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玲觉得不但自己没有成就,没做出任何所谓的事业,她过于好强的个性,遇事总是显得精明能干左右了赵来财,使赵来财没有了自己的思想,沿着她指给他的路一直走到山穷水尽……赵来财也明白了,亚玲走丢了自己,他赵来财也走丢了自己……
是的,人生有无数条路,但是每个人只能选择自己认为适合自己的那一条,选择了这一条,就意味着放弃了其他的无数条。而当一个人选择了一条错误的路,一步走错,百步就难回了。本来错就错了,坦然地面对,再从头开始走完要走的路也是很好的,但是,有些人往往又是彻底地迷失了,找不到一个开始的头,以致于盲目了一辈子。于是,他们又用命来解释,说:命里有终须有,命里没有别强求。其实,命运是什么?命运它本来就掌握在每个人自己的手中,只是看我们如何去掌握它。对待它的思想不同、能力不同,得到的结果就会不同。运气、机遇,全都为那些准备好了接收它的人而来,否则,它也只能从你身边一闪而过。才能、知识,才是最终决定一个人命运的东西。
而生活着实让亚玲绕了一个大圈子。
三
亚玲的遭遇,让路家每一个人的心里难过。但是,大家都只能伤痛,爱莫能助。毕竟她现在是赵家人,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不管他们怎样心疼并爱着亚玲,也只能是鞭长莫及。
路世忠、王淑珍、路贤、艳玲,还有爱玲都无可奈何地沉默着,只有天不怕地不怕的十一岁的路惠,捏紧小拳头诅咒:“赵来财,你这个大坏蛋,再敢打我二姐,我……我……我跟你拼了……”然后,还示威式地晃一晃他的小拳头。但是,他很快就明白了,他现在根本打不过他。于是,又改口说:“等我长大了以后,看我怎样收拾你!”
路世忠和王淑珍整夜整夜地哀叹,只怨恨自己当初没有能力供亚玲上学,否则,哪会有如今这样让人伤痛的事。
爱玲难过得常常在课堂上出神地想二姐的惨样。她不明白,父母为什么要包办二姐的婚姻。二姐本人当初就不愿意。强迫别人做别人不愿意做的事情,怎么可能会有好的结果呢?她常常为此整节整节课听不进去。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更让爱玲难过的是大姐艳玲的事。
艳玲恋爱了。就像瓜熟了要脱落了一样,真正的爱情到来时,谁也无法去抗拒,包括当事人自己。但是,才读初二的爱玲是不懂得这些的,她不能够明白,二姐的事还没有完,大姐怎么又恋爱了呢?而爸爸妈妈又坚决反对大姐恋爱的对象。爸爸妈妈反对的理由是:这个小伙子农村出身,家境贫寒。路世忠夫妇供女儿读书,就是希望她们能够跳出农门,找个有钱有权的城市人,过上不再是辛劳而是幸福的日子。而艳玲偏偏爱上了农村小伙子马东。
马东身材高大、挺拔,卧蚕眉,大眼睛,四方脸,浑身透露着一种男子汉的气魄;谈吐自然、清楚,举止文雅、大方,很洒脱。单看他的这样的形象,路世忠夫妇没有什么挑剔和不满意的,然而,经历了这么多年拼搏奋斗的路世忠夫妇知道过日子是怎么回事,绝非一张英俊的脸、一副健美身板的事。虽然他的文化程度比艳玲的高,大学本科,但是相同的职业在别人看来并没有明显的高低之分。
路世忠和王淑珍生气极了。教师这个职业对于一个女的来说尚可。路世忠对教师这个职业有很大的偏见,他认为教书说到底就是哄娃娃的事,而且,教师工资又不高,发展前景也不大。一个大男人一辈子干这个职业,实在没有多大的发展前途。还有马东出生农村,家境贫寒,在城市里又没有住房,单凭他俩的工资,要买套住房,需要省吃俭用多少年!
是呀,父母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但是,马东爱艳玲,爱她善良、善解人意的心,爱她对人对己(尤其是对她的学生)认真负责的作风,爱她那温柔的个性,爱她那飘洒、大方的气质,爱她那美丽的面容、小巧玲珑的身材。总之,马东对艳玲有说不尽的爱。艳玲也同样爱着马东。他们是在平平淡淡的同事生活中,不知不觉相爱的,等到两个人都意识到了这是爱情时,彼此已经无法放弃了。该怎么办呢?马东是个直脾气,做事一贯是直来直去,听到艳玲说她的父母不同意她俩的事,痛苦极了。穷人家成长起来的男子总是有主见、有责任心、有魄力、有才能的。
在一个星期天的早晨,马东没有事先告诉艳玲,就径直去了路世忠家。他不去理会路世忠夫妇对他的态度,只管跟着他们干活。他真是一个农业好把式,什么活都能干得像模像样。他很坦率地回答路世忠夫妇提出的问题。本来,路世忠夫妇只想以艳玲同事的礼节招呼他一下,给他以很明显的距离感,可是,他太随便了,根本就把自己当成了主人。他很委婉地告诉路世忠夫妇,他是多么多么爱艳玲,他会善待她,他会尽最大的努力让艳玲过得幸福。但路世忠没有办法去相信他,他暂时也没有看得见的经济状况让路世忠夫妇相信他。路世忠夫妇也不肯吐一句愿意他俩交往的话,他们甚至含沙射影地告诉他,不要再和艳玲交往。
相爱的人不能相守,大概是世间最折磨人的事。艳玲不住向父母保证马东的为人,马东的才能,马东的上进心,但是路世忠夫妇在没有看到成绩之前坚决不同意。
马东还是每个星期天照样来路世忠家帮忙干活,不管路世忠夫妇有多么的不愿意,马东都假装不知道,他想用自己的诚心来感动他们。路世忠夫妇怕因此毁坏了女儿的名声,就不允许马东再来。
给艳玲提亲的人很多,有钱的,有权的,既有钱又有权的。但是,艳玲就是不见。爱,在初恋女孩的心中,犹如一碗纯净、清澈的水,只要有人捷足先登盛满了它,任凭什么美味、可口的饮料也不能再进入了。艳玲现在的这碗水已经被马东盛满,任何东西都没法再添进去了。
路世忠夫妇真是生气极了,尤其是王淑珍,她恨女儿怎么就一点点权、钱的功利心都没有,怎么一定要自个儿往穷坑里跳!他们严厉地警告艳玲,如果她要一意孤行与马东交往,他们就不认这个女儿了,也不允许她再回家来,除非她回家来告诉他们,她已经和马东断绝了来往,要么就不要认父母跟着马东去。
艳玲痛苦极了,她甚至不敢回家,不敢看到父母因为她而伤心的表情。路贤也找艳玲谈过几次话。他虽然还没有结婚,但是,他已经把婚姻看得很现实。
路贤对艳玲说:“爱情是什么?明确一点说,什么也不是。它只是建立在物质基础上的一种精神需要。爱情本身就是一种短暂而虚无的东西,它不是血浓于水的亲情,先天而来,它是后天建立和培养起来的,所以,它不是专一和永恒的东西,是不可过于执著的。和这一个人能培养,和那一个人同样可以培养。它在生活中其实仅能存在刚结婚的那一两年,一两年热情劲过后,你就会发现,其实跟谁过日子都是一样的。所以你现在应该选择一个社会地位、经济等各方面条件好一些的。”
艳玲认真听着,但是没有吭声。从她的表情上看,这些话根本没有打动她。
路贤又说:“你为什么就那么死心眼呢?那么理想化呢?那么不求上进呢?比马东人和条件好的人多得很。我有一位同学,他爸是副县长,他早就看准你了,在我前面提过许多次了,只是错就错在我以前没有在意。他这个人你也见过,很不错的,除了模样没有马东好,其他各个方面应该都比马东强,家境和发展前景就更不用说了。你先和他处处看。你总得有个比较才能知道谁更适合你……”
路贤说的的确很有道理,但是,路家人骨子里的那种犟劲同样遗传给了性格本来有些随和的艳玲。她坚定地说:“哥哥,除了马东,我谁也不嫁!”
路贤最后愤愤地对艳玲说:“你这么听不进去话,我再也不管你了,你自己爱怎样怎样!”
父母生气不理她了,哥哥也生气不理她了。于是,艳玲常常去爱玲就读的学校去找爱玲。
可怜的爱玲,她是多么多么的爱这个姐姐呀!她知道自己说服不了父母,也说服不了姐姐。其实,是她自己根本就分不清谁是谁非。她觉得自己比父母和大姐都难过,因为别人都还知道为什么难过,而她的难过就像一种莫名的恐惧一样真实地存在。她常常难过得彻夜难眠。爱玲意识不到她的这种徒劳的伤悲,所有的亲人也都没有意识到她的这种傻傻的感受,这种近乎让她疯狂的感情,折磨着她,使她因此而失去了大好的学习机会。
艳玲是一个极其懂事而又孝顺、本分的女孩,她决不会做出什么有损父母面子的事。这一点,路世忠夫妇是极为了解的,否则,他们也不敢下那个命令。
艳玲让爱玲回家告诉父母,她要一直等到爸爸妈妈同意了她和马东的事,如果爸爸妈妈一辈子不同意,她就等一辈子,马东也会等她一辈子!
就这样,这件事僵持了近一年。艳玲为此已消瘦不堪,简直是弱不禁风了。路世忠夫妇为此鬓角也添了几缕白发。是呀,真是多一个儿女,多一条心。亚玲的事已经够他们伤心了。原本以为艳玲懂事、听话,不会让他们太操心,可是如今,她也令他们伤透了心。
马东经过痛苦的思索之后,来到了路世忠家。
我们不得不佩服这个孩子的才识、胆量和魄力。他说他一定要娶艳玲,他爱她。近一年以来,他试图同她分手,但是,他不能够做到,没有任何人能够取代艳玲在他心中的位置,艳玲已经成为了他精神的一部分了,而且,他确信他在艳玲的心中也是一样的。他说:“仁慈的叔叔、姨姨,你们怎么忍心把我们分开!这样拖着也不是个办法,艳玲的身体都拖垮了……”这个健壮的男孩子,一边请求,一边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眼泪。路世忠夫妇也看到艳玲的身体瘦弱得几乎要病倒了,他们又何尝不心疼自己的女儿!最后,路世忠说:“那你必须要做到两件事,第一,在你们结婚前,必须在城里买套住房。”
马东说:“这个没有问题,我本来就打算买住房,钱都筹集得差不多了。那第二呢?”
“这第二是,你必须想办法转行,改行干一个让我觉得艳玲跟着你不会受穷的职业。”
马东说:“这您放心,我现在正在自学法律,我一直非常喜欢律师这个职业,我想经过我的努力,将来在这一方面应该能有建树。”
马东说的是真心话。路世忠从对他的各个方面的调查中也是满意的,现在又听马东这么一说,心里确实踏实了许多。于是,路世忠说:“那好吧,等你买好了住房,有了你所说的‘建树’,就来娶艳玲吧。”
让我们相信他吧。一个农村的孩子,无视贫穷,他甚至不顾眼前的一切而努力奋斗,他一定会成功的!
其实,父母终究是父母,他们并不会对子女安什么坏心,他们只是想按照他们的方式,让子女过得幸福一些。
半年后,马东和艳玲结了婚。房子有了,只是马东的“建树”还没有实现。但是,路世忠也已经确信,那决不是一句空话,事实成真,只是迟早的问题了。
再说我们的爱玲,这几年以来,她为家里所发生的这些事情,徒劳地操着一份心,学习成绩直线下降。当她从全班四十多名学生中的前三名一下子降到第十六名时,她自己首先傻了眼。看到成绩单后,她独自一人躲到离学校不远的古城墙下,哭了一个下午,哭肿了眼睛。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自己的成绩下降得这么厉害。平时,本来就靠学习好得到老师的偏爱,同学的羡慕,爸爸妈妈偶然的夸奖,可如今,她拿什么来博得这些呢?她自己心中十分清楚地知道,她不是爸爸妈妈想要的儿子,只是一个可以说是多余的女儿;她性格内向,不是老师跟前能说会道打小报告的红人,她只是以优异的成绩博得老师的厚爱;她也不是活泼可爱、招人喜爱的活跃分子,她是沉默而胆小的,只是因为学习好而得到同学的羡慕和尊敬。可如今,她甚至觉得没有什么来向别人证实自己的存在。她越想越难过,越想越害怕,怎么办呢?她自己也不知道。下学期就要考初中中专了。她最后想:只有抓紧时间下苦功学习了。
放假回家,她没敢像往年一样把通知书拿给父亲看,而父亲也似乎忘记了要看她的通知书,了解她这一学期的情况。那时候家长了解孩子唯一的途径,就是看每学期学校发给学生的通知书上面的成绩单和千篇一律的评语。那个时候不开家长会,老师和家长从来不沟通,各教各的各人管各人认为该管的,“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三字经》上不是就这么说的吗?于是,老师和家长各人尽着个人的职责,似乎是互不相干。
那时要是能有一个细心而负责的班主任找爱玲谈谈心,开导开导,或者开个家长会了解一下这孩子的情况,爱玲的学习成绩绝对不致于下降幅度那么大。但是,这个地方根本还没有意识到,当然也就不会实行学校与家长共同教育。
路世忠近两年来,已经为二女儿和大女儿的婚事操劳得衰老多了。大概他以为爱玲还和以前学得一样好,或者,他根本就忘了又过了一个学期。爱玲甚至为这次父亲没有看她的成绩,对这种侥幸的逃脱有点窃喜,最起码,不会当着父亲的面难堪。
很快就开学了,她开始拼命地学。晚上熄灯铃打了,爱玲偷着点煤油灯学。她像是跟自己赌气似的,一定要等时钟敲过了一点钟才睡,即使她在这段时间内胡思乱想,或者打盹儿,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她还是必须要熬到自己定的时间。早上还没有打起床铃,她又早早起来看书了。饭后又开始看书。她不给自己留一点点放松的时间,她拼着命用功。但是,心不听她的使唤,她的注意力已经很难长时间集中起来了。是的,即使是一架机器,也会受不了这样的磨损。不久,爱玲开始头疼,随之而来的是失眠,白天总是打不起精神,昏昏沉沉的,脾气也莫名其妙地暴躁了起来。有一天上语文课,因为新来的老师指出她的作文内容过于偏激、消沉,她受了这个刺激昏了过去。
这是一位非常严厉的男老师,四十岁上下,非常肥胖,背部像一块广阔的平原,肚子像座鼓起的小山,两腿显得有些短,很平的肩膀上扛着一颗很大的头,脖子很粗很短,显得头好像是放在肩膀上,一转动,甚至让人担心会掉下来,因为肥胖,脸上的脂肪将两只本来就不大的眼睛几乎要挤成一条缝。但是,他的眼光却是锐利的,仿佛两只探照灯,他的语文课讲得极好。他是刚从其他学校调来的,今天是给这个班的同学上第二节作文课。前一节作文课上他布置的作文,是初中生活片段的记叙和描写。除了爱玲和一个平时作文也写得很好的男生得了60分没被撕了本子,其余同学的作文都被这个严厉的老师撕了,要求重写。老师在班上读了爱玲的作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