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续抓起了枪,歪着头,看了看枪口,还往枪口吹了口气。店老板双腿打起了哆嗦,眼看着就要梭桌子底下去了。
这阵仗真的很吓人,店里的伙计躲在门背后大气都不敢出。
陆续咧开了嘴笑了起来。
其实陆续的笑很好看的,眉毛一弯,脸颊右边还有一个小酒窝,嘴角上翘,露出雪白的牙齿,一看就是爱卫生的好军人。
“老总,你饶了我……我…...我……吧。”
陆续这笑在店老板眼里却格外的阴森,寒碜。民国律令,枪支可以买卖单不能私造,私造枪支是重罪,那是要遭敲砂罐(杀头)的。
陆续笑着用枪口指了过去。
“老总……壮士......好汉……”店老板扑通一下就跪下去了,磕头如捣蒜。
陆续的枪口指的是他的得意的画作,他又晃了晃枪口。
“这张画,赶紧翻拍100份!”陆续左手掏出了怀表看了看,“一个小时以后验货。”
店老板终于搞明白不是要他造枪而是要他发挥本专业的特长将这画翻拍出来,赶紧起身,将画小心翼翼地如供祖宗一般捧进了里间。
伙计们也虚惊一场,从门后跑了出来,倒茶的倒茶,扫地的扫地,该干啥就干啥,只是动作格外的温柔、小心。
陆续也躺在椅子上开始品起了本地特产“东山秀芽”,一口茶进嘴,有些苦涩,正准备骂的时候,一张嘴香气便飘了出来,这香气让陆续很受用,闭着眼睛便哼了起来。
姐儿来在三里亭哪,
得见几个姐儿们,
头上巧梳乌云鬓
金簪压定燕儿根
瓜子脸儿白生生
淡点胭脂和嘴唇
丝布衫儿是镶滚
八幅罗裙两边分
十指尖尖如嫩笋
红绣花鞋紧紧蹬
亚赛王昭君哪
赛得过玉美人哪
姐儿来在五里亭哪
得见几个儿童们
头上挽了一个丫扎髻儿)
叉叉裤儿现蹬蹬
拐扒子细麻绳
手上还提了一个玉美人
骑竹马放风筝……
别看陆续这丘八哥人高马大,这小调唱得却轻盈圆润。伙计们都停下了活计准备鼓掌,陆续却在这个时候停止了唱腔。正在大伙诧异的时候,陆续来了句:
“老天爷下大雨,哦嗬!风筝放不成。”
漆镇武独自长袍马褂戴礼帽执弟子礼拜见白师我。
漆司令本来还想带陆续和勤务拎着大包小包的杂包(礼物),仔细一想,生怕被人说俗,更怕被人低瞧了。四川人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被人踏血“俗”,再高的逼格,他人白眼一翻---“俗”,逼格直接归零。与生俱来的逼格还不能是装的,装的逼格更俗,得分为负数。“俗”字是川人的死穴,点不得,一击必中,能让人一跳八丈高,更能让人直接闭嘴,杀伤力以当量为单位。
白师我就住在凤城中学的一套单独小院里,曾有附庸风雅之人建议白校长也到凤顶街去买套宅子被白师我婉拒了,他更喜欢清静。凤顶街是凤城的富人区,有俩钱的主都向往住在凤顶街一览众山小,大抵世人莫不如此,一如当今,高层渴望洋房,洋房渴望别墅,不能住别墅洋房的,从公务员手里买集资房,满以为住在公务员小区就融入了那个团体,岂不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并不是看你住的是什么房子,而是混的什么圈子。
白师我这样的饱读诗书之人追求的档次已不再是物质和名利,更多的是追求精神层面,是谓知识分子的清高。
漆镇武统军打仗,更对人情世故了然,可他没想到开门的却是顶着一水清汤挂面的白嘉宜。
“Uncle,你找我老汉啊?”白嘉宜瞅了瞅眼前的这个中年男人。白嘉宜的英汉杂说就跟外地人倒重庆夹起牙齿说重庆话一样的。
“学生漆镇武拜见老师!”漆镇武毕恭毕敬递出名帖。
“不在都。”白嘉宜没有接名帖。
“那我等等。”
“钓鱼去了不晓得好久回来哦。”白嘉宜转身却将门关上了。
白嘉宜一个小姑娘在家,哪里可能请进屋坐着等嘛。
吃闭门羹是理所当然的了,这种待遇漆镇武是好多年不曾遭遇过,一时之间有些尴尬。
白嘉宜转身上楼看徐枕亚的《玉梨魂》去了。
吃了闭门羹的漆将军并没有离开,而是在校园转悠。
白嘉宜看了一会小说,从窗户看出去,发现漆镇武还在操场转悠,估摸着见不到白校长他是不会离开的,起身下楼泡了一杯茶,端了一张椅子到操场。
漆镇武说了声谢谢,将茶杯放到了操场上,然后坐到了椅子上,上身笔直,两腿分开与肩同宽,两手放语膝盖上。如果他穿着军装,这个坐姿无可厚非,而今长袍马褂却显得无比的突兀。
陆续将翻印的100份照片拎回去以后,才知道自己又干了件很傻的事,完全可以在画纸上写字的,而今又得做做重复工作,想了半天觉得只有学校才有蜡板、纸张、油墨印刷机。
当他走到凤城中学操场的时候,看见笔直坐在操场上孤零零的漆镇武,觉得是自己眼睛花了。
陆续啪啪向漆镇武敬礼。
白嘉宜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黄杨白在下半城看到通缉令的时候,一眼就认出牛背上耷拉着双腿的那牧童是五哥,虽然他看不清楚那牧童的五官,可他对那两条晃荡的腿太熟悉,于是他眼里满是小五哥斜着眼看人的样子。尽管通缉令上没写五哥的大名,悬赏50大洋缉拿这几个字让他有了揭榜的冲动。
捉拿五哥的通缉令是贴在捉拿匪首杨克明和土匪头子吴太平的通缉令之间,那俩匪的悬赏价格都是5000银元。
土匪头子吴太平黄杨白是知道的,坐太平寨的头把交椅,络腮大胡子,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没酒没肉就带着一干兄弟呼啸山林,然后又是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至于对匪首杨克明的了解,他跟大家一样,茫然,没有任何人见过,口口相传的红眉毛绿眼睛让他心里充满了好奇。
好奇归好奇,可他无法区别匪首和土匪头子的区别,他能区别的是2个字和4个字。他终于搞明白小五哥这小坏蛋终于长成了,可以与俩匪类相提并论了,他有一些自豪,同时自尊心又受到了打击。
“凭啥是他,老子比小五帅得多!”黄杨白心里骂了一句,“妈拉个叉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