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团部通知开会是公开的,特派员丁新茭秘密告诉他们据内线报投降派在行动,赵友侠已派人去县城向日寇递送情报,并取回日伪军给团长、副团长的委任状,规定投敌的时间、地点和联络信号。
团长赵牛旦特别是他弟弟赵友侠是狡猾的,他们选择炮兵连的一排长黎炳林带领两个士兵进城联络,准备一旦被发现,就可以惩办楚大明,说楚大明就是汉奸。如果没有被发现,就可以顺利达到投降日寇的目的。这是一把双刃剑,既保护自己,又可以消灭楚大明。
夜黑沉沉的,北风,砭人肌肤。楚大明几个人在寒冷之夜,潜伏在上级规定的地点。除了人的眼眼、刺刀和机枪的珐琅在闪光外,到处一片漆黑。为了御寒,战士们轻轻地走动和跺脚,时间老人在慢慢迈着它那蹒跚的脚步,怪急人的。
“来了!”赵桂海耳朵尖,能听几里远。
楚大明和赵桂海跳跃到前边的一个坟包后面,看到的是一辆马车路过这里,车上堆满货物,看来是官商在连夜赶路,接着又有小推车和牲口群在深夜走动,这都是一些铤而走险的人,但与这次任务毫无关系。
目标终于出现。三个穿长袍戴呢子礼帽的人,匆匆走来。
越往前走,他们胆子越大,因为这里距南关只有几里路了。当他们走到坟堆时,猛不防四个军人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四支枪对准他们的胸膛。
“举起手来!”楚大明下令。
三个便衣惊愕不已,乖乖地举起双手。
张志武、赵桂海上去缴了他们的手枪。
“跟我走!”
“指导员,别误会,我们是奉团座的命令进城的。”黎炳林排长把脸凑到楚大明耳边说。
“我是奉东纵首长的命令来抓你们的。”他们一起来到老乡的地庵里。这是农民在看守瓜菜时躲风避雨的地方。楚大明叫大家坐在四边的土坎上,划根火柴来点燃屋中间的秸秆,好取暖照明。
“把密信和情报交出来!”楚大明对黎炳林说。
这位排长脱了鞋子,从布鞋夹层中取出两张纸,战战兢兢地交给楚大明。赵桂海用电筒给指导员照明,文件由团长赵牛旦和副团长赵友侠亲笔签字,密信要求日本鬼子给他们编制番号,委任官佐,颁发委任状。情报详述支队司令部和第一团的实力装备,特别提到的是,一团只有两个八路,起事当天先宰了他们,以为我投降皇军壮行。楚大明看到这里,咧着嘴露出讥讽的笑容,把密件又叠起来。
“你们可知道,勾结投降日寇是汉奸罪,这是要被枪毙的!”楚大明对三个人说。
三个人扑通跪下来,高喊救命,愿弃暗投明,为指导员效劳。
“我不杀你们,要杀的话,昨天晚上满可以用机枪把你们打死的。现在,我给你们一个立功赎罪的机会,”楚大明平缓地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把这个假情报给小鬼子送去,把鬼子给赵牛旦、赵眼睛(副团长赵友侠)的委任状带回来。”
“鬼子会相信你这个假情报吗?”
“会的。你们这是第三次去联络吗?”
三个人点头。
“你们和鬼子已很熟了,凭这一点也会相信的。”
“委任状带回来交给你吗?指导员。”
“不,交给团长、副团长。”
“我们走时,你不会背后开枪吧?”黎炳林仍提心吊胆。
“放心走吧。”楚大明最后交代说,“今晚上的事,谁要泄漏一点,我要谁的小命!”
楚大明一行,第二天下午又坐马车返回炮兵连,好像真的是从南宫回来的一样。他刚到家,就有人来向他反映部队一些不正常的情况。他并未吃惊,似乎一切都心中有数。
吃饭时,连长及振江故意找碴,摔了碗筷,扬言要杀死楚大明,誓死保卫联庄会。
睡到后半夜,楚大明突然感到有老鼠啃砖头的声音,陡然坐起来穿衣服,他向楼上喊道:“有情况,起床,快!”
在漆黑的夜里,没有点灯,训练有素的张志武、李葵友穿好衣服提枪下楼。只有公务员赵桂海摸不到东南西北,错把裤腿当袖头,怎么也穿不进去,急得哭起来。楚大明没有批评他,为他点燃马灯,看清衣服裤子慢慢穿好。他完全了解:由一个老百姓到一个真正的战士需要一个磨炼的过程,他看了看手表(这是小野的表),已是凌晨五点半钟。
“跟我走,这个团有人要投降口寇!”
“你怎么知道的?”张志武问。
“凭预感。”
四个人操起武器奔出房门。
黑暗中,已发现影影绰绰的人群在走动,枪托碰上硬物发出叮当的响声。官兵们行色匆匆,指导员发出低沉的命令:“弟兄们,快跟上!”在寒冷的空气中,凝聚着一种带有火药味的紧张气氛。
楚大明一行沿着墙根走,快到村东头时,他们像猫一样轻盈敏捷地爬上一棵大槐树,沿着树干走到一幢高大的瓦房顶上,透过屋脊可以看到村东北的大片开阔地。
“李葵友,把机枪架在房顶上,听我的口令,向东北开阔地射击,不准一个人超越过去,看到东纵的骑兵冲过来,停止射击。”
“东纵骑兵有何特征?”“清一色的枣红马。”接着,他命令赵桂海去把炮兵连调来,阵地就开设在下面院子里。
当东方露出第一抹曙光的时候,号兵像往常一样吹起起床号,但时间提前了一个小时。听到号音,部队按照副团长赵友侠的命令,跑步来到村外麦子地里集合,各营列好横队,准备接受检阅。天寒地冻,西北风劲吹着,地下一层白霜,士兵们跺着脚,队列里发出一种莫名其妙的嘈杂声,似乎在询问:这是干什么,这是到哪儿去?
副团长赵友侠穿上自制的国民党军队黄呢子军服,佩戴少校军衔,黑色锃亮的马靴闪闪发光,踌躇满志地在各方队前走动,各营值班军官向他报告列队完毕,请他检阅。
“炮兵连为什么还不来呀?”副团长问。
“他们指导员不准来。”有人回答。
“就是那个楚大明吗?他简直要反了,是听我的命令,还是听他的,嗯?”
“他说谁正确就听谁的。”
“我今天要攻城打鬼子,你们说正确不正确?”
“他说,副团长勾结日本人。”
“放屁!我勾结日本人谁证明?”赵友侠大为恼火,“及振江,你是炮兵连长,六门迫击炮不来,你带几个兵来干什么?
去,去把全连整队带来!”炮兵连长、一排长和十几个士兵向连队跑去,一进大门就被楚大明扣住,关押进旁边的房子里。
时间在一秒秒过去,在旷野里站着的队伍可能被冻僵,赵友侠也被凛冽的西北风吹得招架不住,太阳已冒出地平线,不能再等了,赵友侠高喊:“现在,团长讲话。”
“恭请政治协理员讲话!”穿着虎皮大衣、戴着雉翎高帽的团长骤然转移目标。这是一种老奸巨猾的行为:一是把特派员圈进投降口寇的阴谋活动中去,出了问题由他兜着;二是成功了是他的功劳,一团之长嘛。失败了也好脱身自保。
政治协理员头脑是清醒的,对自己的职责是忠诚的,关键时刻是勇敢机智的。此刻,只见他叉着腰,高声说:
“赵司令,今天攻城东纵司令部有命令吗?”“不,不大清楚。”赵牛旦嗫嚅地说。
“赵副团长,你接到上级命令了吗?”“攻城,打日本,要什么上级命令,有我赵友侠的命令就够了。”副团长傲慢地回答政治协理员,“丁先生,难道你反对打日本鬼子吗?”
“八路军的纪律是,一切行动听指挥!既然没有东纵命令,今天的军事行动停止!”丁新茭斩钉截铁,毫不含糊。
“弟兄们,”赵友侠副团长开始煽动,“你们看,这些八路军整天嘴上挂着抗日招牌,可我今天要带领全团去抗日,他们却在这里阻拦军事行动。可是,这个部队不是姓丁而是姓赵,你说了不算,大哥,我们走!”赵友侠过来拉上团长赵牛旦前面走,部队迈出整齐的步伐,在后面跟着,大个子丁新茭跑了十几步,站在村边一个立起的碌碡上,高声喊道:
“同志们,你们受骗了。他们两个人口袋里装着日本鬼子给他们的委任状,明明是去投靠日本人当汉奸,怎么会去攻城打日本呢?”
部队停止行动,一阵骚乱。及振江和黎炳林跳窗逃出又来到现场。
“姓丁的八路肯定是汉奸,打死他!”赵友侠向丁新茭开枪,一个马弁将特派员迅速按倒,子弹从头顶飞过。
及振江走到正副团长之间,悄悄说:“现在不能打死他,万一我们退回来,还要留条后路。”
“这家伙太碍事了!”
“可以先将他捆起来。”
“好,你们几个马弁去办。”
几个人七手八脚把丁新茭绑在一棵榆树上,双脚踩在树根的土堆上,高出众人一头。
“弟兄们,你们听着!”丁新茭高喊着,“我请各连派代表搜查我和赵友侠的口袋,谁口袋里有日本鬼子的委任状,谁就是汉奸,对汉奸应就地正法!赵友侠,你敢吗?”
“弟兄们,别听姓丁的胡说。他要破坏抗战,我们不答应-弟兄们,有种的跟我走,攻城去!愿意抗日的跟我走,攻城去!愿意升官发财的跟我走,攻城去!”
赵友侠骑上马,走在前边,大队人马跟着向北开进。
太阳灰白的光线,照耀着踏进麦田的行进队伍。
房顶上,楚大明命令:
“李葵友,开火!”
机枪子弹像稠密的雨点一样,在行进队伍前方的麦田里、小路上飞溅,组成一条致人于死命的火网地带。
“迫击炮连,”楚大明向院子喊道,“目标,正前方;距离,八百;瞬间装填,行放列射击;预备--放!”
六门迫击炮,立即发出清脆的“钢钢钢”的出口声,咝咝地飞越头顶,准确地在行进队伍前方呱呱呱地爆炸,弹片发出鸣叫撕裂空气,向四方飞去,烟雾在前面的河道上形成高高的屏障。
团长赵牛旦向后面退去,及振江拉了拉他的衣襟:“司令,把那东西给我,我替你保存。”
“什么?”
“委任状呀!”
赵牛旦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悄悄塞到自己老长工、老马弁、炮兵连长的手中。
多数人跟着团长向村里安全地带撤退。
赵友侠狗急跳墙。
“弟兄们,冲进去就是洋米洋面,就有黄金白银,就会荣华富贵,大家跟我冲啊!”赵友侠带领一大批人冲向火力封锁区。
有20多人被机枪子弹打倒在地,赵友侠的大盖帽被一粒子弹打飞,部队就地趴下。
“弟兄们,前进是死,回头是岸!赶快回村里来呀!赵司令命令你们回来,不要跟副团长去投敌,当汉奸卖国贼!”
丁新茭已被解开绳索,站在村边高地上喊话。
房顶上的机枪和院子里的迫击炮继续组成一道火力屏障。
就在稠密火力的间隙,赵友侠和几个营长夺路突过火力封锁线,引起村里士兵的混乱,一部分人跟着向前跑,在麦子地里,像撒鸭子一样蜂拥北窜。
“轻机枪,迫击炮,向前延伸50尺距离,行密集射击!”
楚大明命令。
火墙向前移动,重新阻止向县城狂奔的队伍,官兵们重新趴在冰冷的麦苗上。一部分人又迟疑地向村子回流。楚大明放下望远镜,高喊:“同志们,东纵的主力部队来了,他们投敌的计划完蛋了!”
阳光下,红色的旗帜迎风招展,和着枣红色的战马,形成红色的波浪,向这里涌来。
“停止射击!”
清一色的枣红马奔驰过来,骑兵战士手中挥舞着战刀,阳光下闪烁着令人胆寒的光亮。
骑兵兜了一个圈,把一团企图投敌的官兵围在中间。
卜盛光参谋长骑在马上,命令被俘的人站队,带回村子里去。
特派员丁新茭按照事前掌握的名单,在及振江和马弁的帮助下,把赵友侠等人抓了起来,关了禁闭。对他们进行搜查并收缴武器。
东纵司令部参谋长卜盛光召开干部会议,宣布对投敌叛变分子的处理和对部队进行组织调整的决定。任命楚大明为一团代理副团长兼政治指导员,赵牛旦仍任平汉支队司令兼一团团长。
中午,全团集合在团部驻地村中央广场上召开公审大会。
楚大明整理队伍并宣布把十多个犯人带上来,丁新茭当众公布日寇任命赵友侠为赵县警备副司令兼警备大队长的委任状,及由他签字向日寇送的情报。炮兵连长及振江、一排长黎炳林等十多个官兵出来作证。之后,宣布赵友侠投降日寇充当汉奸的罪状。卜盛光宣读东纵判处赵友侠死刑立即执行的命令。少数干部隔离审查,清洗日伪组织在一团的坐探,以及兵痞、流氓、烟鬼、赌棍,纯洁组织,留下愿意抗日的官兵一千四百人。
三十八楚司令的队伍真的来了
经过第一次较量,赵牛旦心服口服地输了。从此,他对东纵派来的两个年轻人刮目相看,认为他们不是等闲之辈。
卜盛光参谋长回去之后,给第一团发来第一号作战命令:
加强你团一个重机枪连,克日攻下赵县县城,务期全歼日伪军,不使漏网。
团长赵牛旦已经脱去吴佩孚发给他的军服,老老实实地穿起八路军的粗布衣服,那细皮嫩肉、臃肿衰老的体态,和这身衣服显得十分的不协调不自然,但在当前形势下也只好如此了。
当他接到东纵司令部作战命令后,经与代理副团长楚大明、特派员丁新茭商量后,由他召开作战会议。为了保守军事机密,与会人员为团长、代理副团长、特派员和一位作战参谋。团长要作战参谋介绍敌情。
1937年10月10日,日寇主力第一、二军没放一枪占领石家庄,继续向南推进,留下一个联队打通德(州)石(家庄)路。因战线过长,兵力不敷分配,像赵县这样的仅距石家庄七十公里的外围据点,只能派出日伪军五十多人,其中,日军曹长一名任赵县警备司令,士兵六人;伪满洲国兵五十名,都是东三省人;此外,还有日商二人,经营株式会社、料理店,大肆掠夺战略物资和人民群众财物。全县闻名的大恶霸赵四爷充任维持会长。听说赵四爷协助日军曹长招募成立警备队,有我团投敌士兵参加,具体情况不详。
沉默,长时间沉默。
室内四支“烟囱”在冒烟,腾腾烟雾使人们的面孔模糊起来。团长有意或无意地咳了一声,作战参谋的敌情介绍戛然而止。
“团长,怎么打,谈谈你的决心,我们好去制订作战计划。”年轻性急的楚大明首先向赵牛旦发难。
赵牛旦用稳如泰山来掩盖其六神无主。在军阀混战中,他也曾披坚执锐为吴(佩孚)大帅冲锋陷阵,屡立战功,被擢升为团长。但那时全凭长官意志,团长个人说了算,哪开过什么作战会议。而今,八路军怎么打仗自己不懂,又是和武装到牙齿的日本鬼子打仗,几十万国民党军都望风而逃,国民党副总裁汪精卫都说不能打,战必败,战必亡。再说,自己是戴罪之人,我说怎么打,打败了会新账老账一起算,到时老命完蛋。
现在由八路提出作战方案由我附议,打赢了有我团长一份,打败了由那个楚大明去吃家伙吧。想到这里他眼睛一亮,对丁新茭说:
“请特派员作指示。”
“你们司令部有个方案吗?”丁新茭问作战参谋。
“没有。”
丁新茭一贯认为,组织指挥作战方面,自己不如楚大明。
他胆大心细,经验丰富,一次平凡的战斗,叫他打得有声有色,是个出奇制胜的指挥员。要不东纵参谋长怎么叫他当代理副团长呢。
“我看还是叫咱们没有腿肚的老八路讲吧,他是胸有成竹的。”丁新茭微笑着把眼睛盯着楚大明,团长和作战参谋也点头附和地期待着。
楚大明讲了攻城的兵力部署,火力配置,战斗编组,任务区分,分工配合,作战样式等,头头是道,条理分明,获得一致通过。
兵贵神速。
正是麦子返青、桃花含苞待放的时节。
楚大明一行四人骑马奔上从石家庄到赵县县城的公路上,骤然勒马止步。他们走进路旁的一间民房里,楚大明穿上鬼子中尉军官服装,机枪手李葵友穿上鬼子上等兵衣服,准备进城侦察敌情、地形。同时命令张志武和赵桂海立即割断电线,赶到南关接应楚大明、李葵友出城。
当他们重新走上公路时,突然从西北方开来一辆三轮摩托车,风驰电掣地飞来。楚大明用望远镜看到车上坐着两个鬼子兵。
“打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