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所有人都会自觉的避开他,任他脚步轻缓,傲然独行。
在船上这么久,似乎自己从未看到过他的容貌,只是从那清贵卓然的气质和露出的半个精致下巴却能窥探一二,恐怕……宛若谪仙。
苏雪卿随即又笑了笑,自己与他恐怕从此都不会再有交集,怎么就对他好奇起来了。
下了船,青山便租好了马车等她,她此次来虽然是为了去东北置办药材,但是老师那里还是要去看看的,况且自己去东北的事情不能让周嬷嬷跟青黛知道了,恐怕还得麻烦老师帮忙呢。
一路轻车熟驾,马车在西京的榆钱胡同里一幢二进的院门口停下。
苏雪卿轻叩了朱红的院门,不一会儿那门便吱呀一声缓缓地开了一道缝,一个约莫八九岁穿青色道袍的童子探出了头。
“呀!卿卿师姐。”那童子扎着两个丫髻,白皙的脸上嵌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子。
“薄荷,老师呢?”
薄荷将苏雪卿拉进院子里,“师傅在药房呢。”
说着便拉着苏雪卿的手向一旁的青瓦房走去,苏雪卿透过二门看到二院里却没有意见房屋,“薄荷,二院里边怎么没屋子?”
薄荷眼睛顿时笑得像月牙一般。
“师傅全给弄成药埔了。”
正说着,药房里边便传来一个暴虐的吼声:“麦芽小儿,你赔老夫的‘清神丹’!”
薄荷听到那声音明显缩了一下脑袋,朝苏雪卿吐了吐舌头,“卿卿师姐,您赶紧进去将麦芽救出来吧。”
苏雪卿瞅着他古灵精怪的样子,失笑的摇了摇头,推开门走了进去,却看见里边一团乌烟瘴气,一个与薄荷一般打扮的童子乌黑着小脸,只是那脸上却流出一道雪白的泪痕。
另一个却是鹤发童颜,只是此时那一身道袍却沾着一团散发着药味的黑色不明粘液。
“老师。”
苏雪卿将麦芽扯到自己身后,朝那白发老者行了一礼。
顾仁术一愣,“你怎么来了?”
“学生来请老师帮忙啊。”
顾仁术眉头一拧,“就知道你来没好事,不帮不帮,老夫忙着呢,要不是看着当初看中你们苏家药材齐全,你们苏家又愿意提供药材给老夫炼药,老夫才不会收你这么个麻烦。”
苏雪卿脸上却依旧笑得自然,她这个老师从来都是刀子嘴豆腐心,方才看到自己眼中划过的那一丝欣喜可没逃过自己的眼睛。
“学生不会耽搁老师炼药的,只是要将几个仆从留在老师这里,然后学生会悄悄离开,老师只要寻个借口让她们无法见到学生,然后将她们一直留到学生来带她们走就可以了。”
“老夫还得给你伺候下人?”顾仁术一瞪眼。
苏雪卿露出一副撒娇的样子,“老师……”
“不干不干,老夫这里人手不够。”顾仁术挥着手便要离开。
“哎,这样啊,那看来学生带来的‘碧龙血’只好孝敬师叔了,相信师叔很乐意帮雪卿这个忙的。”说罢苏雪卿故作失望的准备离开。
顾仁术听到‘碧龙血’三个字,立马便转过身子双目发亮。
“丫头,你是说你手上有‘碧龙血’?”
苏雪卿点了点头,“是啊,上次爹爹出海,到了那什么什么岛寻回了小拇指那么大小的一块。”
顾仁术双眼亮得像个灯笼,“拿出来老夫看看。”
“那可不行,我还得孝敬师叔呢。”苏雪卿说着便要走。
顾仁术忙一把扯住苏雪卿,板起脸道:“丫头,你师父我难道还不如你那半吊子师叔?不就是帮你养几个下人嘛,师父能做到,能做到的。”顾仁术一边说着一边认真的点了点头。
见他这样,原本还抽泣着的麦芽露出一个狡黠的笑。
“卿卿师姐,师父叫我赔‘清神丹’呢。”
“哪有,不就是一炉‘清神丹’吗,老夫哪有那么小气了,不用赔了。”
顾仁术说着双手合掌擦了擦,“丫头,那‘碧龙血’?”
苏雪卿好笑的将袖子里的一个小玉盒递给他,“说好了啊,不准让我留下的那些人发现我不在京城,你得找好借口,不让她们生疑。”
顾仁术抱着那玉盒挥了挥手往内间走去,“简单,我就说你被我派去宫中给太子妃调理身子去了。”
苏雪卿这才放心的舒了一口气,摸了摸麦芽的脑袋。
“老师这段时间身子可还好?”
麦芽满是锅灰的小脸露出一丝担忧,“不好,整日一到晚上就咳嗽,又爱发脾气,还老忘事儿。”
苏雪卿眼睛一酸,她记得上一世老师是在承安十九年八月初九离世的,离现在不到一年的时间了。
记得上一世差不多是现在这个时候,老师写信给自己想在临终前见自己一面,那时自己一心一意想的都是程念初,知道他喜欢女子在家相夫教子,因此狠心的拒绝了。
后来老师死去之后,麦芽与薄荷两个拿着药王谷的谷主令来寻自己,说老师要自己继承药王谷,但是自己怕程念初不喜,因此只打发了几十两银子给了麦芽薄荷让他们离开,也没有要那谷主令。
这一世自己来了京城,不知道老师还会不会将药王谷托付给自己?
上一世的自己真是冷心冷肺啊,老师去世之后,自己初为人妇离不想离开程念初太久,甚至没有来京城奔丧,只是让仆从来了一趟京城。
承安十九年十月初九,离老师九十三岁的生日只剩半个月,只是不知道这一世自己若是能将老师接回家将养着,会不会能活久一点?可是老师毕竟年事已高,再多努力恐怕也是枉然。
老师走后不知道药王谷怎么样了?自己打发走薄荷和麦芽后,这俩兄弟又去了哪里?有没有受人欺负,可能吃饱穿暖?
苏雪卿摸了摸麦芽的脑袋,这一世就算保不住老师也一定不能让薄荷跟麦芽受委屈。
“麦芽,好好照顾老师。”
“知道呢,卿卿姐,你这次要去哪里啊?”
“去一个地方。”苏雪卿笑了笑,她不是要瞒着麦芽,但是麦芽毕竟年纪还小,若是周嬷嬷跟青黛住进来之后,麦芽在她们面前不小心说漏了嘴就不好了。
麦芽一愣,立马露出一副了然的样子,包子脸上露出一个狡黠的笑。
“是要去东宫。”
苏雪卿弯指敲了敲他的脑袋,“机灵鬼。”
苏雪卿将周嬷嬷青黛等一干人都打发去了榆钱胡同,自己只带着青空与青山两人悄悄离开,眼瞅着天便要黑了,青山便建议今日便先在京城歇一晚上,明日在买了马车赶去东北白云山。
苏雪卿略一思忖便答应了,虽然这事有点紧迫但是倒也不急于一时半会。
于是主仆三人便在京中寻了一间不起眼的客栈投了宿。
那店里很是清净,大堂里没几个人,苏雪卿便与青空青山一道儿坐在了大堂里用餐,正巧也看看外边的夜景。
天子脚下果然是繁华昌盛治安严谨,外边一片灯火通明,行人不少却没有显出一丝杂乱喧闹。
“哎,你们听说了吗?听说东阳王府那个病世子回来了。”大堂里另一边坐着饮酒吃菜的两个秀才趁着酒兴聊了起来。
“东阳王府什么时候立了世子?我记得东阳王府虽然有三个儿子但是貌似还没有立世子吧。”
“嗨,你可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那东阳王府可是四个儿子,常人所知的那府里三个可都是庶子,只有今儿个回来的那一个才是正宗的嫡子。”
“当真?说道说道啊。”
“你不知道吧,其实二十五年前东阳王尚过公主,只是那时东阳王还是镇远将军战功卓著血气方刚,是长公主自己看上了他,强行下嫁,但是东阳王却有意中人,无奈娶了公主却并不爱这公主,甚至对公主极为冷淡,那公主也是命苦,在生世子时便难产而亡,听说那世子一生下来便先天不足,又不得东阳王喜欢,因此被送到了苍山将养着。”
“那如今怎么又回来了?”
“嗨,这等权贵家的辛秘我怎么知道,但是我今儿个可看见那病世子了,那可真是惊为天人啊!”
蓝衣秀才叹了口气,饮了杯酒继续道:“那通身气派真是,真是,‘夫唯大雅,卓尔不群。’”
“真有这么好?王兄你可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白衣的那个替蓝衣的倒了杯酒。
那蓝衣秀才摇了摇头,“非也非也,我王长安从不是那等妄自菲薄之人,但是今日惊鸿一瞥却是心悦诚服,‘朝饮木兰之堕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故丰神如玉兮,倜傥出尘。’‘形相清癯,风姿隽爽,萧疏轩举,湛然若神。’哎……我等与之相比竟成了疏星与之皓月,陶土与之美玉啊。”
白衣秀才一笑,不置一词。
苏雪卿侧耳听着,眼前却突然浮现出那日船头青衣公子卓然独立的背影来,也许他露出模样,约莫也是‘形相清癯,风姿隽爽’吧,苏雪卿随即又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怎么最近自己总想着那个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