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时候,王临川坐在灯下看书,元宝已经去睡了,清水独自在外边吹了会儿河风也进了船舱,王临川看书聚精会神似乎丝毫没发现清水打量的目光。
清水忍了忍,最后到底还是没有忍住,“那个琴心先生的腿不是先天残疾的吧?”
王临川没有抬头,淡淡的“嗯”了一声。
“你跟他是朋友吧?”
“嗯。”
“那……如果说那位先生的腿还有救呢?”清水迟疑道:“你会不会让他尝试一下?”
王临川停下手里的笔,一抬眉,“你的意思是你能治?”
清水尴尬一笑,“我觉得应该可以吧。”她方才看那个琴心先生虽坐在轮椅上边,腿放在踏板上边却不是那种完全残疾一般的人完全变了形,况且粗略一看也不见有骨骼的残缺,一般来说这种残疾应该只是经脉不通造成的,按道理如果配合药浴加针灸应该是可以恢复的。
可是这些个念头都是自己脑海里冒出来的,她也不是很确定。
王临川面露怀疑,“顾之这个腿是他十岁的时候从高处跌落造成的,十余年来求医问药无数名医诊治都没有多大起色,你……”
清水一笑,讪讪道:“不行就算咯。”她现在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虽然知道一点医术药理可是既然是名满天下的琴心先生,自然看过无数名医,自己几斤几两都不知道还是算了吧。
王临川瞥了清水一眼不再说话,两人各做各的事情,直到外边的梆子声传了进来王临川才停下手里的笔,抬头一瞧清水却已经伏在床上睡了过去。
王临川轻手轻脚的起身走到清水身边,纠正好她的睡姿。
昏黄的烛光下,清水修长的眉头微微一蹙,挺翘的鼻尖上渗出些许汗水,嘴角抿紧神情痛苦,似乎是做了什么噩梦,莹润白皙的肌肤在灯光下透出一种如珠玉般的质感。
王临川将薄薄的锦被略搭在她身上转身出了船舱,外边月色正好河边静悄悄的一片只能听到虫鸣蛙叫。
当初自己在清水城救了清水时自己便觉得是救了一个麻烦,一介弱质女流满身的伤,他一看便知道是受了什么酷刑,原以为是哪个牢房里跑出来的囚犯,他隐姓埋名飘摇在外不想招惹任何麻烦,因此才想快点将她赶走。
她醒后说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他也是不信的,可是后来她死缠烂打想留下来时眼里露出的那种惊恐却是实打实的,想想也是,她一个浑身是伤的女子若是流落街头只怕也是个死,自己到底还是容她留了下来。
可是这么久的相处下来,他也相信清水到也是真的失忆了。
但是这个女子不似普通的乡野村妇,行动举止间露出的那种优雅却像是骨子里天生带来的,就算她日日跳脚与自己争吵可是每次她安静时自己总会觉得她是个高贵典雅的大家闺秀。她写的那笔字铁画银钩更是风骨毕现,字如其人她以前应该是个不俗的。
现在她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肤若凝脂,吹弹可破更是证明她以前生活应当极为优渥,再说了她那一身医术也是不凡,她上次自己开的那张方子他拿去抓药时那大夫看到方子时眼中的钦佩却是骗不了人的。
王临川走到船头伸手拍了拍栏杆,长叹了一声,望着天上的月亮,明月皎洁清辉满地。清风徐来芦苇飘荡。
没多久天色的月色便被乌云遮蔽,没一会儿竟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
王临川转身回了船舱,再走出来却取了一把竹骨纸伞,王临川将伞撑开而后上岸缓缓朝夜色深处走去。
次日清水是被外边的雨声吵醒的,清水推开窗往外边望去,外边暴雨如注打得整个船都有些晃荡。雨水拍打在窗台上边不一会儿便洒湿了地面,清寒的雨水打在清水手上立马让她睡意全无。
清水起身梳洗完毕往对面的船舱一瞧却见舱门依旧紧闭,王临川一向起得比鸡早,怎么今日还不见人影?
清水上前敲了敲房门,里边传来元宝迷迷糊糊的声音。
窸窸窣窣一阵后元宝打着哈欠,伸着懒腰打开门,“清水姐姐。”
“少爷呢?”
“不知道啊。”元宝自径去打了水梳洗,清水往里船舱里边瞧了瞧王临川的被子整整齐齐,昨日晚上就没睡觉?去哪了?
清水做了早餐与元宝吃完两人便搬了凳子坐在船舱门口撑着下巴望雨。
豆大的雨噼里啪啦的往下砸,交织成一片密密麻麻的雨帘,让人看不清远处,原本熙熙攘攘的码头上也不见人影,偶尔见人穿过也是撑着伞一顿猛跑。
“清水姐姐,少爷怎么还不回来啊。”
清水挽起半截袖子将手伸了出去,清寒的雨滴落在手里冰冰凉凉很是舒服,“不知道啊。没准他嫌弃咱们两个人拖累他,丢下咱们走了也不一定。”清水叹息一声,为什么一想到这个可能她心中便有隐隐的微凉?
“才不会!”元宝撅着嘴,“他应该是去看琴心先生了。琴心先生家里有好多好吃的,还有很多漂亮温柔的姐姐,他老是不愿意带我去。”
“你就只惦记着吃。”清水白了元宝一眼。
“也不是啊。”元宝皱眉,“我还惦记很多事的。”
“那你倒是说说看。”
“我惦记着少爷的终身大事啊,还惦记着少爷什么时候回家,还惦记着少爷什么时候才会真正的快活,还有……”元宝掰着指头数着。
“这些你惦记着也没用。”清水站起身,“这都快九月了吧,秋分就快到了。也不知道我以前到底是谁,也不知道家里还有没有亲人。”语气颇为惆怅。
“清水姐姐,你真的忘了自己是谁了?”
“嗯。”清水愁绪满怀。
“你是不是在水里泡坏了脑子?”元宝一脸认真道。
清水白了他一眼,伸手在元宝的包子头上戳了戳,“没良心的东西,我泡坏了脑子还能给你做这么多好吃的?”
两人正在说着话,一辆马车晃晃悠悠驶了过来,清水伸出头一瞧便瞧见王临川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坐在马车上,微微撩开帘子,“上来。”
元宝眼睛一亮猛地冲了过去,清水撇了撇嘴,却是一动不动。
王临川凌厉的眼刀刮过清水,重复了一遍,“上来!”
清水这才冲进雨帘爬上马车,这雨跟瓢泼一般,就这么几步的路清水一身便被浇了个透湿,像个落汤鸡一般坐在马车上边。
王临川将自己身上披着的斗篷解了丢在清水身上,清水将斗篷披好却像是转了性子坐在一旁一言不发。
这么大的雨势马车走得极慢,将近一个余时辰才在一条宽广的巷子里便停了下来。
外边早有了小厮撑着大伞候着,王临川与元宝下了马车,清水这才慢腾腾的下去。
进了宅子由丫鬟领着清水去了客房,那个明丽的丫鬟服侍着清水沐浴梳洗了一番,而后翻出了一条湖蓝色的苏绣百合裙,陪着水红色的对襟儒衣整个人宛如清水芙蓉,那丫鬟愣了愣。
“小姐好姿容。”
清水瞧了镜子中的人一眼,乌压压的长发垂在身后,莹润的肌肤因为沐浴还透着几丝浅红,清新娇媚却是修眉俊眼,带着一股勃勃生机。
清水随手将长发编了个长辫子,“你们家少爷不是找我,走吧。”
清水随着那丫鬟沿着长廊一路走到了一座白墙青瓦的小宅子,那小宅子四周种植着几杆潇洒的泪斑竹颇为静谧清幽,矗立在这大气磅礴的院子里显得格格不入。
“公子的院子非召不得随意如内,小姐奴婢只能送您到这了。”那丫鬟略福了福身子而后将手中的伞撑开递给清水。
清水也不多言握着竹骨伞柄走入了雨中,进了院门清水才发现这院子倒真像是哪家的农舍,院子一侧种植着些瓜果蔬菜,另一侧摆着一些木雕竹篾。
王临川背手立在屋檐下,见清水进来便一言不发的转身进了房门。
在他们接自己来这院子时清水心中便大概有了谱,知道让自己来这里多半是因为自己说能治好那个琴心先生的腿。
清水将湿雨伞搁置在门外,拂去身上的雨水走了进去,屋内以白色为主,窗帘垂幔皆为白色,四角着烛盏,里边的摆设极为简单,外间一张桌子,左侧间满满的都是书架子,右侧间用了白色的流苏幔隔开,隐隐约约可见一张床榻。
王临川推着琴心先生从帘幔后走了出来,琴心先生望着清水一笑,“清水姑娘,请坐。”清水也不扭捏,道了声谢便坐在凳子上,琴心先生替苏雪卿倒了杯茶,“屋舍简陋,怠慢了姑娘,还请见谅。”
清水笑了笑,饮了口茶,朝琴心先生举了举杯子,“白玉玲珑杯,今年第一茬的信阳毛尖。何来怠慢一说?”
琴心先生一笑,“清水姑娘品味不俗。”
清水放下杯子,开门见山道:“先生请我来是想让我治您的腿吗?”
“是。”琴心先生一笑,“麻烦清水姑娘了。”
清水稍稍扬了扬下巴,“让我医治自然是没问题,可是我坦白告诉你,我没有什么把握。若是教您失望了还请不要怪罪。”
琴心先生一笑,摆了摆手。
“无妨,这么多年我已经习惯了失望。”
琴心先生这话一落音王临川的眉头便皱紧,朝清水露出一个极不信任的眼神,“顾之,你当真要让她给你医治?”
琴心先生一笑,“临川,为何不试一试呢?反正我也不会损失什么不是吗?”
王临川眸色一暗,划过几丝伤痛,“对不起,若是当初不是我也不会害得你如此。”
“十几年前的旧事你就不要提了,况且那时你我不过是孩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