地却被地公蛇拦住,这地公蛇是出名的地痞无赖,横行乡里,作恶多端,两年前曾因伤人被关进大牢。地公蛇见到张天啸又是磕头又是痛哭,细问下才得知有人在他家行凶,削断地公蛇姐姐一只手腕。这还得了!张天啸闻言大怒,又细问其中来龙去脉,地公蛇却言辞闪烁,张天啸办案多年,是何等聪明之人,见他神色便将其中经过猜得八九不离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