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河水铺天盖地,一瞬间便将她整个淹没,苏雪卿有些惊慌挣扎着想向上浮起,可是脚下的抽痛更甚,口鼻里边涌进混黄的河水,一路呛进心肺中,一种撕裂般的疼痛从咽喉部蔓延至肺腑深处。
看来自己真的要交代在这里了,真是不甘心啊,这一世自己付出那么多可是活得却依旧那么艰难,家不似家,亲人不似亲人……
青空已经先一步离开了,爹爹的身子只怕也只能再撑两年,自己在世上的牵挂就只剩婉儿和萧千然了,萧千然足够强大,只是婉儿……
苏雪卿缓缓的向下沉,肺内的空气被抽干,此时唯一的感官便只剩下眼睛,从混沌的河水中仰头望去,一片光怪陆离,迅猛的河水湍流不息,苏雪卿觉得自己就像是浮萍一般被推搡着与河水一道儿往下游飘去。
也不知道自己的尸首最后会飘到哪里,苏雪卿似乎能看到自己被泡的肿胀的尸首搁浅在哪里,而后被渔民或者洗衣裳的妇人发现,希望到时候自己不至于太过恐怖,千万莫吓着别人就好。
这是苏雪卿脑海里浮现出的最后一个念头,而后她便陷入一片混沌。
萧千然已经不知道这是自己第几次潜入水底搜寻了,可是依旧没有看到苏雪卿的身影,他们将吕老头,阿邦,还有那个已经半死的女子都救了上来,甚至还在那被撞成了碎渣的船上找到了苏雪卿破烂的衣物,在吕老头身上的包袱里翻出了苏雪卿从不离身的药王谷令牌和萧千然给她的水寒玉,唯独没有苏雪卿。
萧千然顺着河道往下泅去,凌少龙一言不发的跟在他身后,他知道萧千然的身子已经到了极限,这几****不眠不休的搜寻苏雪卿早已疲惫不堪,若不是他那一身精纯的内力支撑着早已倒了下去。
可是就算内力再深厚也有枯竭之时,这会儿萧千然已经在水里泡了两三个时辰,他不似自己自小便是在水里长大,看着他青白的脸凌少龙便知道他现在已经到了极限,可是他却依旧不管不顾在这水里搜寻着。
凌少龙开不了口来阻止他,因为他的心情也是一样的,对苏雪卿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这些日子看来,他相信萧千然现在心如死灰的感觉只会比自己深。
现在自己能做的也只有在他身边照看着,在晕过去的那一刻将他救上去,也算是帮着苏雪卿照看着他了。
一个时辰后,凌少龙将筋疲力尽的萧千然拖上岸,一直在岸边紧跟着的石蓝忙冲上前将萧千然扛上马车,马车里边凌少龙的两个婢女与石蓝一起七手八脚的替萧千然换了干燥的衣物。
萧千然双眼紧闭,眼底下的一片乌青在被河水泡得惨白的脸更显恐怖,此时眉头紧拧着双手握拳,原本如玉般的皮肤被水泡得起皱,整个人散发着一股颓然,了无生机。
石蓝心中一酸,有多久没有见过这样的主子了?原以为这一世再也不会看到这样脆弱的主子,原以为他已经足够强大,能够俾睨天下,可是现在……
“好生照看着,我再去寻寻。”凌少龙叹息了一声转身又下了水。
此时雨势渐渐小了下来,青龙帮通州堂口的人会游泳的都下了水,沿着河岸一路往下搜寻。
三日后,一身广袖青衣的萧千然立在临清的京杭运河边望着奔流不息的河水满眼寂寥,凌少龙从后边走来与萧千然并肩而立,“还要继续搜寻下去吗?”
萧千然表情淡漠,清寒空洞的眼神落在凌少龙身上,“不用。”说罢转身翻身上了马。
凌少龙望着萧千然绝尘而去的身影,良久一声长叹,“哀莫大过于心死。”
“帮主,咱们的人都回了通州了。”凌少龙身后的那个褐衣堂主道:“您打算回哪里?”
“我?”凌少龙双手放在后脑勺后边,“暂时不知道去哪里,你先回通州吧。”说罢翩然远去。
“少爷,咱们捞上来的那位小姐醒了。”清江镇的一个小渡口,一艘乌木靑蓬的客船泊在河边,一个书童打扮的少年从船舱里边钻出来朝坐在船头垂钓的人道。
“嗯。”那人一身黄色的书生衫子,如墨的长发未束垂在身后,手中握着一杆钓竿坐在一张小板凳上边,听了书童的话却头也不转,一瞬不瞬的盯着水面。
橘黄色的夕阳洒在河面上,远山入黛,近处的河面上波光荡漾,勾勒出一幅如同画卷般的瑰丽景色。
那少年似乎已经习惯了,嘴里嘀咕了几句便又钻进了船舱。
苏雪卿费力睁开眼,整个人昏昏沉沉,头痛欲裂,不禁伸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却发现身旁站了一个眼睛亮得吓人的少年。
那少年一双眼睛晶亮,见苏雪卿醒了便笑眯眯道:“小姐终于醒了。”
苏雪卿转眼瞧着那少年,嘴边两颗小虎牙极为讨喜,苏雪卿眉头一皱,问道:“你是谁?”
那少年没有搭理苏雪卿的话,直接将一旁桌子上的粥端起来递给苏雪卿,“诺,小姐喝完就快些走吧。”
苏雪卿一愣,“你说什么?”
“我说你喝完粥快些走。”那少年眨巴着眼睛又复述了一遍。
瞧着他一脸单纯无害的模样,苏雪卿差点没背过气来,“我为什么要走?”
那童子这才注意到苏雪卿的话,惊讶道:“你为什么不走!”说完一脸惊恐,“你不会像少爷说的要赖上咱们了吧!”
说完那少年将粥往苏雪卿怀里推了推,“喏,快点吃,吃完快点走。”
“她现在端不稳那碗。碗若是摔了便扣你一个月月钱。”一个晴朗的男声传了进来,苏雪卿朝门口望去见一个身形高挑的男子微微弯腰走了进来,将手中的小木桶放在角落里边。
那童子听了那话顿时便撅了嘴,却还是将碗收了回来,而后朝那男子道:“是不是要我喂她啊?”
那男子眉目清扬,整个人挺拔如青松眉宇里透着一股子书卷气,没有应话,兀自在一旁的铜盆子里净了手,又用帕子擦干,而后才伸手接过那童子手中的粥,“你喂只怕会糊了她一脸。”
说罢便自然而然的坐在苏雪卿身边,先搅了搅,而后不多不少的舀了一勺粥放在唇边略吹了吹,递到苏雪卿嘴边,“吃吧。”一系列手法动作行云流水,熟稔得就像是天天做这事一样。
苏雪卿稍稍迟疑,没有去吃,那人却不动分毫,勺子不进一分也不退一点。
苏雪卿还是伸嘴吃了,那人不紧不慢的将整碗粥喂完,而后起身,又擦了擦手,苏雪卿正要开口说话,那人却道:“你先休息,待明日到了清江城你再离开。”说罢端着碗领着那书童便要出船舱。
“等一下!”苏雪卿忙叫住了他!“请您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好吗?”
那人回头,“我怎么知道。”说罢一皱眉,“你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苏雪卿点头,“我这一点都想不起来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你问我我问谁?”那男子皱眉,“行了,你只要记住我救了你,然后明日你要离开就行了。”
说罢,那男子匆匆走了出去,望着这一对主仆苏雪卿心中满是郁闷,这叫什么事啊,明明救了自己却似乎对自己避若蛇蝎。好歹自己这会儿也算是弱质女流,稍微有点同情心也要等自己好一点了才打发自己走吧。
可是自己到底是谁啊?出了什么事自己才沦落到这个地步,身上没一处好肉,都被抽打得体无完肤了,苏雪卿在心中思索着,可是到底是精神不济,没多久便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到了下午竟发起烧来。
一直到夜间,那男子见里边没有半点响动,微微蹙眉朝一旁的童子道:“进去瞧瞧。”
那童子正在喝着鲜美的鱼汤,正是下午那男子钓上来的鳜鱼。
闻言撅嘴道:“我不去。”
“鱼汤十文钱一碗,不去便付钱或者将鱼汤放下。”
那男子正卷起袖子蹲在一旁料理活鱼,刀背一番将鱼鳞除尽,除去鱼鳃,而后手起刀落利索的将鱼给剖了扯出内脏丢到一旁的桶子里,用清水将血水冲干净,最后抓了一把盐洒在鱼腹上用草绳一串吊起来挂在一旁的竹架子上边。
听了这话那童子慌忙仰头将手里的鱼汤连着鱼肉倒进嘴里,那鱼汤烫得他泪眼汪汪却硬生生的咽了下去,待他将嘴里的肉吞完那男子也已经将鱼料理完了。
站在一旁洗手,懒懒道:“拿不出钱那你去吧。”
那童子瘪了瘪嘴,不甘不愿的起身拎着灯盏进了船舱,一进去他便发现苏雪卿似乎睡得极不安稳,上前仔细查看一番却发现她面色潮红满额的冷汗,整个人微微发抖。
“少爷,她病了。”那童子转身走出。
那男子正在喝鱼汤闻言皱眉将手里的鱼汤放下,“病了。”重复道。
“对啊,病了。”那童子皱眉,“而且病得不轻,整个人都像煮熟了老虾子一样。”
“真是祸不单行。”说罢那男子起身,“咱们连夜赶路去清水城。”
“水……”床上的人含含糊糊的出了声,原本坐在一旁看书的男子起身倒了一杯冷茶递到苏雪卿嘴边。
茶水一沾到苏雪卿干裂的唇,苏雪卿便张嘴咕咚咕咚的喝了下去,冷茶带着一股陈年茶叶的涩味,苏雪卿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却见还是那个书卷气的男子。
“多谢。”苏雪卿此时声音低哑粗超,“我还想喝一杯。”
那男子不多言,转身又倒了一杯伸手递过去,这次却没有递到苏雪卿嘴边,苏雪卿忍着浑身的酸疼挣扎着坐起身,而后颤颤巍巍的接过那茶捧在手里,低头喝了一口。
“请问……”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我也不想知道你是谁,这里是清水城,你走吧。”那男子打断了苏雪卿的话。
苏雪卿一愣,自己病成这样怎么走?
“少爷,药。”这时船舱的帘子被掀开,那小虎牙童子小心翼翼的端了药碗走了进来。
“正好这是最后一碗药了,喝完你便离开。”那男子站起身走出了船舱。
留苏雪卿与那童子两人大眼瞪瞎眼,良久苏雪卿叹息道:“你家少爷总是这么冷心冷肺?”
那童子咧嘴一笑,“没有啊。”
“以前都是没心没肺的。”说完将苏雪卿手里的茶杯拿走将药碗赛道她手里,“喏,你瞧他还舍得银子给你抓了药,换成以前恐怕早就让你哪里来回哪里去了。”
苏雪卿心中一哽,“你们在河边救了我?”
“嗯,当时你跟条死鱼一样躺在那里,是我发现了你。”那童子一笑,“不过咱们上午就发现你了,到了下午才救了你。”
苏雪卿心中又是一寒,这么说自己像条死鱼一样在河边趴了一整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