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想挣扎起来，旁边一股血腥味道立刻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转过头，理我不足二十公分的一堆烂树叶上，一张七窍流血的白人面孔闯入我的视野，尤其是他那双微睁的眼睛——正汩汩流着血，正呆滞地盯着我……
“啊！”我顿时魂飞魄散，慌乱地向后奋力移动着……
当我看清，那不过是个人头时，我已经倚靠到了一棵大树上，正当我略略松了口气，忽然感觉身后那棵树——居然动了……
我惊恐地抬起了头，那闪着寒光的三棱铁杖正悬在我的眼睛上方不足五十公分的地方……
再之上，则是那张被草帽遮挡住的半张脸……
“跨鹤高飞意壮哉，云霄一羽雪皑皑；此行莫恨天涯远，咫尺理塘归去来……”突然一镇音乐声在这寂静的死亡森林中响起，着实吓了我一大跳！不过，受到震惊的不知我一个人，草帽喇嘛身子一震，随即将帽檐拉得更低，让我大为庆幸的是那根原本准备插入我天灵盖的铁杖此刻也停在了半空中……
“喂……你好……”我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那个捡来的手机，以同样颤抖的声音问了好，可无线电波的那一端却如同沉进了苍茫的大海……
我关了电话，本能的抬起头看着草帽喇嘛，扬了扬手中的手机，苦笑道。
“不好意思，吓了您一跳……”
他看着我，缓缓放下了铁杖。
“你不是骑士？”他竟然会说汉话——虽然听起来很想日本人讲汉语的味道！
感谢满天佛菩萨，又在鬼门关前小游一把——有惊无险。
“我……什么骑士……我不是啊！”我慌忙解释道。
“那你们……”他迟疑道。
啊！是了，都是这套道具惹的祸！我忽然开窍了！想来必定是他把我们当做天主教的牧师了！
“不是啊！我是活佛！拉萨的大和尚们叫我仁波切……这套行头是捡来的……”我语无伦次地急道，因为我发现阿米尔和林宝石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了，那两头畜生再不停止进攻，估计他们就快见上帝了！
“啊！”他低沉地惊呼一声。
“呜呜……”他攥起拳头放在草帽下，对着酣战中的灌木丛发出两声奇异的呼声，那两条豹子立刻从灌木丛中跃出来，一前一后跃出灌木丛，月光下那如流线的身姿顿时让我看傻了眼……
两只豹子迈着从容的步履轻轻走到草帽喇嘛的身旁，孩子般地蹭着喇嘛的腿。
草帽喇嘛从怀中掏出两块黑乎乎的东西，塞进了两条豹子的嘴里，豹子发出一阵欢快的低吼声，趴到了草窠里享受美食去了。
“阿米尔！林宝石！”我疾步窜到灌木丛去时，两个人已经相互掺扶着站起来，一身的黑袍服被抓得破烂不堪，两个人惊魂未定地看着我，看着他们狼狈模样，不由得笑了。
“瞧你们的样子，还要保护我呢？”
“你没事吧？”林宝石羞涩地笑了笑。
“好家伙！真够厉害的了！”
“是啊！那可是雪豹呀！真正的雪山之王！我们能活着已经是奇迹了，您就别再揶揄我们啦！”阿米尔抚摸着胳膊上被抓伤的地方，委屈道。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身后传来草帽喇嘛阴沉而蹩脚的汉话。
“上师，您误会了！我们不是天主教徒……”林宝石解释道。
“那你们是？”草帽喇嘛仍然站在那棵冷杉下，背对着我们，低头注视着脚下两只雪豹懒洋洋地互相嬉戏着。
“这个……”林宝石一时不知该怎么说好。
“HI!仁波切……”阿米尔走过来，抬起我的右臂，在我耳边悄声道：“殿下，您必须把手掌打开，让他看清楚！”
草帽喇嘛缓步走过来，站在我的身前，竟然比我高出一个头。他缓缓从僧袍中掏出一张烟黄色草纸在我面前展开，迎着月光，我看到了那张纸上清晰地印着一双墨色手印……随即他抓起了我的一只手，轻轻向那张纸慢慢靠上去，那一刻，我感觉到了他冰冷的手微微颤抖着，呼吸不经意间在加速……
“啊！”当我的手掌严丝合缝地贴在草纸上左边那枚手印时，草帽喇嘛的身子微摇晃了一下，他缓缓摘下了草帽，一张冰冷的脸映入我的眼睛，粗眉细目，眼窝深陷，颧骨突出，鼻直唇厚，一张如同石头雕刻出来的康巴汉子的脸，没有血色，也没有表情，但那双鹰一样矍铄的眼睛却散发出温存的笑意，真挚而单纯，没有任何遮掩，一如高原上碧蓝如洗的天空，不由得让我的嘴角也渐渐上扬，那是一种心灵上的认可——我的眼前是朋友而绝非敌人……
“久违了……”他轻轻颔首，说出这三个字。
“我们……”我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草帽喇嘛居然笑了，他伸出右手食指指了指天空。
“我说的是月光……已经记不清有多少年没有见过月光了……水牛皮，这次你赢了，他真的回来了……”他自言自语着，重新戴上了草帽。
“那里有两套衣服，换上后，进城堡吧——记住，不要说话！”草帽喇嘛指了指他刚才驻足的那块大石头，点点头，沉吟道。
“是时候了……”
随即转身向丛林中走去，两只雪豹乖乖地跟在他身后，走了几步，两只雪豹竟然回头看了我们一眼……转眼间三条身影隐没在莽莽苍苍的森林中……
“真是太难以置信了！那两只真的是雪豹吗？怎么会这么听话啊？”林宝石呆呆地看着已经不见踪影的草帽喇嘛，喃喃道。
“这才是草帽喇嘛呢！如果都是凡夫俗子，没有些奇异之处如何能做藏地三圣呢？既然护法神叫我们继续前进，还有什么可担忧的呢！这辈子真没白混啊，要知道在西藏，要想见到藏地三圣，不次于跨入了香巴拉的神殿呢！”阿米尔扭开酒瓶盖子，喝了一大口素罗玛，感慨良深！
“喂！给我留一口啊！”林宝石抢过阿米尔手中的酒瓶，咕咚咚一口气竟然将大半瓶的药酒悉数喝光了，用那破烂的修士袍擦了擦嘴巴，笑道。
“这素罗玛离开了羌纳的红豆杉木桶，它就出不来这个味道！”
“哈哈……这个你也知道？估计全西藏也没有多少人知道波密素罗玛酿造的秘诀呢！不过……你还是错了！”阿米尔得意地笑道。
“错了？我哪里错了？”林宝石不服气道。
“这个素罗玛的确是波密的红豆杉木桶承载的，可惜却不是羌纳的！”
“不可能！”林宝石语气坚定道。
“嘿嘿……不服气是不是？我们不如打个赌好了！”阿米尔挑衅的笑道。
“好！你说赌什么？”林宝石同样笑道。
你再喝口——一小口品品！”阿米尔从怀里掏出另一瓶酒打开盖子递给林宝石。
林宝石依言小小地品了一口，皱着眉头咂咂嘴儿，疑惑地看着阿米尔。
“嘿嘿……没有尝出来吧？感没感觉舌尖有点发麻？”阿米尔笑道。
林宝石老实地点点头。
“这就是了！这两瓶酒是用鲁朗的红豆杉木桶承装的！”
“呵呵，阿米尔你就骗我们吧！羌纳和鲁朗不差十里地，哪里就有那么大的分别呢？故弄玄虚！”林宝石笑道。
“呵呵！汉人有句话橘子生在一条河的南岸呢就是橘子，生在河的北岸呢就是苹果了！”阿米尔的话让我噗嗤笑了出来。
“喂！人家那是橘生淮南则为橘，生淮北则为枳！”
“嘿嘿……就是这个意思！一样的道理，羌纳和鲁朗虽然不差十里地，但却隔着雅鲁藏布江大峡谷。羌纳在南，鲁朗在北。羌纳的红豆杉树下生贝母，而鲁朗的树下则生天麻。年年伴生，自然红豆杉会沁入不同的性味。所以呢，你细品这素罗玛，略有麻舌的即是鲁朗产的，而不是羌纳的！”阿米尔这一番话倒是让我大跌眼镜，再想不到一瓶土酒居然会有这么大的学问，更想不到阿米尔居然对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研究的都这样深——看来对于西藏，眼前二位都是我的老师呢！
“好样的！阿米尔！我服气了！”林宝石爽朗地笑道，随即接过阿米尔手中的素罗玛仰起头咕咚咚又灌了一气，我慌忙抢下酒瓶子，笑道：“疯了，你们！喝多了，我们就不用去什么宫殿古堡，直接回拉萨睡觉好了！”
隐约飘渺的森林大合唱渐渐清晰。
不远处丛林掩映的山粱雄伟高大，状如巨兽。月光下，但见山包上一座高大碉堡簇立在苍茫夜色里，投射出巨大的黑影，弯月则隐藏在它残破的屋顶上。碉堡四周则是四座同样高大的石碉，如同四柄利剑直插夜空！
“嘎朗这个地方，地理位置险峻，易守难攻。你们看，前面那座山叫做卧狮山，它的那座大山，像孔雀开屏，所以叫做雀屏山，衬托着那头狮子，远望又像是一个宝座，是块风水宝地。所以八百多年前，在波密有一对叫做根聂波波和达玛崩的兄弟俩请了高僧占卜，便在那座卧狮山上建起了城堡，开始王朝统治。于是，波密地区的第一座城堡——噶朗城堡就在这座今天仍被叫作卧狮山的地方，建了起来。可惜，经过几次战火，已经残破不堪，再难见昔日雄风了！”阿米尔感慨道。
“呵呵，对然雄风不再，不过，你们看，它后背倚着大雪山，身前裹着帕隆藏布江，巍峨中，仍可感受到当年的王者气象！千年以后，站在它身前，似乎仍能听到万马齐聚，呼啸山林的气势啊！”林宝石凝神望着巨大碉堡群，无限感慨道。
的确，映着远方巨大雪山，耳听着帕隆藏布江的奔腾涛声，虽是破败荒凉，但威严中仍透着睥睨君临的霸气，不由得让我在脑海中勾勒出张老头所描述的昔年噶朗王的傲岸雄伟气象——高鼻深目、髭胡卷曲、头缠锦缎，身披铠甲，横刀立马，身后千军万马，眼前雪山高耸、大江澎湃，必是睥睨天下、傲视群雄！
我想，也许，只有在西藏这块世界屋脊上，才能创造出这样一种顶天立地的粗犷雄壮气势吧！
“想啥呢？把帽子压低点，斗篷系好。古堡门口有人巡逻！”林宝石碰了碰我，指了指古堡门口微微晃动着的火把，随即帮我把斗篷上的帽子戴在了头上，系好了脖子下的飘带。
“呵呵……看不出，你这当兵的还挺细心呢！”阿米尔边戴着帽子便揶揄道。
“嘿嘿……难道你们的部队没有教过你们要对人民群众有爱心吗？”林宝石回头笑道。
“啊！你怎么……知道我是……”阿米尔一惊，不觉提高了声音。
远远地传来一声藏语的喝问，估计应该是问什么人！
“嘘嘘……千万别乱说！我们看来得如虎穴求虎子了！”林宝石忙对我们打着噤声的手势。
“什么虎子豹子的？”阿米尔问。
林宝石瞄了他一眼，笑道：“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阿米尔睁大了眼睛盯着他。
“不知道……嗯！马上你就会知道了！”林宝石忽然站起来，径直向那两道迅疾奔过来的火光处大踏步走去……
我小心翼翼抬起头，还没看清楚跑过来的人，却被林宝石拍了一下屁股，沉声道。
“低下头，别出声！”
来人在我们两米远的地方站住了脚步，咕哝出一句藏语。我低着头能看到他们漆黑的袍襟下摆下一双红色皮靴格外刺眼，不由得联想起“红鞋会”，只是不知道眼前的人是公孙大娘还是绣花大盗……
林宝石把我拉到了他身后，粗着嗓子也用藏语回了一句。
那两人转过身向原路返回。
“走吧！”林宝石嘿嘿笑道。
“你跟他们讲什么了？”
“哈哈，没说什么啊！——前边带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