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一峰闻言笑道：“大师请放心，晚辈既然答应大师前去少林，就一定不会中途逃脱，你们倘若另有要事，尽管放手去办吧。”他方才见到大宗师汤问的肋下所挟带那人像极柳四少爷，心中惦记着他的病情，也不禁欲上山一探究竟。
说话之间，山上又传出一声惊天动地的长笑，震得众人的耳膜嗡嗡作响。
戒明和尚再也忍耐不住，大声说道：“那叛徒还在山上，我们赶紧上山看一看。”
慧因应道：“戒明师侄所言极是，师兄，请！”
慧尘心中暗叹一声，情知自己再也无法阻止这两个自视甚高的同门，只得率先向山上掠去。
四人也顾不得惊世骇俗，展开上乘身法，顷刻之间已越过众人的头顶。
沿山路直上约半里之遥，就望见一座山神庙掩映在林阴之间。庙前是一个方圆十余丈的平坝，坝中高高矮矮地站满了人。
一个苍老的声音自当中传出：“小杂毛，庄老儿现在究竟在什么地方？”说话之人正是大宗师汤问。
一人答道：“汤老前辈，弟子当真不知道师父他老人家的行踪。”
汤问怒道：“胡说，老夫在百里之外，就听人说神医在此间活人无数，难道不是庄老儿，还会有谁？”
那人道：“您老这次可就错了，这些天来，在这里行医济世之人正是小道，并非师父他老人家。”
汤问喝道：“小杂毛，你有多大的道行，也配担当‘神医’之名吗？”
那人急忙笑道：“晚辈自知道行不够，也从未自称‘神医’，只是众乡亲盛意拳拳，晚辈也是无法推却。”
汤问道：“我老人家知道，小杂毛既在这里出现，那老东西也一定躲得不远。我老人家当年不过是要了他几颗丹药，他便怀恨在心，还不肯出来见我吗？现在我老人家有求于他，你若不赶紧请他出来一见，当心我打烂你的屁股！”
就在这时，平一峰等人的身形已落于庙前，抬眼望去，只见大宗师汤问怀中抱着一人，卓立于场中，双眼狠狠地瞪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灰衣道人。
这道人的长相有一些怪异，斜眉掉眼，颌下一撮山羊胡微微翘着，双手不停地抓耳挠腮，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汤问怀中那人正是柳长婴。
但见柳长婴双目紧闭，脸色仍是苍白如纸，不知道是死是活。
平一峰暗叹道：大宗师汤问一代高人，行事却如此鲁莽，倘若柳四少爷有何不测，当是无辜至极！
正在寻思之间，只闻那灰衣道人说道：“晚辈所言，句句属实，老前辈若然不信，便请问这位松风道兄。”
他的话音刚落，旁边一个中年道人来走了上前来，微微一揖道：“贫道武当松风，见过汤前辈。”
汤问点了点头，说道：“原来你是武当派的小道士，武当的白木老道是你什么人？”
松风道人道：“正是家师。”
汤问道：“你师父与老夫也曾有一面之缘，好，老夫问你，你可知道神医庄老儿在何处？”
松风道：“这一年以来，贫道与小月道兄结伴遨游天下，施药救人，却从未见到庄前辈的行踪！”
汤问闻言一跺脚，叹道：“这老鬼躲到哪里去了？耽误了我老人家的大事！”
小月道人望了他怀中之人一眼，心中一动，涎笑道：“家师虽然不在这里，但晚辈也可为前辈效劳啊，汤老前辈，你有什么为难之事，直言无妨！”
汤问哼道：“小杂毛，你那一点本事，哄哄这些乡野村夫尚可，但对这种百年罕见的怪症，就连你师父也未必能行。”
小月道人脸色微微一变，将手指搭上柳长婴的“寸关尺”，失声道：“九阴绝脉！”
汤问道：“不错，小杂毛倒有一些眼力。”
小月道人在原地来回踱了两周，蓦地抬起头，说道：“以晚辈的医术，虽不能将他的病治好，但将他救醒过来，也未必不可以，等到日后找到家师，再请他老人家施以妙手，不知前辈意下如何？”
汤问叹道：“只好如此了。”将柳长婴平放在一张长条桌上面。
小月道人上前来，解开他胸前的衣襟，露出瘦削的胸膛，转身取了数枚银针，分别扎在他的“人中”、“膻中”、“外关”等穴上，然后运掌向他头顶“百会穴”拍落。
柳长婴身子不禁微微地一阵抽搐，却未睁开眼。
小月道人抹去额际的细汗，说道：“成了，让他休息一会吧。”
汤问学识渊博，一望柳长婴的气色，就知道他的情况大有好转，不禁笑道：“小杂毛，几年不见，你果然得了你师父的几成真传啊！”
小月道人笑道：“您老人家用不着夸奖晚辈，不妨回头看一看，你的麻烦找上门来了。”
汤问也不回头，笑道：“是无果叫你们来的吗？”
慧尘等人心中一惊，才知道汤问虽未面向自己，但场中局势，都早已清晰地反应在他灵觉之内。慧尘上前一步，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汤师叔，别来无恙了？”
汤问依然背向而立，问道：“小和尚，你就是当年圆觉师兄身边那小沙弥？”
慧尘道：“难得汤师叔还记得慧尘。”
汤问哈哈笑道：“原来你的法号叫慧尘，老夫可是记不了那么多，当年我老人家曾在圆觉师兄身边见过你，你的性格同你师父一样，忠厚老成，优柔寡断。在少林寺中，那群小和尚个个专横跋扈，自高自大，不把天下英雄放在眼里，像你这样的和尚也并不多，所以你一出现，老夫就已推断出你的身份。”
慧尘道：“先师在世时，也是常念及汤师叔。”
汤问叹道：“圆觉师兄虽然太过迂腐，但在少林寺中，也算得老夫的一个知己，明白我的心思。”
他仰望长天，似乎沉浸在那遥远的往事中。
慧因蓦地喝道：“慧尘师兄，你还与他套什么交情，他可是我们少林寺的叛徒！”
他这一句话甫一出口，就连武当派的松风道人也是大吃一惊，心想，大宗师汤问名震武林，是当今四大无上宗师之一，武林中人人皆知他与少林一派有莫大的关系，却不知为何又成为少林寺的叛徒。须知，大宗师汤问与少林之间的恩怨，武林中了解其中缘由之人寥寥可数，小月道长师徒二人便是其中之一，即使是武当掌教的弟子，对于此事，也是首次听人提及。
汤问异道：“你这小光头是谁？竟敢在老夫面前无礼！”
慧尘连忙道：“师叔，他就是慧因师弟。当年师叔离开少林寺之时，慧因师弟已是‘达摩院’的棍僧了。”
汤问笑道：“剃了光头，就能当和尚了吗？当和尚是要念经拜佛的，看你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进少林寺以来，共念了几次经？拜了几次佛？”
戒明道：“慧因师叔已做了‘达摩院’主持，平时是不须念经礼佛了，只管精研本门绝学。”在他的心里，一直对这位慧因师叔佩服至极。
汤问道：“哦，原来做了‘达摩院’主持是专管打架，不用念经拜佛了，难怪我时时听到一些江湖中人说，少林出了一个莽和尚，四处恃强斗殴，惹是生非，原来就是你。”
慧恩怒道：“叛贼，废话少说，当年你身为少林俗家弟子，竟犯禁偷习少林秘传的‘洗髓经’，你快将‘洗髓经’交出来！”
汤问笑道：“原来你们是要‘洗髓经’，‘洗髓经’本来是好好地放在少林寺之中，只可惜当年被几个糊涂的师兄打碎了，所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天意如此，你叫我老人家拿什么交给你？”
慧因喝道：“胡言乱语，‘洗髓经’怎会有被打碎之理？”
汤问道：“‘洗髓经’之秘本来就在少室山后山十多尊石雕佛像上，当年老夫也是无意发现这个秘密，才得以练成神功。后来几位和尚师兄发现老夫竟然暗中修炼少林寺失传百年的‘洗髓经’，就追问‘洗髓经’的下落，老夫便带他们来到后山，指着那些石像道：‘在这里。’
“那几位师兄闻言大愤，以为老夫是在愚弄他们，一顿拳脚施加于老夫的身体上。
“那时候，老夫虽然练成‘洗髓经’，但功力尚浅，在几位师兄联手围攻之下，渐为不敌，只得在石像之间闪避，不想那几位师兄当真是发了狠劲，‘噼噼啪啪’乱劈一气，竟将那些石像都劈碎了。殊不知那十几尊石像在少林寺中虽属平常，但坐立的姿势各异，无一雷同，连贯起来，就是一套完整的‘洗髓经’真本。”
慧因脸上露出狐疑之色，心想，那几十尊石像我也曾见到，是一组普通的佛雕，并无特别之处，如今石像已碎，更是无法考究。当下说道：“这其中的是非，你自去对方丈师叔说吧。当今武林，只知大宗师汤问的武学修为莫测高深，为当今四大无上宗师之一，却忘了尊驾的武功也是源出少林，说起来，反倒是我们少林寺沾了你的光彩。今日我们倒要请教一下，你到底从少林寺偷学了多少绝学？”
汤问大笑道：“小光头，你的口气却是大得很，这五十多年来，多少的大和尚、小和尚被老夫打得屁滚尿流，到了后来，敢来找老夫麻烦的和尚也少了。你们是这三十年来头一遭。”
戒明哈哈大笑道：“少林武学，名扬天下。你的武功也是源出少林，自然也知道少林七十二项绝艺了。在本寺之中，论武学上的修为，自是首推方丈无果师祖，但最为精通本寺的七十二项绝艺的则是慧因师叔了。”
汤问奇道：“这些年来，无字辈的和尚虽然死了不少，但是总还剩下几个，我知道当年‘达摩院’中有一个叫无灭的老和尚，练武成痴，据说已练成了少林七十二项绝艺中的二十九项，当年我逃离少林之时，若非腿长脚快，遇见他这等高手，恐怕也不是他的敌手，难道他也不及你这小和尚？”
戒明脸上一红，说道：“无灭师祖乃是慧因师叔的师父，在六年前已走火入魔，自然算不得了。”
汤问想了一想，说道：“少林寺的武功，都是堂堂正正的正宗武学，无灭居然练得走火入魔，乃是因为在佛理上的修行不够，对武学过于执著，以至于心生魔障，不能自拔。”
戒明闻言一怔，想道：这一番话，在无灭师祖走火入魔之后，无果师祖也曾这样对少林众弟子说过。原来无灭师祖之死，乃是因为他在佛理上的修为不够。
慧因喝道：“汤问，你在少林寺中不过是俗家弟子的身份，有何资格评论少林武学的优劣？”
原来，在少林寺之中，俗家弟子的身份是十分卑下，远不及出家的弟子。而且自从五十多年前大宗师汤问叛出少林之后，少林寺对俗家弟子的管制更为严格。
汤问笑道：“你怕我提你的痛处吗？少林武学本来是同佛理相辅相成的，你若厚此薄彼，终要走上你师父的老路。”
慧因心中一惊，六年前无灭的走火入魔，已使他生出警惕之心，口中却不服，说道：“你又对佛理领悟了多少？”
汤问用手拍拍脑袋，笑道：“我不是和尚，用不着念经拜佛的。”
这时，平坝的四周围有许多人，闻言都笑了起来。
慧因目中精芒一闪，冷笑道：“徒逞口舌之利，算得能耐吗？”再也按捺不住，身形倏地一闪，出现在汤问面前四尺许处，骈指如戟，迎面点出。
汤问须发飘飘，负手而立，颔首道：“好一招‘一指禅’！”右掌向上划起，也学着对方的样子，一指点出。
两道指劲隔空相接，嗤嗤作响。
汤问身形未动，慧因却是向后滑退了四五步，脸色微一变，说道：“你也练了‘一指禅’？”
汤问昂首笑道：“老夫十岁上山，一共在少林寺待了三十多年，大多的日子都在后山菜园里度过，少林寺的武功，老夫也学了几套，却都是什么‘罗汉掌’、‘罗汉拳’，还有‘太祖长臂拳’、‘达摩棍法’、‘劈挂十三式’这些基础的功夫，哪里有机缘学得‘一指禅’这等上乘武学？若不是无意中自那些石像上悟得这套‘洗髓经’，我恐怕这一辈子也是不愿离开少林寺了。”
慧因的脸上一红，心知俗家弟子在少林寺中地位低下，如想修炼上乘的武功，须得通过“罗汉堂”的考核，出家为僧，才有这个资格。
方才他与大宗师汤问对了一招，对方的指法虽是似是而非，但劲力之强劲，较之自己的“一指禅”神功，有过之无不及，心中更是震骇，自己的内力在少林寺中仅在无果方丈之下，但较之汤问得自“洗髓经”上的内功，却仍是相差何止千里。
他也再不说话，长啸一声，衣袂闪动，身形满场游走，瞬息之间，已拍出数十掌，掌风飒然，有若狂飙。
围观众人见大宗师汤问的身形渐渐没于那漫天的掌影中，都不禁为这个白发苍苍的老头担心起来。
松风道人心中也不禁一凛，暗道：几百年来，少林、武当齐名天下，并尊为武林的泰山北斗。但这些年来，我武当一脉日渐式微，这慧因大师虽是与我同辈，倘若我与之对敌，单是他这手“般若波罗密掌”，我便接不下他十招。
他的武功在武当派中虽算不得顶尖的高手，但他的心里明白，本门第二代弟子之中，无一人是慧因大师之敌。
正在思忖之间，忽闻场中传出一阵惊天动地的长啸，一条人影自那漫天的掌影之中直拔而上。
慧因的身形紧跟于其后。
两人在高空互换数掌，大宗师汤问出手迅如闪电，忽然抓住慧因的僧袍，将慧因的身体向后腾空抛出。
慧因功力深厚，在空中两个翻腾，卸去那股力道，飘落地面。
他虽未受伤，心中却是难过至极。近十多年来，他的武功扶摇直上，终于在少林众僧之中脱身而出。自忖以自己的武功已不在师叔方丈无果大师之下，甚至较之当今武林四大无上宗师也是不逊多让，心中更是跃跃欲试。
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他奋力挑战名动天下的大宗师汤问，只盼这一战成名。却不料这才发现，数十年来苦练的武功，竟仍是远非汤问之敌。
他的身形飘退数尺，眼前人影晃动。
慧尘与戒明两人已跃上前来，与他并肩站在一起，形成联手的阵势。
汤问目中倏地射出两道耀眼至极的精芒，迅速自三人的脸上扫过，大笑道：“少林寺中，除了无果，定然就以你们的武功最高了，也罢，老夫就瞧一瞧你们几个秃驴有多大的成就。”说完，仰天长啸，衣发无风自动，一股莫大的潜力向四周掀出。
围观众人纷纷向后退去，中间挪出一大片空地来。
三人皆面露凝重之色。
慧尘蓦地沉喝道：“罗汉归位，万佛朝宗！”
人影错落，转眼之间，三人业已各据方位，将大宗师汤问困在中央。
十、 少林武学
三人所布下阵式源自于“少林罗汉阵”。
“少林罗汉阵”名闻天下，创于唐贞观初年，原本是由一百零八个棍僧组成，不久又发展为“十八铜人阵”，由十八个武功高强的“达摩院”长老组成。
后来又发现，“达摩院”长老的数目历来都颇少，而且通常都有人在闭关期间，一时难以凑齐十八之数，因此，少林众高僧又经过反复推敲，将“少林罗汉阵”加以演变，称为“小罗汉阵”。“小罗汉阵”由少林十名高僧就可组成。
人数虽少，却皆是少林“达摩院”长老级数的高手。是以数百年来，少林寺“小罗汉阵”名震武林，与武当的“七星剑阵”、丐帮的“布袋阵”齐名。
大宗师汤问出手在即。
慧尘心知对手武功之高，当世难有敌手，只得布下少林寺名震天下的“小罗汉阵”，以对付强敌。
汤问目中精芒毕露，有如电光闪烁，昂首长笑道：“当年，少林达摩院的众长老欲用‘小罗汉阵’困住老夫，阵式尚未曾布就，我老人家就怯敌溜掉了，五十多年后，你们三个小和尚是否能困住我老人家呢？”
慧因沉哼道：“叛贼，你现在若交出‘洗髓经’，还来得及，否则只好将你拿下，解回少林由方丈处置！”
汤问懒洋洋地笑道：“这些年来，我在江湖中闲散惯了，可不愿去吃斋拜佛。”
慧因喝道：“冥顽不灵！”跃空而起，一拳击出。
拳风激荡，破空生啸。正是少林寺七十二项绝艺之一的“少林神拳”。
汤问长啸一声，右手大袖拂出，漫天劲气狂涌，疾卷向慧因。
慧因首当其冲，心神大震，对方劲气委实强横，竟将他的拳劲也硬生生地撞了回来，不禁闷哼一声，拳势向下一沉，大袖挥动，往后退去。
慧尘、戒明二僧立时自左右攻上。
慧尘打出一套“汉代长臂拳”。这一套拳虽然只是少林寺的入门拳法之一，但自慧尘大师的手中打出，却能化腐朽为神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