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约摸两三日的小船,关奈宇遇到了大片的暗礁,船已经不能再向前走了。他弃船沿着暗礁与珊瑚形成的小岛步行了半日,就走完了整个陆地,无从选择只能潜水游了五个多小时,后来实在体力不支晕厥过去,当海浪把他拍上沙滩的时候,他已经泡得浑身发白,浮肿不堪,乌乞力发现他的时候,以为他已经气绝数日了。
昏迷中的关奈宇脑中只有“礁岸湿水,死而复生”这两句话。这是从泽之尾真的一本古书上的,这本黑色的木制封皮的古书里记载着许多匪夷所思的事情,比如一些简单的出魂的方法,在白纸上用朱砂墨写三十遍自己的名字,将白纸置于枕下安睡即刻,半刻中后神魂就会挣脱肉体的束缚。还有一些让人难以置信的预言,说西香岛只存在在十个世纪之间,世纪之交之后度日如年。实话说,关奈宇根本理解不了度日如年的到底是想说明什么,还有更甚,一些神秘的通道咒语和破解咒语,“礁岸湿水,死而复生”一句,就记录在这个部分,归属于长生不老的题目之下。关奈宇记得第一次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他还笑泽之尾真太过迷信,可泽之尾真却问他:“知道什么是交换杀人吗?”还没等关奈宇从发愣中回过神来,泽之尾真又说道:“传说这本书是在挖岛上的第一个坟墓时发现的,从那以后西香岛民死后都只能选择海葬。传说固然不能全信,这本书上有一半的篇幅我已经试过了,但我不能告诉你结果。”
从“交换杀人”四个字开始,关奈宇就已经有些明白了,泽之尾真无非就是想借自己的手杀死七志川,按照泽之尾真所说的,自己只要到这个书上所记述的某个地方去带回某样东西,她就能够帮自己解决宫野。这确实是一个大筹码的交换,结果这么惨烈,代价应该也不仅是一本冒牌的巫术书就能掌握的,泽之尾真这个人他很是了解,达不到目的的事,她怎么可能做。于是花费了足足一个月的时间,泽之尾真才大概弄懂了整个过程,关奈宇也问过,很多书上记录的诅咒的献祭也可以杀死人,为什么选择一个最是与杀人无关的长生不老术。泽之尾真却是笑而不语,直说以后会真相大白的。
从离开西香岛开始,确切地说,是从离开泽之尾真开始,关奈宇的思路就杂乱起来,所有的事情在他的脑中任意拼凑,他好像快要想到什么了,又忘记了。
迷茫中关奈宇感到有一股清凉直窜他的心肺,他睁开眼睛,他睁开眼睛,只看到朦胧的月蓝色,而后突然间,眼前挤满了五颜六色,他眯起眼适应这些颜色,看到的是一个奇怪的姑娘,焦黄的皮肤,狭长的眼眸,却浑身上下都别着五颜六色的花朵。
“你是彩色的。”关奈宇嘟囔着,刚说完却又晕过去了。
再醒来的时候,关奈宇觉得浑身的酸痛已经好多了,可僵硬的身体让他动弹不得,他好几次试着抬起自己的手臂,却无果,几番挣扎下来,才发现自己是被绑住了手脚了。再看看四周昏暗的小屋子,铜盆里的篝火,各种不知名字的动物或者是人的骨头挂满了屋子,关奈宇顿时觉得,自己是掉进泽之尾真的那本怪书中了。
不一会,陆陆续续走进来几个人,他看见救了自己姑娘已经换了一身衣裳。与旁边的几个年轻人和老太婆的打扮一样,穿着粗布的衣裳,当中最老的老太婆衣服上还有一些纹路奇怪的图案。关奈宇大概听得见这些人在讨论自己,那个救自己命的女孩说了一句“他看得见我们的眼睛。”刚说完就被随行的老太婆制止了,随后一行人又小声嘀咕了几句便离开了。那姑娘总是偷偷地回头看自己。
关奈宇已经不知道多少天水米未进了,他昏昏沉沉半梦半醒。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关奈宇有听到了进门的脚步声。侧过头望去,果然是那个姑娘。
“你饿吗。”姑娘小声问道。
关奈宇已经没力气回答了,眨了两下眼睛表示肯定。姑娘费了好大的劲才让关奈宇翻身坐下来,她并没有解开关奈宇身上的绳子,端过一碗汤来为他,关奈宇垂下眼睛瞟了自己的饭食,有很多奇怪的草叶,似乎还有一些米。
“吃点吧。”姑娘用一个很大的粗木勺舀起汤来喂他,“我叫乌乞力。”可怜的女孩很想说点什么来打开话题跟对面的人交流,可这个人只是用无力却又幽怨的眼神盯着自己。
乌乞力伸手摸了摸关奈宇的喉结部分,问道:“你嗓子疼吗?”
关奈宇犹豫了片刻,张嘴喝了一口汤,他尝不出是什么味道,满嘴都是又苦又咸的海水的味道。
乌乞力看到这个陌生人接受了自己的好意,又试探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关奈宇也不喝汤了,也不说话,又用那怨毒的眼神盯着这姑娘,一脸僵硬的表情好像在说,你要杀要剐赶紧来吧。乌乞力也生气了,她摔下汤碗冲着关奈宇小声又焦急地吼道:“你发现了我们的秘密,阿嬷不会让你活的,你不能怪我!”
“什么?”关奈宇斜着头问道。
看到关奈宇开口说话了,乌乞力的态度缓和了一些:“就是在海边的时候,你说我是彩色的。”
关奈宇皱了眉头,好像有点记不清了:“有什么不对吗?”他反复回忆了一下说,“我记得当时你浑身上下都是五颜六色的花。”
好像是关奈宇说了什么天大的事,乌乞力手忙脚乱地去堵他的嘴。
“不能说,不能再说了。”而后乌乞力解释的一番解释才让关奈宇恍然大悟。
原来这个海边的林子里住着一村子的猎户,他们有一个神奇的本领,就是触摸人或者动物的皮肤就可以感知到他们的体内有什么病变。他们的本领也在人们的口口相传之中变得神乎其神,很多人慕名前来诊治,各猎户也觉得自豪。
可是有一天,猎户们接待了一个自称是研究科学家的三人小分队,他们并不是来求诊,而是来对这件神奇的事做调查的。就是这三个人,让所有的事情都改变了。
因为他们发现,猎户们并不是因为什么天神神力,而是因为这整村的猎户都是天生的全色盲,只能看到黑白两色,他们能诊断病情,是因为他们一代代的近亲通婚使他们的视力退化严重,所以触觉听觉和嗅觉都有了大幅度的进化。他们能诊断是因为他们的触觉灵敏,对体表的温度感知超过普通人,由此推测病变位置的。
这个消息一时间传遍了周围的大小村落。在此之前从来没有听说过色盲的人们,一时间起了兴趣,他们整天都在研究,相互讨论这些猎户,害怕这种奇怪的病会传染,也没有人愿意再找他们看病。猎户们这才意识到,原本与外村的人交流偶尔会遇到一些无法解决的问题是为什么了。他们中的很多人想知道什么是彩色,或者怀疑自己看到的世界,于是有很多猎户出走,有的剜掉了自己的眼珠,甚至有很多人自杀了。
一时间,繁荣的猎户小村变得七零八落。村里最年长的老阿嬷,组织几个年轻力壮的猎人杀死了这三个所谓的科学家,整个村子一夜之间全部搬离了原来的村落,他们来到了现在这个地方,林子外是一片如海洋广大的石头群。他们能自由的进出,外人却在成堆的石头里迷路。阿嬷再三确定这是上天赐给他们这群猎户的神力,也终止了自杀的悲剧,但从那以后,再也不许人们讨论那些骗子所说的彩色这种东西,那是能杀死人的东西。
“这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吗?”关奈宇问道
“嗯,听说那是阿嬷年轻时的事呢。”乌乞力自豪地说道。
关奈宇却听出了一些不同,问道:“阿嬷现在多大年纪了?”
“有五百多岁了吧,大家都是这么说的,因为她救了整个村子的人,所以她老的很慢。”
天真的乌乞力说道这些时,心里和脸上都充满了骄傲的神色,好像阿嬷不是别人,而是她自己一样,一旁关奈宇听闻却后背发凉,他隐隐觉得,如果能搞清楚这个阿嬷身上的秘密,那就离泽之尾真想要的东西不远了。
关奈宇不禁勾起嘴角微微一笑,乌乞力很是不屑:“有什么好笑的?”
“我的背包你见过吗,就是行李。”
“嗯。”
乌乞力点点头,伸手指了指屋子的角落,一堆陶罐的旁边。
“把我的包袱拆开,里面有带给阿嬷的东西,是一个竹筒。”
乌乞力吃惊地望着关奈宇,难以置信地问道:“你是来找阿嬷的吗?”
“你把那个拿给她就知道了。”
说罢关奈宇看着乌乞力奔到背包旁边,一通乱翻,又冲出门去了。
“等一下!”
正要出门的乌乞力闻声回过头来。
“能把绳子解开吗?”
关奈宇装出一副痛苦的表情示意绳子让他很不舒服,乌乞力却摇摇头,回答:
“阿嬷同意的话才可以。你的皮肤被海水泡坏了,也不要乱动了,静静躺着吧。”
说完做了个鬼脸就离开了。关奈宇却不由得苦笑,这个古灵精怪的姑娘,真是让他搞不清楚。
接下来他所能做的事,就是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