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们就在这歇一歇……一会儿他们会回头来找我们的……”他掏出烟盒,弹出一支烟,潇洒地叼在嘴里,嗤得点燃了,冲着我喷了一个烟圈。
“好!好!好!我顺势出溜到树根上,解开衣扣,敞开衣襟,双腿伸直斜靠在树干上!”
“啊!哥,你的胸口划出血了!”小鹏撕下袖子的一截走过来,蹲在我身边,帮我擦了擦。
“没事儿,这一道跑得太急了,好像被荆棘划到了。”我笑道。
“咦……哥,你居然有纹身啊?哈哈,居然还是个问号,蛮有创意的嘛!”小鹏突然奇道。
“哪里有啊?哦,你说这个啊……这哪里是纹身啊,是胎记!我妈说我一出生时就有了!不过我同学说与其说像是纹身不如说是烙印更确切!”我拉着他坐在我身边,太阳已经完全下山了,黄昏的朦胧已经笼罩了整座寂静的山林。
“哥,你没看过《梅花三弄》吗?那里不就有在身上的烙印吗?”
“人家烙的是梅花!哪有烙问号的,净瞎扯!喘口气,咱们还得赶上去,要不他们就该担心了!”
“要是担心,就不会跑那么快了!”小鹏落寞的神色和他的话让我吓了一跳。
“你说什么呢!”
“没什么了!走吧,要不我背你吧!”
“哈哈……哪有那么脆弱啊,我又不是水晶做的!歇这么一会儿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咱们走吧!”
“哈哈……妹子,你想追我到天涯海角啊!”
突然,一阵女孩子爽朗的笑声在山林里由远及近传过来。
“好熟悉的声音啊!”小鹏惊讶地看看我。
我向声音传来的地方望过去,一道黑影从远处树林中穿过来,脚步疾速,手中挥舞着一把寒光四射的弯刀,她身前的荆棘、树枝应刀而落。
“趴下!”小鹏拉着我趴在一丛灌木后。
“是她!”我凭着直觉判断这个女人正是我和方振浩月夜追逐的女人,仍是那一身淡紫色的紧身衣,飘动如魅的身形,不由得脱口而出。
“谁?”
“田护士!”
“那是谁?看,又来一个!”小鹏既惊讶有惊喜道。
果然,另一个身影从相同的方向奔过来,却是一袭白衣白裤,背上背着一件黑色东西,身形步法也极为敏捷,丝毫不差地踏着田护士的脚印,没等看清她的脸,身子已然转向,向着我们右前方的林子里奔去,长长的黑发在她洁白衣衫照映下更显柔顺飘逸!
“是她!”我和小鹏齐声道,互相看了看,一样惊讶的神色、一样张大的嘴巴!
那白衣女子,正是在我家门口,柳江树下抚琴的女子!
看着这一黑一白两个背影转瞬消失在冷杉林中,我和小鹏良久方才回过神来……
“呵呵……你们怎么才过来啊!”振浩看到小鹏扶着我一瘸一拐从山林中钻出来,忙跑过来扶住我。
教授、张老头、大刘队长三人趴在一块大岩石后,教授冲我们打了个手势,示意我们躲到树林中。
“还说呢!你跑的比兔子都快,把这个包袱甩给我,真不讲究啊!”小鹏躲在一棵白桦树后笑着,掸掸身上的灰尘。
“呵呵……你办事我放心嘛,要不怎么能把我的宝贝交给你呢!”振浩玩笑道。
“哈哈……那好,现在正式完璧归赵,你的大宝贝原物奉还!不过,他还是受了点伤,不过没大事!”振浩说笑着。
“啊?哪里受伤了!”振浩说着忙把我捂在胸口的手移开,小心翼翼移开小鹏的半截衣袖。
“划这么大个口子啊!疼不疼了?”振浩焦急道。
“没事儿!不疼了!我神经不敏感。”我笑着把他放在我胸口的大手移开,因为我已经感觉到我的心脏莫名其妙的再加速!
“嗯……来,我给你包上!”振浩说着脱下衣服就要撕开……
“别撕了!我没事儿!你这边情况怎么样?”我拉住他的手。
“振浩,你看范勇胸口的胎记别致不?我还以为他纹个问号呢?”小鹏指着我的胎记笑道。
“是吗?我看看——看看嘛,大家都是男人,你又吃不了什么亏……”振浩嬉皮笑脸地把我的手抓开,然而,他的笑容仿佛突然石膏般凝固在他的脸上……
终于,那笑容被冰冷所替代,一双大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你说这是胎记?”他的声音忽然有些沙哑,一字一顿地说,双手抓着我的肩膀,一双眼睛仿佛喷出火来,看着他瞳孔中惊慌的我的面孔,我感觉肩膀好痛。
“是啊!从我记事起就在我的身上了……振浩……好疼啊!”
“振浩!放开手啊!你要干什么?”
“滚开!”方振浩突然雄狮般转过头对着小鹏吼道!
小鹏惊讶地愣在那里!
“振浩!你怎么了?”我颤抖着嗓音问,我看过动物园里发怒的狮子的形象与我眼前这个人如出一辙!
“我再问你一句——你真的不知道这是什么?范勇,看着我的眼睛,你最好不要骗我!”他猩红的双眼突然蓄满泪水,狠狠咬着嘴唇,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
我茫然摇摇头!我的心向泰坦尼克号一样,在冰冷的大西洋中缓缓下沉……
“那么你能告诉我那是什么吗?”我冰冷的语气亦如寒冬的冰块,冷冷向着我最心疼的人砸去,仿佛能听到有东西裂开的声音……
“魔鬼!”
方振浩蹦出两个字,眼泪终于滚落下来,他松开我,举起微微颤抖着的右手,在我面前攥紧又松开,松开又攥紧……
“啪!”他突然重重给了自己一记耳光,殷红的掌印赫然出现在他的脸上!
“振浩!”我惊呼着抓住他的手,却不料被他狠狠摔开。
“滚!你这个魔鬼!”他冲着我咆哮着!
我人没有滚,但眼泪却唰地滚下来了!
“你疯了!方振浩!”小鹏惊呼道。
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模糊的泪眼中,他的脸慢慢模糊,只能看到他那双血红的眼睛中,大滴大滴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滴落在地上,摔成无数瓣……
终于,他转过身,默默向下游的瀑布边上走去,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那背影好孤独……
我走到瀑布边,还没等我开口,他已经转身向巨岩走去,看着他决绝的身影,我的心仿佛一下子被掏空了,木木然任瀑布冰冷的水飞溅我的身上……
“没事吧?振浩他怎么了”杜小鹏快步走过来,焦虑问道——“你别跟他一样啊,他那臭脾气在部队都出了名!好了,别哭了啊,我向来不会哄人!这下可麻烦了……”
“走吧!每个人都有不开心的时候!但睡一觉,一切都会从新开始!”
突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是古处长,他那时刻般的面孔露出一丝笑容。
我们三个人走到巨石后,方振浩始终再没有看我一眼,冰冷的表情仿佛刚从冷库里走出来一样,看着曾经无比亲密的人突然变得那么冷漠,我的心一片空落。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做错了,但我知道他是一个血性的男人,不会用这种决绝和冷酷来跟我开玩笑,想着这种莫名的失去,突然间一切变得百无聊赖,毫无意义。
“快看!那只小狐狸出来了!”大刘队长悄声道。
浑身雪白的小狐狸三步两跳地从瀑布旁一条小山路上窜下来,嘴里叼着一张白纸。
忽然一声徐缓的铁哨声传过来,那只小狐狸停下脚步,直立起身子,一双红宝石般的小眼睛,四处扫视一圈,之后将嘴里的东西吐到石阶前,摇摇尾巴,转身迅速向山上跑了回去。
小鹏跑过去将纸张捡起递给教授,教授展开纸张,轻声念道:“柳生吹矢,东瀛毒蛛。何为解者,陀罗尼助。”
二十个大字力透纸背,笔锋锐利又不失隽秀,高逸清婉,流畅瘦洁,一股飘逸清癯之像跃然纸上。
“好字!横如千里阵云,竖如万岁枯藤,撇如犀象之角、捺如崩浪奔雷,纵观通篇文字,颇有卫夫人气象!”张老头赞叹道。
“古人云:善笔力者多骨,不善笔力者多肉。多骨微肉者,谓之筋书;多肉微骨者谓之墨猪。不想今日竟然有人能达此筋书气象,着实难得!”教授点头道。
“咦?他们在说什么?”小鹏碰了碰我。
“在评论书法呢!”我懒洋洋道。
“呵呵……啥时候了,还谈书论道啊!”小鹏笑道。
“嘘!有人过来了!快躲起来!”古处长一声警报,小鹏拉着我迅速躲到大石头后,还未靠到振浩身旁,他却转身躲到岩石旁一棵粗大的柏树后去了……小鹏惊讶地看着他刻意躲开,又茫然地看了看我,我凄然一笑,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下来了……
“靠!老大,他们好像是玩真的啊!好像破砖厂里没跑出来的弟兄都被包饺子了,会不会出什么大事儿啊!”
随着这一声叫惊恐地叫骂声,六七个身着黄绿色迷彩服的大兵突然从丛林深处钻出来,个个头盔、墨镜、冲锋枪、皮靴,全副武装,一应俱全。我大大吃了一惊——这分明就是部队演习打扮啊!靠!怎么走进军演禁区了啊?
领走在最前头的一高一矮两个人说说笑笑向瀑布边上走过来。
“我他妈上哪知道啊!不过看他们的战略战术,应该是猎人学校里的教官吧,看咱们也都是退伍兵出身,可能拿咱们练手呢!”高大胖子摘下头盔,解开风纪扣,用力扇着风。
“嗯!在部队咱们都没这么爽过!没想到在这儿过足了瘾,早知道咱们哥们早来爽爽啊!哪至于天天混迪厅泡马子啊!”矮个子摆弄着手里的枪械,兴高采烈道。
“二丑!你他妈别光乐,小黑子他们干吗去了啊?我这电台咋联系不上呢?”矮个子后边一个瘦高个儿把电台从后背卸下来,放在地上捅咕一阵子,抬起头问道。
“没事儿!对手是采取分割包围的战术,咱们以乱治乱,分片突围,老大叫小黑他们几个从右翼突围我估摸着他们这会儿也快到了。瀑布就是终极任务,咱们只要把红旗插上那块大石头,就算赢了!”叫二丑的矮个子笑嘻嘻道。
“哈哈,真他妈不容易啊,老子脚都磨起泡了!亏着二丑你想出泅渡过来的损招,要不咱们还真保不齐在狗熊岭就被人家全歼了!那要是传出去,营口支队英雄连的牌子可就挂不住了!不过,我这浑身湿漉漉的,要他妈多难受有多难受。凯子,你把红旗插上去吧!完了发射信号弹,任务完成,咱们回去喝酒!”高大胖子把一面红色旗帜插了一根树枝,递给一个戴眼镜的青年。
“啊!小黑过来了!”二丑眼尖,看到树林里一阵晃动,一个人影闪了出来。
“小黑!你他妈是不是偷喝了,咋走道还晃上了啊?”二抽叼根烟,头摇屁股晃地迎过去。
我抬头望去,果然看到一个全副武装的士兵从丛林里走出来,一步三摇,仿佛喝多了一般。
二丑迎上去,照着那人的肩膀打了一拳,却不料那人应声而倒!
“啊!血!小黑!”二丑猛然一声惊呼,震得林子里的飞鸟扑棱棱展翅高飞。
“咋了!”高大胖子愣在那高声喝问。
二丑转过身,手里竟然握着一把红彤彤的尖刀,血流不断地滴滴答答落在地面的石阶上……
“二丑……你******干啥啊……?”高大胖子梦呓般问道。
“啊……不是我啊……这是他身上带的!”二丑声音都变调了,啊地一声将手中尖刀掷在地上,惊恐的看着自己那双染满鲜血的手,一张本就丑陋的面孔此刻因巨大的惊惧而扭曲成一团,嘶哑的嗓子带着浓浓的哭腔……
“啥!小黑咋了?”高大胖子飞快向二丑跑过去,余下的几个人纷纷围过去。
“糟了!”大刘队长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