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八大碗，一样也不少，一样比一样精致，看来大师傅真得那我们当了一回事，就连配菜都弄得有模有样。我跟那个叫周雨的小伙子说了，每样菜都分出一部分送到外面车里，并叫他带去四瓶金士百纯生啤酒。
小伙子进来时难掩脸上惊诧兴奋地神色，看着正狼吞虎咽的我们，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
“你们开的是装甲车吗？”
我噗地一声，一口雪里红炖小豆腐喷到地上，呛得一阵咳嗽，小黑卡连忙站起来用力给我捶着后背……
“哈哈，那不是装甲车，装甲车怎么会开到你家院子里来呢？这是一种新式越野车！”小鹏嚼着一只田鸡腿儿，呼噜不清地说。
“拿三瓶啤酒来！”
“唉，我们辉南的交警可是远近闻名啊，严禁酒后驾车！”我笑道。
“嗯，没事儿，哥，你一瓶，我两瓶，方振浩开车！小伙子，在给你这位哥哥拿瓶雪碧来，你好好溜须着，说不定待会让你跟着上车过过装甲车的瘾头呢！”杜小鹏站在包房门口对里面嚷着。
果然，那小伙子立刻勤勉多了，并且给小黑卡拿了一瓶蓝莓汁，小黑卡接过来，礼貌地说了声“thanks！”。其实虽然接触的时间很短暂，但我深深发现这个小家伙一定受过非常好的教育——不论是知识还是行为举止，而且很知道关心别人。最难得的是在他这个小小年龄段特别知道克制自己，从来没有主动提过什么要求，虽然曾经用小舌头和眼神暗示过我他肚子很饿。尤其是昨天晚上在山路上及时叫停躲过那一场砸成肉饼的劫难，更是显现出小家伙惊人的聪明和判断力，让我由衷地感到喜欢，所以，他的小饭碗里堆满了好吃的——当然也有振浩和杜小鹏的厚爱。
“啊！想起来了，那天晚上你还把我弄倒过呢，你说这个仇现在报怎么样？小伙子，给我拿两瓶北京二锅头来……”杜小鹏喝了一口金士百忽然看着我坏坏笑道。
“得得得……我服你了！甘拜下风！”我慌忙举手投降。
“嗯，既然你投降了，就得服从我军对战俘处置规定，怎么惩罚你呢？……”杜小鹏装模作样叼着筷子在那琢磨。
“你小子啊是温饱思****！是不是吃饱喝足了？”振浩用餐巾纸擦了擦油光光的嘴笑道。
“咦？什么叫温饱思****？”杜小鹏突然诡谲地看着方振浩，搞得方振浩突然一阵手忙脚乱，慌忙给杜小鹏倒满了一杯啤酒。
“啊，服务生，再来两瓶啤酒——来来来，小鹏兄，咱哥俩走一个，一年多没见了，看看你的酒品是不是还那么硬朗！”
“嘿嘿……贿赂党的好干部！”杜小鹏接过酒杯，在眼前轻轻晃了晃，透过淡黄的啤酒，我看到他那双大眼睛左右地在我和方振浩扫了两遍，一口干了，嘿嘿一笑，含义丰富……
八大碗美味佳肴，五瓶啤酒，都被风卷残云扫进我们的五脏庙，桌子上一片狼藉。
小黑卡拍拍自己凸起的小肚儿，冲着我笑了笑。
“哥，我就纳闷了，一样的刚刚认识，这小老外怎么就喜欢跟你在一起呢，我俩长得也不丑啊？”杜小鹏拿着玻璃杯左右照了照自己的有些红晕的脸。
“咱们一粗人，能跟胡博士比吗，不光学富五车，而且长了一副鬼挡杀鬼、佛挡杀佛的脸蛋儿，唉，想让人烦都没招儿啊！”方振浩故作感慨，有些迷离的眼睛看着我，似笑非笑，一种奇妙的眼光让我无法理解。
我笑着摇摇头，不去看他的眼睛，端起玻璃杯，将最后一杯啤酒缓缓咽了下去……
“别看了！眼珠子都掉大哥酒杯里了！”杜小鹏将一张餐巾纸揉成一个团打在发愣的方振浩脸上，振浩接过纸团，讪讪一笑。
“你管着我瞅哪里啊？”
“是啊！您是国王殿下，当然愿意瞅谁就瞅谁了……不过，你可别忘了，这可是俺们中国的地盘儿！”杜小鹏斜靠在椅子上，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嘘！”我严肃地向小鹏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小鹏也意识到自己说走了嘴，尴尬地笑了笑。
“好了，我去买单！”我穿上牛仔夹克刚要出去，忽然那个女老板把门打开了，看到我站在门口倒吓了她一跳，随即微笑道。
“不好意思，你们吃完了吗？”
“嗯，吃完了，刚刚准备出去结账呢！”我点点头。
“哦，不用了，这顿饭算是我请的，请各位远道来的客人吧。”她小的时候真的很慈祥——不像我妈妈，我妈妈表情总是很严肃，以前我也不是很理解，别的同学的母亲都是很慈祥很热情，唯独我的妈妈总是板着一副脸孔，吓得同学们从来不敢到我家玩儿，即使到我家玩儿也会被她几句话打发走，当然也更不允许我出去疯，从上幼儿园起，家里就有车，每天上下学，总是会很准时的接送我，就是她出去开会都会电话遥控她的司机控制我的行为。
嘿嘿，发发牢骚……
“那怎么好意思啊！”杜小鹏虚情假意道。
“呵呵，范勇的朋友也就是我们的朋友。另外——我有件事儿想跟范勇说……“她看了看方振浩和杜小鹏，略有迟疑。
“哦，他们都是我最好的兄弟，姑姑，您有什么话就尽管说吧！”
“嗯，你们是从外地赶回来的吧？”
“嗯，我们从辽宁过来的。”
“那你没有接到家里的电话吗？”她奇怪道。
我这才想起我的手机早不知道去向了。
“手机十几天前就弄丢了，因为忙，也没来及补卡。”
“嗯，这就是了！”她点了点头。
“范勇……你外婆……她可能去世了！”她斟酌着语句，一字一顿的说。
“嗯……”我茫然的答应了一句，突然耳朵里一声惊雷，顿时感觉全身的血液往头上涌，我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她。
“你……说什么……你说……我外婆……去世了？”
我再次茫然看了看方振浩和杜小鹏，两个人如梦如幻傻愣愣站着。
“是的……你外婆和我父亲可能同时遇难了……”
我脑海中再次嗡地一声，一片白茫茫，只听得遥远传来一声声急促的呼喊。
“范勇！范勇！”
我的大脑终于从这短暂的空白中苏醒过来。
“哥！你振作点！有我在你身边呢，什么事情我和你一起扛！”方振浩蹲在我的面前，我则坐在一把椅子上。
我点了点头。
“姑姑，你说的话是真的吗？我姥姥真的没有了吗？”我的眼泪还是唰地下来了。
她也跟着哭了，哽咽道：“现在可以这样说了。”
“那是什么意思啊？”小鹏焦虑道。
“这个我怕说不好，你妈妈应该在医院呢，她昨天过来看过我，她这些日子憔悴了很多，还是先过去看看她吧！”
是啊，发生了这样惊天动地的事情，妈妈一定承受不了的——况且十多天来一直来一直联系不上我，一定快把她急疯了！
我赶紧站起来准备往外走，忽然看到小黑卡也正坐在门口偷偷地哭，我的眼泪又是洪水一样流出来，我走过去，抱起他出了门厅，直径上了车。
大刘队长看到我的样子，惊道。
“范勇，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摇摇头。
振浩扶着姑姑上车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和小鹏坐到了我身边。
小鹏接过黑卡抱在膝上，大刘队长发动了车子，慢慢倒出了院子。看着倒车镜里渐渐变小的周雨，我的心揪成了一团，振浩伸过一条臂膀搂住了我，却一句话也没有。
我哽咽着讲了讲姥姥的辛苦人生。
应该说，我上大学之前的生命里，外婆是我的唯一。因为父亲在机务段当乘警，跑梅河至沈阳这趟线，而母亲早先在仁心医院——这个公私合作股份制经营的地区最大医院做妇产科医生，慢慢做到副院长以至院长，所有的精力和时间都放在了事业上，根本就没有时间照顾我和妹妹。所以从小，我和我的妹妹就分别放在双方老人家里抚养，妹妹在通化市的爷爷家读书长大，而我则在姥姥家长大。
小的时候，姥爷没有得病时，还能带着我，后来我五岁时姥爷突遇车祸，自己都无法自理，所有的重担就落在姥姥那瘦小干枯的身上。又不相信保姆，这一老一小所有事情都要亲自照料，除了上下学我妈妈或者他的司机开车接送我去学校外，几乎剩下的时间姥姥都寸步不离，更不允许我到外边跟其他小朋友去玩，因为她总是举姥爷遇到车祸的例子教育我外面的世界有多危险，以至我天天趴在窗台上摆弄那些玩具，或者偷偷看着楼下院子里的小朋友们兴高采烈的玩游戏、过家家……
奇怪的是，每当有讨饭的或是收废品的进去小区，都会引起姥姥莫名的恐慌。虽然自己像只金丝雀般被家人囚在四角的天空里，但生性安静的我倒也没有多少遗憾，反倒因此阅读了姥爷大量的藏书和收藏的一些古董，不懂的地方就问姥姥，她在文管所办公室上班，多少还是了解一些的。
“圣心医院——是这里吧？”小鹏回头问我。
晨雾中，前方一座宏大的深红色仿古式建筑矗立在街道对面，掩映在高大的柳树林中，大门口一片淡黄的夜来香此刻开得正茂盛。圣心医院四个红漆大字遒劲有力。下边是小了一号的急诊两个字，同样朱漆，镶着的霓虹灯还没有关掉，闪烁着微弱的光。
急诊楼左后方是住院部的大楼，宽敞的大院停了很多各式车辆，医院大门口泊着四五辆等活的出租车，年轻的司机看到我们车进来，纷纷围了上来，仿佛看到外星飞碟一般，兴奋地无以复加——唉！有的人一辈子最大梦想就是当个司机，对于痴迷方向盘的人，我真的觉得好悲哀……
车停靠在住院楼前的花池旁，我用方振浩的手机拨通了老妈的手机，没有接听。
“我们上去找一下吧！”我说着，同时看到住院部里走出来一个中年男子，白袍飘飘，带着一副黑边眼镜，腋下夹着一个黑色文件夹，正向我们走过来，这个我认识，圣心医院的外科主任兼业务副院长杜震阳。
我和振浩下了车，小鹏和大刘队长在另一侧下车，警惕地向四周扫视一圈，确定没有异常情况才走到车子这边来。
杜院长看了一眼一副戎装的大刘队长，眼睛中流露出一丝疑惑，随即拍了拍我肩膀，笑呵呵道。
“是小笳啊！你怎么来了？是不是找你妈妈啊？听江院长说你研究生就要毕业了？还准备考博士吗？我建议你继续读下去，不差这一步了！可惜啊，你说你堂堂医科大学本科毕业生，怎么不念医学研究生，偏偏去念个考古，真是不知道你怎么想的！”杜院长是南方人，具体哪个省份不大清楚，人很善良随和，只是举手投足有点女气，还特愿意勾肩搭背，看得方振浩和杜小鹏这两个家伙憋着嘴强忍着笑。
“哦，呵呵，可能当时鬼迷心窍了吧，不过幸亏没有继续读医学啊，要不有您这棵大树在，啥时候能轮到我们出头呢！”我笑道。
“你啊，还真有思想……不过，你要是真学了外科，杜叔叔会全力以赴把你培养成才的！你不信啊？”
“信信信！杜叔叔，您不疼我谁疼我啊？我妈呢？刚才打电话她没接啊，没在单位吗？”我轻轻摆脱他搭在我肩膀上的手，笑道：“哦，这两天你家里出了点事情——看样子你应该知道了吧？”
我点点头，眼圈红了。
“你也别太难过，也许事情还会有转机也未可知！”
“嗯？人死了还能复生吗？”我不明白他的意思睁大了眼睛可能着他。
“谁说死了啊？只是失踪！”杜院长惊讶地看着我。
“失踪？”我们齐声惊讶道。
我回头看了看周姑姑，她含着泪点点头。
“都失踪快二十天了，再有那些血迹和搏斗的痕迹，公安局都说希望不大了，这跟死了又有多大分别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