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这时,腹中忽然一阵绞痛,媚儿忍不住弯下腰来,长剑失了准头,从杜子期锁骨穿过直透后背,可见这一剑确实毫不容情。
杜子期顾不得自己伤势,伸手扶住媚儿,问道:“你怎么样了?是不是痛的厉害?唉,若不是事发突然,我又怎么舍得摔你?”
媚儿一手握住剑柄,一手按住腹部,头上冷汗涔涔而下,显然是腹中痛的厉害,喘气喝道:“住口!你再说这些话,只会让我恶心!”
杜子期叹了口气,握住媚儿的手掌,将长剑从体内抽出来,鲜血喷涌而出,浸湿了衣襟。杜子期却恍若未见,又将抽出的长剑,重新对准自己的胸膛,黯然说道:“这些年来,我对你怎样你也知道,也不必再说。今日就用我的血,了结了我与你父母的这份恩怨吧。”
媚儿握紧长剑,不住喘息,身体已然是虚弱至极。
杜子期又道:“只是平儿与此事无关,望你念在昔日的夫妻之情,放过平儿。从今以后,你不可再来丹阳城,须防平儿找你报仇,唉,冤冤相报何时了,我造的孽,就在我手中结束吧,莫再让后人也不得安生。”
说完这番话,杜子期慢慢的闭上眼睛,静待媚儿下手,虽是生死关头,脸上却浮现出一种终于得到解脱的宽慰与平静。
媚儿满面泪水,心乱如麻。眼前这人是他恨了二十多年的生死仇人,这一剑下去固然可以报的大仇,同时也会刺死她腹中孩儿的父亲。
刚才那一剑虽未刺死杜子期,却也让她满腹的仇怨得到了一丝宣泄,杜子期与他父母的恩怨,同样也有几分天意弄人的成分在里面,杜子期固然可恶,但未必便没有几分可怜之处。
此时腹中剧痛无比,也勾起了她的灵魂深处最纯真的母性,如果刺死了他,孩儿就没了父亲。
等孩子有一天长大了,问起我他的爹爹怎么死的,我该怎么回答?我该怎么回答?媚儿握住长剑的手不住颤抖,虽然报仇之心仍然炽热,这一剑却始终刺不下去。
“爹!娘!媚儿对不起你们!”
忽然,媚儿抛下长剑,“噼噼啪啪!”打了杜子期十几个耳光,掩面奔了出去,没跑出几步,忽的脚下一软,便倒在地上晕了过去,两腿间一股殷红透过纱裙浸了出来。
杜子期抢步上前抱起媚儿,连声问道:“媚儿,媚儿,你怎么啦?”
朱尔旦皱眉道:“媚儿夫人恐有流产迹象。”
杜子期大惊失色,道:“请神医救救媚儿!救救孩子!”
朱尔旦道:“我本是外人,大人与媚儿夫人的恩怨,我原本不应该插嘴,但在医言医,媚儿夫人如今心神激荡,又受了伤,似乎暂时不再适合在杜府居住,不如让我将媚儿夫人带回医馆救治,也免得媚儿夫人醒来后触景生情,又动了胎气。”
杜子期道:“朱神医所言甚是!唉,老夫如今心神大乱,思虑不周,还请朱神医多多担待。”
朱尔旦道:“媚儿夫人今日不曾刺出那一剑,日后便不会再刺了,大人不必过于担心。只是近日之内,大人却是不便再见媚儿夫人。”
杜子期点点头,道:“老夫明白,媚儿就拜托给神医了。”
事不宜迟,杜子期当即吩咐下人拆了门板,又铺上蚕丝薄被,将媚儿抬往医馆。下人们虽见事情蹊跷,却也无人敢多嘴询问。
安神保胎对于朱尔旦来说,不过是小术而已,自是手到病除。媚儿真正的病根在于心中的仇怨,在医馆中醒来过后,便终于以泪洗面,郁郁寡欢。
朱尔旦便央阿岚日夜陪伴在侧,一来防止媚儿想不开,作出什么事来,二来阿岚天真淳朴,没心没肺的,正是治疗忧思的无双灵药。至于媚儿身上携带的孔雀胆,自然早早的就被朱尔旦收走了。
杜子期怕媚儿之事外传,因此刻意隐瞒朱尔旦治好杜平之事,但只过得月余,这事还是传了出去。
霎时之间,“钟氏医馆”便轰动全城,每日前来看病的人络绎不绝,从早到晚,队伍一直排到街角转角之处,引来同行无限嫉恨。
朱尔旦原本就不以赚钱为目的,无论贫富贵贱,凡是来看病的病人,他都一视同仁,甚至有钱便给,没钱不给也无妨。过不多时,朱神医、朱善人的名号就响彻了丹阳城的街头巷尾。对这意外而来的名声,朱尔旦也只好苦笑一声,便由它去了。
又过的十数日,忧伤中的媚儿产下一子,所幸朱尔旦照顾妥当,母子俱安。
有了孩儿的陪伴,媚儿忧伤稍减,母性渐渐占据了上风,脸上也渐渐的有了笑容。
在此期间,杜府隔三差五就差人送来东西,媚儿则一直选择性的视而不见,似乎下定决心不再与杜府有任何纠葛。朱尔旦作为外人,也不好说什么。
再过得数月,正值孩子已可牙牙学语之时,媚儿忽然带着孩子不知所踪,临走之时给朱尔旦留书一封,只说杜府后院梧桐树下,埋有先父遗物,要赠与朱尔旦云云,除此之外别无他话。
朱尔旦心知媚儿携子而去,乃是要和往事彻底断绝,这对媚儿和杜家来说,无疑都是最好的结局。
一番踌躇之后,朱尔旦便带着留书往杜府而去,媚儿离开医馆,无论如何,他有责任知会杜府一声,至于杜府怎么办,那就不是他的事了。
阿岚心中好奇媚儿所留之物,也吵闹着非要与朱尔旦一同前往,朱尔旦还是一如既往的对她毫无办法。
杜子期听说朱尔旦前来,便亲自出门迎接,引至客堂坐下。包氏更是感念朱尔旦相救杜平之恩,亲自奉茶以示敬意,朱尔旦免不了又客气一番。
待包氏退下,朱尔旦取出留书交与杜子期观看。
杜子期看完之后,沉默不语,过了良久,这才叹了口气,说道:“媚儿走了也好…”
“哎,你老可算是说话了。”阿岚一拍大腿,出声打断杜子期。
朱尔旦奇道:“阿岚你做什么?”
阿岚道:“这杜老爷慢吞吞的,半天不说话,可憋死我啦。”
杜子期一怀愁绪顿时也被打断,笑道:“阿岚小姐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阿岚道:“媚儿夫人给阿牛哥留了点东西,你现在知道了吧?知道就好,知道了就不是偷。这样,你们聊着,我先去挖去,别,别,梧桐树在后花园是吧?我自己会找,我自己去。”
阿岚突突突的说了一大堆,话未说完便已经穿过客堂,往后院跑去,杜子期原本还想安排两个下人,陪她一起前去,见状也只好莞尔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