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回来,泽之尾真可从来没有打算过让宫野的利益受到什么损害,她自己的儿子在那男人手中不是吗。反正等关奈宇回来,她也是要杀人的,许下一些不可能兑现的承诺,能有什么问题呢。到时候完全可以补偿给关奈宇其它东西,如果关奈宇不接受,她还会在乎多杀个人吗。
算算日子,关奈宇离开西香岛,已经有段日子了。按照约定的,如果关奈宇再不回来,她就可以托人去找找关姓人的尸身了。
而解决了这个麻烦问题的,恰恰就是关奈宇本人。
泽之尾真见到他的时候,关奈宇狼狈不堪嘴巴一圈乌泱泱的胡茬,脸颊浮肿发白,还有不少挂上的血痂。对关奈宇自己来说,回程的狼狈比起去的时候,只有过之而无不及。然而当泽之尾真问起他的收获时,他的回答却是:
“没有。”
泽之尾真顿时怒不堪言,她真是失望透顶,这六七个月来,她一直想着,只要关奈宇回来,这一切就有个了结了。可看来不是这样呢,似乎上天有意,在阻止她杀人的手。
可是关奈宇所说的也并不是什么假话,他从那老妖婆身上再套不出一点关于蛊等话的秘密,还不能找机会逃命吗。他看到泽之尾真脸上的沉默的愠怒,想起这一路的辛苦也不由得发作了:
“大家都不是傻瓜,你应该知道,就算我找到了你想要的东西,也不会就这么拱手给你,就像你也从来没有打算为我去报复宫野,不是吗?”
似乎泽之尾真并不惊讶关奈宇的这番话,只是冷冷地笑出了声。
“被打得半死从家里丢出来的,除了你也没人蠢到这个程度了。”
“你以为只有我是被打的那个人吗?”
关奈宇似乎有意模仿泽之尾真那阴森森的笑容,这不自然的举动让泽之尾真觉得,关奈宇应该马上要说出一直守口如瓶的话来了。
“你想说什么?”
“我说你儿子啊,七尾,宫七尾。”关奈宇似乎一想起七尾就气不打一出来,也许是气愤这愚蠢的小鬼当初毁掉了自己的大计划吧,“整天被宫野虐待,还死乞白赖呆在人家家里粘着人家女儿,要是我早一头撞死了。”
泽之尾真有些眩晕,她没想到,自己所以为的儿子的安全健康成长的真实面目竟然是这样的。
“蠢货!”泽之尾真决定先稳住关奈宇,她现在手中的事情已经让自己焦头烂额了,七尾的事情怎么解决才是对他们母子最好,她还得仔细筹划一番,“宫野可是我们家生意上的死对头,阿盘也是受我雇佣的,知道我的意思吗?”
听到阿盘这个名字,关奈宇立刻想起了那个总是一身白大褂的家庭医生,第一次见到阿盘的时候,关奈宇就立刻察觉到这人的脚步太轻,当时还觉得是医生大概都是这样的,宫野介绍阿盘说是在他来西香岛之前就熟识的故人了。这样看来,宫野也是有识人不清的时候。
“阿盘不是宫野的旧识吗?”
“是又怎么样?有钱能使鬼推磨。他也不是什么善人,一手救人一手背叛……”
两人的对话渐渐没入黄昏夜色中,关奈宇也不再与泽之尾真较量了。将自己如何差点被淹死,如何被人救起发现了那村落,又如何了解了并不多的关于古黑书的秘密,如何在乌乞力的帮助下逃出来的,一五一十向泽之尾真描述了一遍。
“那一页书带回来了吗?”泽之尾真瞧了身无长物的关奈宇,也猜了七八分。
“那老巫婆没还给我,有命回来就不错了。”
“你说的那蛊等话,我会。”
“什么?”
关奈宇以为自己听错了,惊讶地反问。
“你丢了一页,我就不能完全解开那本书了。”
“你看得懂干嘛还让我赔着命出岛?到底是怎么回事?”
“书的最后写有蛊等话的原字和解释,并不难学。让你出岛是为了确定书上写的东西是不是真的,而且书上的内容也不完整,看看你出去能不能搞得清楚,你倒好,没搞清楚反倒还把书页弄丢了。”
关奈宇听得有点明白了,他自己清楚,泽之尾真说什么他都信,因为自己根本不是泽之尾真的对手。关奈宇挠挠头,像个犯错的孩子。
“那怎么办?”
泽之尾真像个大姐姐一样拍了拍关奈宇的脑袋,笑着说道,
“傻瓜,我当然早有备份,一直叫我姐,也跟着我快一年了,我做事什么时候出过差错?快回去洗洗吧,你的事情我都帮你盯着,别担心。”
看着关奈宇憨笑着离开的背影,泽之尾真的心蓦地揪了起来,七尾所经历的痛苦,就是关奈宇为自己出生入死的报应吗?自己还一直小心回避着七尾的消息,坚信他一定被照顾得很好,可自己做了那么多坏事,上天怎么会轻易放过呢。可是不知道上天,对于她所受的痛苦,又会如何补偿呢。
每个悲惨的人都以为自己是最悲惨的了,每个幸福的人都觉得没有人比自己更幸福,上帝赐给凡人这一叶障目的感情,让人们自负盈亏完全沉迷其中,那么悲惨和幸福在很短的时间里切换的话,又是什么感受呢。
粉儿有些绝望了,因为丁原秋树从那天之后没再跟她说过话,大清早她远远地看见丁原秋树往舅舅家的信箱里投了东西。她偷偷擅自拆开了,果然还是那封辞职信,厚厚一沓信纸捏在手中,让粉儿着实翻了好一会儿,可她没从里面找出与那回答有丝毫联系的文字,甚至根本就没提起那荒唐的“婚事”。似乎是早就写好,也懒得修改。
这算什么呢。粉儿这样想着,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下来。纸上的字墨沾湿了,微微晕染开来。他还是要走,拖着巨大的行李箱的孤独背影,秋天落寞为告别增色,然而所增之色,只是乔木落叶橙黄,和丹枫一片通红的欺骗性的暖色。
迈进机场大厅门的时候,丁原秋树忽的想起七志川来,想起他的离开,也不可避免地回忆起当时自己偷偷送别的场景,想起跟七志川一起离开的宫野口多,也不知道七志川什么时候跟那女孩在一起的,自己竟都不曾察觉。不论这女孩对七志川来说,是不是对的人,自己都没资格插手,更没机会去成为那个“对的人”了。
同性恋的人生,并没有那么敢爱敢恨,他自己就算一个,有很多机会可以倾诉和抱怨,也有安全的环境和不会伤害他的人可以允许他诉衷肠,可他不敢,不仅是怕自己的秘密成为自我毁灭的开始,也怕这倾诉的欲望和寻求解脱的渴望,一旦开始就再也不会停下来。
“阿树!”
丁原秋树听到一个很高亢的声音喊自己的名字。周围也有很多或许名字中带“树”的人回过头。可丁原秋树知道,除了粉儿,不会再有别人了。
他没有伤害粉儿的打算,可他已经考虑清楚了,答案也有了,他要拒绝,他要离开。
丁原秋树没有转过身去,他希望粉儿明白这其中拒绝的意思。他还保持着本来的步速往前走,可突然,有一个温暖柔软的身体突然抱住了自己的后背。
“要走也让我送送你啊。”是粉儿带着哭腔的声音,“我知道你能照顾好自己,不需要我啰嗦……果然我是搞砸了,我不该这么任性……可你也让我送送你啊。”
大概是能猜的出粉儿到底想说什么,可她不敢将那件事拿出来讲,也许是怕触怒自己,或者是不希望离别太多不愉快,丁原秋树这样猜测。
“我挺满足的,阿树……我以为你你会很生气,会冲我发火呢,”粉儿似乎又在咯咯地笑,“就算是你说你会考虑一下,我也很开心,谢谢你,阿树。”
丁原秋树猛地身子一震。他总以为这几天来,自己始终无法原谅粉儿的荒唐行为,就是最好的答案了,可他没有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会允许这样的选择存在呢。丁原秋树不敢再往下想了,他拼命地劝自己,同性恋是不会这么容易变回正常取向的。他是对粉儿父母的愧疚太强烈,对粉儿这么多年来的如哥哥一般地疼爱太多,才让自己搞错了。
不知道粉儿什么什么时候松开怀抱的,丁原秋树感觉到人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脊背,他以为这是粉儿想看自己一眼,而试图使自己转过身来的动作。就在丁原秋树犹豫之间,突然有一种触电般的温暖从脊背传来,他沉迷试着去感受这种温暖,隔着单薄的短袖衫,丁原秋树试着把这种温暖连接起来,这时他才意识到,这是粉儿在自己脊背上写的字,
“珍重”
尽管笔画有些复杂,可丁原秋树的感觉肯定没错。她柔软的指尖在棉质的布料上摩擦,一笔一划丁原秋树都在心里刻着。他有些期待,觉得接下来粉儿会写“我爱你”或者“我喜欢你”这样的话来。
可等了很久,丁原秋树都没察觉到什么动静,这女人就这样离开了吗,她在用这种方式来告诉自己她放手了吗。
鬼使神差地,丁原秋树转过身去,粉儿的背影在几步开外,双肩微微地耸动,是在哭吗?为了像丁原秋树这样的人吗?
丁原秋树感到强烈的愧疚和不安,他想逃走,逃离这种自我惩罚的心理罪,他迈开步子,希望这样来得到解脱。
粉儿突然感觉到有人从身后突然圈住了她的腰,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她又觉得不可思议。
“等我回来。”
一股暖暖的热风吹着她的耳朵,粉儿突然想到了,那天在酒吧里,多多所说的幸福,当时她也是靠自己很近,而自己在酒精的麻痹下感觉到那幸福似乎是成真了。
可现在呢,在耳边盘旋的热气是真的吗,那压低的男声是真的吗。
她真怕这只是自己的幻觉,是癔症,她太过激烈的反应会被当成神经病。所以她什么都没做,就呆呆地在原地站定。
犹豫了很久,粉儿低头,看看了交错在自己小腹前的那双熟悉的手,那样白皙纤长,但是因为许多次的危险任务而留下的深深浅浅的疤痕,她忽然不可抑制地涌出眼泪来,一滴一滴砸开在这双手上,这双手似乎能够感觉到这些滚烫的液体,微微抽动了一下,就在这时泪水迅速流入指缝里,好像抓住了承诺那样让人安心让人幸福。
机场的人流不断更替,也不断上演离别和团聚的戏码,没有人在乎这对相拥的男女之间有怎样不为人知的过去,有人经过时会在心里说:“爱情就是个屁,还是太年轻了。”有人会说:“多好啊,白头到老吧!”
粉儿不知道别人是用怎么样的眼神来看自己的,就像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来对待这样一句如梦似幻的一句话。可怎么想,都是只能幸福地傻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