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分别可就大了去了……这样吧,我们待会找个地方慢慢聊,我把我的想法和你们说说——毕竟出事那天我也在现场了,对第一手材料还是有一些掌握的,所以你们先不要那么绝望,事情或许会有转机的!”杜院长微微笑道——应该说,他的笑容很有分寸,每次微笑的角度和深度都很好地配合他的语言和表达情境,这种功夫可非一日之功所能练就,不论怎样,他的话还是令我很欣慰,至少不那么绝望了……
“你妈妈有些操劳过度,在办公室里打吊瓶呢,你舅舅在那里了,走吧,我陪你上去。”
“哦,不用了,我自己上去就好了。对了,杜叔叔,您是外科主任,我有个朋友左臂断了,我粗略地处理了一下,杜叔您就多帮忙吧!”
“是啊?那就交给我吧!”杜叔叔打了一个电话,不大工夫,从住院部下来四个年轻医师,推着一辆担架车跑了过来。
看着多仁大叔上了担架车,杜叔叔拍了拍转身想走,我拦住了杜院长。
“杜叔叔,你好人做到底吧。我车里头还有一个患者,不过应该是内科的,看看能不能给我联系一下重症监护室,把患者先监护起来?”
杜院长笑笑。
“没问题!——小马,你去叫一下ICU病房李护士长,叫两个护工再推一辆担架车过来,之后手续问题我一会儿过去跟她谈。”杜院长把其中一个年轻大夫叫了回来吩咐道。
“小笳,待会我把这件事处理完就过去找你们。”说完他转身向外科楼走回去了。
“哈哈……这位大婶儿笑死我了……”小鹏看着杜院长走进了住院楼,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说啥呢?不许背后笑话别人!不就是个兰花指吗?”我也笑了。
“这还是兰花指啊?我怎么看着像金庸大侠笔下的东方不败呢?”振浩故作矜持,庄重道。
“得了,你们俩不埋汰别人是不是活不下去啊!告诉你,这杜院长可是在日本留过学的,号称关东第一刀,小心把你们一刀弄成太监,看你们还得不得瑟!”我笑道。
“哈哈……那你舍得吗?”小鹏诡笑着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振浩。
“去死吧!”振浩抡起拳头向小鹏砸去,小鹏慌忙闪身避过。
“乡亲们可都看到了,这个家伙想要杀人灭口啊!”
“好了好了……咱们还是去看看我老妈吧!”
我和周姑姑走在前面,振浩、小鹏跟在身后。
门诊大楼里患者如云,摩肩擦踵。几个保安在那里指挥着排队,几个导诊的小护士带着红色绶带,也在帮助一些行动不便的老人推轮椅,场面人声嘈杂,有些混乱。
我们四个挤过人墙,走到电梯前,我刚要伸手按电钮,一个穿白大褂的胖大婶儿急忙走过来,尖着嗓子杀猪般嚎叫道:“那是患者专用的电梯,你们不能乘坐!年轻力壮的,走两步道能累死啊!”她的话语引来很多周边患者转过头来看着我们,我只好把伸出去的手硬生生缩了回来……
看着那副肥嘟嘟的嘴脸,说不出的讨厌。
“唉呦!好疼啊……”杜小鹏突然捂着肚子佝偻着腰大声呻吟着,我一怔,刚要问怎么了,振浩笑着拉了拉我的衣襟儿,使了个眼色。
“大婶儿,救救命吧,我这乙肝大三阳突然爆发了,医生说传染性特别强,我赶时间去拿药啊……”小鹏一边说,一边向大婶儿走去,夸张的把嘴巴张得大大地,向着大婶脸上靠去,吓得大婶慌忙往后退,同时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口罩戴上了。
“得了得了……电梯下来了,赶紧上去吧……”她不耐烦地挥挥手。
我白了她一眼,拉起小鹏。
“说那些不吉利的话干嘛啊?要是得乙肝,也轮不到咱们得,你要知道,这乙肝啊最青睐的就是脾气暴躁的人!”我看了胖大婶儿一眼。
“你啊,就别跟人家抢了!”
“唉……你这小子,怎么说话呢?”胖大婶儿顿时来火了。
“怎么说话了?不是很清楚吗?我说乙肝啊最青睐的就是脾气暴躁的人!我又没说你,你心虚什么啊?”我轻轻一笑。
“走了,别跟她磨叽了。咱们走楼梯,年轻大小伙子,身强力壮,害怕走楼梯吗?”
“对!走楼梯!我还正好晕电梯呢!”振浩笑道。
“等会儿!你说谁磨叽了?”胖大婶儿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让我感到非常不爽,碰到这种难缠货,我的脑门儿也火苗一串串的。
“我就说你磨叽,能怎么着?”
“呀!小混蛋,看你们这打扮就像地痞混子,是不是想到俺们医院找茬啊?”胖大婶儿挽起袖子,大有一副动手的架势,有些爱看热闹的立刻围了起来,七嘴八舌煽风点火。
“怎么回事?你们是不是活腻了,跑这来捣乱?”几个保安分开人群挤了进来,领头的一个四十来岁,满脸横肉,倒是长了一副钟馗的样子,他挤过来,指着我们(方振浩)嚷道。
“嘿嘿……跟我可没关系,我可是良民啊,看热闹的!”方振浩抱着膀子嘿嘿笑道。
“看热闹的,你站地当间儿干啥?靠边站!”钟馗说着推了振浩一把,但振浩纹丝未动。
“呀呵!不服是吧?”钟馗说着一拳头向振浩砸过来,振浩右手不轻易的一抬,啪的一声把钟馗的胳膊挡开,随即反手一把拽住钟馗的胳膊猛地往左边一拉,右脚轻轻提在钟馗左腿上,扑通一声把钟馗撂倒在地,四平八稳趴在地上!随即发出一声闷吼。
“都他妈等啥呢,给我都灭喽!”
围观的还没看清楚怎么回事,等醒过神来,立刻拼命拍起巴掌报好!
余下四个保安立刻抽出警棍,就要扑上来,小鹏和振浩随即拉开了架势,我急忙挡在他俩前头。
“我是你们院长江海兰的儿子,你们是不是连我也一起灭了啊?”
“啊……”四个保安顿时呆住了,那个钟馗迅速爬起来。
“这个……你……说啥?”
“我说我是江海兰的儿子,你们听不懂中国话啊!——都去干活吧!看看前勤都忙的要死,就你们闲的够呛,还有心思打架!这个月奖金都扣了!”我说着转头走向了楼梯,那胖大婶此刻像霜打的茄子,站在电梯边,大气也不敢喘一口,我看了她一眼。
“你做的没什么错,以后态度和善点,不知道什么是微笑服务吗?什么时候学会了微笑服务,什么时候在分奖金!我说了就算数!”
“唉!一定好好学!”胖大婶儿忙点头,肥嘟嘟的脸上难得有一丝笑容!
门诊三楼,挨着财务科就是我妈妈的办公室。
我敲了两下门,没有回应,只好拿出我随身带的一把钥匙把门打开——屋内空无一人,开着的空调吹来阵阵凉爽的微风。
靠近老妈板台的窗户却开着,一盆仙人球倒在窗台上,青瓷花盆已经碎裂,硕大的仙人球长满尖刺,带着花土,远远看去竟像一颗人头摆在那里。
板台上翻开的一本大书旁,摆着一个木鱼石的水杯——这是我去年四月去洛阳看牡丹时,在白马寺给她买的,现在还冒着热气。
板台右边靠墙是一张单人床,一个点滴架安在床头,上面挂着一个吊瓶,还有半瓶液体,此刻顺着针管都流淌在地上,汪成一滩。
床上的被褥很是凌乱。
“门反锁着,窗户打开,而且开着空调,人怎么会不见了呢?”
振浩惊讶道。
“唉,小笳,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是老舅江海涵。
“老舅!我刚刚进来,我妈呢?”
“啊,刚才还在床上打掉瓶呢,人去哪了?”老舅惊讶地看着我。
“你妈刚才想吃八宝粥,我到楼下去给她拿,也就三五分钟的事儿!你进来时没有看到她吗?”舅舅有些焦虑。
“看样子是出事了!”杜小鹏走到那扇开着的窗子,向外探出了身子。
“你们看,这还有一根绳子直接悬到二楼的雨达上!估计阿姨是被人劫持了,从这里被带走了!”杜小鹏谨慎地回头对我说。
“啊!”虽然不愿意相信他的话,可是这一切已经很明显的得出这个结果,我的头再次嗡的一声,舅舅一把抱住我。
“小笳!”
“嗯……我没事……”我有气无力的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这到底是怎么了?”我狠狠地揪着自己的头发,这一切已经快把我逼疯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发生这些我做梦也想不到的意外,如果一件两件我还能承受的话,现在,这些事情已经超出我的负荷,我真的感觉像是在梦里一般,突然,好困,好累,好想睡觉,也许一觉醒来,我就恢复到了正常的生活……
也许,真的是太累了,我歪在沙发上,居然睡着了……
这一觉睡的好香,没有梦,没有幻想,一切都那么安静,突然像个婴儿一样……我在实习时,轮转到妇产科时,看着那些不满一周的小婴儿躺在保温箱里,睡着的时候,小小的脸蛋偶尔会笑起来,我就在想,难道他们也会做梦吗?可惜,没有人会告诉我答案,就像此时此刻,太多的疑问已经让我习惯了突发的事件,习惯了生死的模糊界限……老天,我只是一个医生,或者说是一个还没有毕业的学生,仅此而已,仅此而已!
醒来时,却躺在了妈妈的床上……
昏暗中,我看到小鹏和振浩窝在沙发里,也沉沉地睡着,只听到墙上那个大石英钟发出规律的咔咔声。
我转头向窗外看去,窗外已经暗了下去,一抹夕阳参照映在窗玻璃上,把室内照得色彩泫然,这时,我才看到我的右手背上扎着吊针。
“振浩……”我突然觉得口好渴。
“啊!你醒了!”振浩条件反射般一下子坐起来,看着我。
“嗯,给我倒杯水吧,嗓子要冒烟了……”
振浩用我妈妈的水杯在饮水机上给我接一杯水,忽然,他“咦”的一声。
“这是什么?——小鹏,醒醒,过来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小鹏也扑棱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
“你说什么?”
“我刚刚看到杯子里有个东西,你把灯打开!”振浩走到洗手池,小心的用杯子盖遮住杯口,把水澄了出去,然后把手小心翼翼伸进被子里,拿出了一张鲜红的纸张样东西,放在茶几上……
“啊!是纸钱儿!”杜小鹏凑过去看了看,突然惊讶道。
“纸钱儿?”我和振浩异口同声惊道。
“不会吧?纸钱儿不都是黄色的吗?怎么会还会有红色的?”振浩看着那片火红如血的惊诧地看着小鹏。
“嗯!这是一种特殊的纸钱,是家里有最近有死人,但还有喜事——比如结婚,给新死去的人上坟用的,是喜钱儿!”小鹏肯定地说。
“奇怪了,这种东西怎么会在阿姨的水杯里呢?”振浩自言自语着,充满了疑惑。
“我老舅呢?”
“哦,他说省里下午来了一伙检查团,他替你妈妈去陪客人了。”振浩道。
“哦,他是常务副院长我妈不在时,只能由他打理医院事物了!你们还没有吃饭吧?”
“吃过了,刚才老舅打发人给咱们送饭了——你饿不饿?有点心和牛奶在微波炉里热着呢,我去给你拿吧?”小鹏站起身。
“不用了,我不饿,把那罐八宝粥给我打开吧。”我指了指床头柜上的八宝粥。
“你真的太累了,几乎睡了一整天,杜主任过来,给你开了点能量合剂叫护士点上了。对了,他说多仁大叔手术很顺利,没有危险了。”振浩坐在我身边,把八宝粥打开,舀了一勺,递到我嘴边。
“他不知道我妈妈的事情吧?”我张开嘴把粥慢慢咀嚼着。
“没告诉他,老舅只是说身体不舒服回家休息了!”
“嗯,对所有人都要保密!别被一些人给利用了,我妈妈常说医院人事关系非常复杂!”我点点头,又吃了一口。
“是啊,知识分子箍堆儿的地方没有不复杂的,主席说得好,知识越多越反动!”小鹏笑道。
“呵呵,小鹏同志还会背语录呢!”振浩笑道,喂给我一口之后自己也吃了一口。
“我妈不会有事吧?”我担心地问,虽然我知道他们俩也跟我一样。
“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吧!刚才你昏睡时,舅舅把姥姥和周爷爷失踪的情形复述了一遍,跟老妈失踪的情况很相似,应该是同一伙人干的!可能是为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只是还没有的手!”杜小鹏点燃了一支烟。
“嗯,小鹏说得对……只是不知道他们的藏身之处,一时很难找出点线索,难道,他们也是为了你外祖父那本日记吗?”振浩看着我。
“一定是!否则我们家也没有什么值得他们大动干戈的,看来我们的行动已经触动了他们的那根紧绷的弦,为达目的已经不择手段了!”小鹏肯定的说。
“不过,说一点线索没有也不对,你们看这枚纸钱儿会不会有什么说道呢?否则,在我妈妈的办公室怎么会出现这种东西呢?”我看着那枚静静地躺在茶几上殷红如血的纸钱,沉思道。
“这里是医院,肯定会经常有死人的,洒一些纸钱,秋风又大,漫天飞舞碰巧刮进来也是有可能的!”小鹏摇摇头。
“是啊,那唯一的线索也就断了,至于那根绳子,我看过了就是普通的尼龙绳,没有什么价值!”振浩紧皱着眉头,一筹莫展。
“当当当……”敲门声。
小鹏神经质地掏出枪,掖在牛仔服里,打开了门,是一个穿着白大衣佝偻着腰的老阿婆。
“呀,院长不在啊?”
“您是?”
“哦,我是这儿的保洁员,每天这个点儿收拾楼道卫生,我看看院长屋子里有没有想倒掉的垃圾!”阿婆抬起头仰望着小鹏,笑容可掬。
“哦,没有!院长今天不舒服,没在办公室!”小鹏点点头,有意关门。
“哦?那你们是?”阿婆警觉地看着小鹏和振浩。
“哦,我们是院长儿子的朋友,他儿子感冒了,在这打个吊针儿,我们是陪他的!”
“这样啊!深秋气候不稳定,可得注意点身体啊!”阿婆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振浩,笑道。
“那我就出去了……咦,这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阿弥陀佛,多不吉利!”阿婆回身时忽然看到茶几上那枚红色纸钱儿,吓了一跳。
“哦,可能是风刮进来的!医院总是死人的地方,有这些东西不足为奇!”小鹏笑着把那纸钱拿起来,团了团扔到阿婆手中的垃圾戳子里。
“小伙子说的很对,不过,咱们医院已经好几天没有死人了!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呢?”阿婆又把那张纸钱捡了出来,平整好塞进振浩的上衣兜里。
“这东西不能乱丢的,要扔到山上去,孤魂野鬼都喜欢着呢,感激你们还来不及呢!”
“啊?不会吧?”小鹏惊诧道。
“我在这干了大半辈子了,医院的大事小情哪有石婆婆不知道的呢?”阿婆摇摇头,转身向门口走去,嘴里嘟囔着。
“张老头家的喜钱儿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大家伙多加小心吧……阿弥陀佛……”
“等等……石婆婆,您说的张老头是什么东西?”小鹏一把拉住阿婆,弄得阿婆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哎呦……小伙子,你这手紧儿也太大了,就不怕把老婆子骨头捏碎了啊……”阿婆抚摸着胳膊生气道。
“啊!对不起了,石婆婆……”小鹏忙道歉。
“咦?你怎么知道我叫石婆婆啊?你认得我吗?”阿婆惊讶地看着小鹏。
“呵呵,石婆婆,是你自己刚才说的你叫石婆婆!”小鹏无奈地笑了笑。
“哦……瞧我记性,别见笑啊,人老了,什么都不中用了……”
石婆婆慨叹着摇摇头,一头的花白发微微颤动着。
“石婆婆,您说的张老头是什么东西啊?”小鹏只得再次重复一遍。
“错了!张老头不是东西!呸呸!该打!”石婆婆轻轻抽了自己两个嘴巴,摇摇头道。
“张老头啊,在咱们这县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呢——有句老早年的童谣唱得好——张老头,张张嘴儿,死人来把活人累;张老头,喜钱儿飞,坟里爬出白毛鬼;张老头,瘸瘸腿儿,全家变成白骨堆儿……”石婆婆嘶哑着嗓子唱的儿歌听得我汗毛倒竖,振浩只管看着阿婆,端着的一勺儿八宝粥全都洒到被子上……
“老了,这歌儿唱的,跟鬼哭似的……下班了,老头子还等着吃饭呢!”阿婆拎着扫帚和铁戳子走了出去。
“喂!石婆婆,您还没告诉我们张老头在哪里住呢?”小鹏急道。
石婆婆突然转过身,脸上显出一副阴寒的目光。
“你们打听这个干嘛?小小年纪,不知天高地厚……不过你们要想真的去找他——黄泉路,奈何街,忘川胡同里就是了,嘿嘿……张老头,张张嘴儿,死人来把活人累;张老头,喜钱儿飞,坟里爬出白毛鬼;张老头,瘸瘸腿儿,全家变成白骨堆儿……”石婆婆哼着鬼哭般的小调走了出去,走廊里传来哗啦哗啦地扫地声……
“啊!黄泉路,奈何街,忘川胡同!还有叫这个地名的?”杜小鹏回头看了看我们。
“喂!你们不吃也别浪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