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之中
公元前237年秋,天高云淡,秋水仙素。
一片锦绣中,4名头缠镶边黑丝带,腰佩宝剑,衣着整齐的青年男子沿着幽径,走上了一方平台。
一名长须飘飘,不怒自威的中年男子伫立在台上,瞅着潺潺流淌的涧水出神。
几个年轻人互望一眼,齐齐上前向中年男子下拜:“弟子叩见师父。”
中年男子缓缓转身,嘴角泛起一丝隐约的微笑:“不必多礼,坐。”
几个人依言在陈设的石墩上端坐。
中年男子在台上来回踱了几步,在一个石墩上坐下,扫了几个人一眼,开了口:“用兵之道,说穿了其实就是生死之道。生是众人都向往的,死是众人都讳忌的。可是人世间又有谁能不死,有谁能?”
沉默。
中年男子闭了一会儿眼睛,缓缓睁开:“世上已知的任何一种兵法,讲求的事实上都是尽最大可能避免死亡、出奇制胜的方法。因此只有参悟生死之道,才能掌握用兵之道。王敖、丹阳、高立、刘苏,你们对生死有何特别的感悟吗?”
几个人互望,愧不能答,垂下了头。
中年男子闭上了眼睛:“许多人认为生命是自私的。如果生命是自私的,那么也将是孤立的。孤立的生命就没有了爱的光彩,没有热情和激情。也就失去了生命本质上的意义。你们要想学兵法,首先必须学会的,就是无私和无畏。”
几个人异口同声地道:“弟子谨尊师父教诲。”
中年男子挥了挥手,闭目冥思。
几个人起身,对中年男子拜了一拜,轻手轻脚地沿平台一端离开。
行了一段路,丹阳对王敖沮丧地道:“王敖,师父对我们要求太高。凭我们几个人的悟性,这辈子恐怕学不好兵法了。”
王敖笑了一笑:“世上有很多人都在做明知不可能的事。你知道为什么吗?”
丹阳:“为什么?”
王敖偏了偏头:“高立,你说呢?”
高立深沉地道:“因为人人都需要有一个寄托,哪怕是空幻的寄托。否则,恐怕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很少有人能活得下去。”
刘苏沉闷的一笑:“算了,高立。我倒不认为你那套用幻想无限延长回忆的理论,就是生活的准则。”
高立辩驳:“可谁又能否认,无论高低贵贱,每个人在其一生之中,都有感觉活不下去的时候。”
刘苏:“活下去又怎么样呢?”
丹阳:“好啦,刘苏,你们俩别总抬杠。我们还是去练剑吧,不然又要挨师父骂了。”
刘苏小声嘀咕:“我们是为师父练剑,还是为自己练剑?”
几个人穿过一条甬道,上了一座落满枫叶的木桥。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披散着头发端坐在桥中央,悠然地把枫叶一片一片地抛入桥下的流水之中。
几个人围拢上来。
王敖:“茅焦师叔,您在干嘛……”
茅焦慈祥地笑了笑:“我在等着鱼跳上桥来。”
丹阳:“不会吧。鱼怎么可能会跳上桥来呢?”
茅焦:“凡事皆有可能。”
高立:“茅焦师叔,我觉得您不是理想主义者。”
茅焦把手中的落叶抛入水中,抓着栏杆站起身,捶了捶腰,嘘了一口气:“不瞒各位,其实,我在等死。”
刘苏睁大了眼睛:“等死?”
茅焦点了点头:“是啊。记得四十多年前,那时我跟你们一样年轻。我跟着沧州的一名武师学剑,指望着能在剑术上有一技之长。有一天我走在街上,瞅着身边来来往往的人,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人为什么活着呢?有很多人的生活模式是这样的,出生、成长,学一技之长,成家立业,生儿育女,然后……就是等死。很多人认为这是标准的幸福模式。可是我对这种模式感到恐惧。我认为生命的真正意义不是构造机械的单纯的幸福,而是不断寻求改变。于是我放弃舒适的生活,开始浪迹天涯。可是到了今时今日,我依然没有摆脱等死的厄运。”
王敖等人看着他布满沧桑的脸,感到莫名的悲哀。
茅焦瞅了几个人一眼,浅浅地一笑:“我听到你们那个混蛋师父教训你们的话了。倘若一个人的所学不能为我们赖以生存的这个世界增光添彩,那活着的全部意义就是等死。要活得有意义,就必须有一个大的追求。”
丹阳眼巴巴地:“师叔,什么样的追求,才是大的追求呢?”
茅焦:“万众一心的追求。当今天下大乱,天下万民都在血与火之中无穷挣扎,大秦国正在为一统天下进行着艰辛的奋斗,可是我们几个家伙却在天下承受大不幸的时候,龟缩在这里画饼充饥、苟且偷生,实在令人惭愧。”
王敖涨红了脸:“可是师父说我们学艺不精……”
茅焦忍了一忍:“但愿这不是等死的一个好理由。练剑去吧。等一等,谁把我的酒偷喝了?”
几个人窃笑着跑了。
茅焦手扶栏杆,瞅着天上的朵朵白云,出起神来。
中年男子无声无息地来到桥上。
茅焦缓缓偏过了头。
两人凝视了片刻,中年男子轻声地道:“师兄,您真有意到秦国发展?”
茅焦点了点头:“不错。”
中年男子:“凭您的修为,何必还要到纷乱红尘中与俗人为伍呢?”
茅焦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纪缭,在所有师兄弟中,悟性最高的人是你。可是你忘了一件事,所谓的神仙原本都是人啊。我们光临到这个世界上,天生就有责任和义务为天下的兴亡服务。若非如此,天为何生我,地为何养育我呢?”
纪缭沉默片刻:“也许您是对的。不过,您知道眼下的秦国发生了什么事吗?”
茅焦摇了摇头。
纪缭:“如果您愿意陪我品一杯香茗,我就把所知道的事都告诉您。恐怕您听了后,就会断了去秦国的念头。”
茅焦抚了抚银须,浅浅一笑:“别担心,我从小就是被吓大的。”
落叶纷纷。
秦国国都 咸阳
天空阴冷,细雪飘飘。
须发花白的秦国大元帅王翦在一群全副武装的将官簇拥下,踏着沉重的步履,登上了戒备森严的咸阳城楼。
驻守在城楼上的无数将士在寒风碎雪中搭弓持剑,气氛万分紧张。
王翦率众人在城上巡视了一番,对一名将领低沉地道:“让将士们都放下弓箭,我们要驱逐的不是我们的敌人,而是我大秦国的忠臣和恩人。”
将领受命前去传令。
另一名将领极度压抑地道:“大帅,难道大王真的坚持要逐客吗?属下认为这项命令是极其错误的。”
王翦以剑拄地,面无表情地道:“错在哪里?”
将领:“大王要驱逐的很多大人有大功于国,都是出类拔萃的人才。并且……”
王翦冷冷地看着他。
将领垂下了头。
王翦转身,俯瞰着诺大的咸阳城,眼神变得极端复杂。
咸阳城中一片混乱。大街小巷充斥着无数全身披挂的武士的身影。马蹄声和武士们跑步的声音令人胆寒。路人纷纷被盘查、被驱赶。大小店铺纷纷关闭门户。
一栋栋官员居住的宅子门上的匾被摘下砸烂,一道道门被贴上了封条……
秦王宫前
溅有鲜血的宫门紧闭。
宫门旁,堆积着数十具秦国官员的尸体。
数百名金甲武士持剑驻守在王宫周围。
阴冷的天空下,数千名披头散发的文官武将跪在地上,忍受着严寒的折磨。
公元前237年初冬,地处西方的秦国经过118年的变革,由一个弱小的国家跃升为一个空前鼎盛繁荣的伟大国度,并且全面擂响了统一天下的战鼓。在秦国军民万众一心致力于国家中兴的时候,秦国的朝政却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由于嫪毐之乱,秦国太后赵红博被打入冷宫,一代名相吕不韦被罢免且含冤自尽。秦国文武百官在公开祭祀吕不韦的同时,纷纷上书劝谏秦王嬴政赦免释放太后,并为吕不韦平反昭雪。刚亲自执政不久的嬴政坚持贯彻执行大秦律法,一律驳回了大臣们的请求。各种非议随之而来。群臣强调太后和吕不韦为秦国创立的功绩,无限夸大从天下各国汇聚秦国的人才对国家做出的贡献。嬴政震怒之下,颁布了《逐客令》。宣布凡在秦国朝廷中供职的外国人士,不论是何级爵位,何等官职,不论曾为国家做过何等贡献,一律必须在限期内离开秦国。隐藏者和途中逃跑者杀无赦。
细雪不停飘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