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刘秀和李轶从宛城回到舂陵,见到刘縯,把“立秋起义”的计划一说,刘縯直摆手:“这事别找我,我不做大哥已经很多年了。”
李轶不解:“都说你熊韬虎略、虎背熊腰的,咋关键时刻吝秧子了?”
“雄韬伟略。”上过太学的刘秀咳嗽了一声,纠正李轶。
性格直爽的刘縯打开天窗说亮话了:“是这么回事,你老大不是李通吗?李通有个同母异父的小弟,叫申徒臣,名医。有次我这边出点事,让他过来干个私活,这人太狂了,说话不中听,和我干起来了,我一上火,出手重,把他整没命了,为这事,咱两家这么大梁子,你们还能找我合作?”
“我老大不是这样的人!”李轶说,“你就放心吧,他从来不计前盐,前咸,前白啥的都不计较,这次是真想和你干件大事!”
“你不会害我性命?”刘縯盯着李轶的眼睛。
“我发誓,永远都不会害你性命!”李轶真诚地说。
刘縯缓缓站起,凌厉的目光扫过李轶和刘秀的脸,接着,他仰天大笑,笑容有些狰狞,他内心的压抑在大笑中渐渐释放,最后,他像《英雄本色》的小马哥那样,踌躇满志地说:“我等了这么多年,就是要等一个机会,不是想证明我有多了不起,我只想告诉别人,我们刘家失去的东西,我一定要拿回来!”
是的,为了这个机会,刘縯等了太多年。
这时候的刘縯已做好了造反的准备。他不但变卖了家产,买了不少武器、粮食、马匹、车辆等物资,还和绿林军部队首领王匡、陈牧秘密接上了头。
说到绿林军,我们自然联想起“绿林”这个词,受各种文学、影视作品的影响,我们一说绿林好汉,江湖豪杰,就恨不得马上抱拳施礼,表示敬意。其实他们是由黑社会分子组成的土匪打砸抢组织。
黑社会,其实就是社会之外的另一种秩序。
《后汉书》记载,“绿林”的形成最初就是维护了这种秩序。
灾荒让很多南方荆州一带的饥民跑到野地里去挖“凫茈”吃,“凫茈”是一种类似野荸荠的食物——“生下田中,苗似龙须而细,根如指头,黑色,可食。”虽然味道不怎么样,但可以维持人的生命。
“凫茈”毕竟是有限的,人们都能吃饱饭的时候,不会太在乎,估计有不少“凫茈”烂在野地里也无人问津。但人一旦没东西可吃,“凫茈”就珍贵了。为了得到“凫茈”,很多饥民不惜代价地疯抢,因为抢“凫茈”出人命的事屡见不鲜。
试想,如今的超市每斤便宜两毛钱的鸡蛋都能排队到马路牙子上,那些为活命而去抢“凫茈”的饥民数量该是多么可怕。
要是饥民能够从抢“凫茈”改成排队领“凫茈”,就好了。
所以,这时候需要有人出来组织排队。
新莽王朝的官府没有心思组织,也没有这种组织能力。因为饥民对他们根本不信任。
这时候,就需要黑社会的秩序了。
《后汉书》说“新市人王匡、王凤为平理诤讼,遂推为渠帅,觽数百人。”聚集了一伙亡命之徒。从分“凫茈”起家,“凫茈”没了,队伍也组织起来了,就去打砸抢,打砸抢完了就跑,藏在绿林山中,发展成有武装的土匪集团,几个月的时间,这支土匪集团就有七八千人的规模。
这时候的政府,就不能再不管不问了。新莽王朝的荆州牧带领两万人去攻打,被王匡击败。接着,绿林军一连攻打了几个县,抢了很多物资,也掠走不少女人,形成了一支五万多人的起义军。
起义起义,多行不义,必自毙。
就在公元22年,一场瘟疫在绿林军内部疯狂传播,绿林军的人病死了一半。
不知道他们的这场瘟疫,是和在山上吃野生动物有关,还是和与女人乱交有关,反正十分恐怖。绿林山是不能待了,各个首领带着幸存的人马分头跑路。
和刘縯接上头的就是从绿林山跑过来的王匡、陈牧的两支部队,一支是叫新市军,一支叫平林军。
刘縯和他们约好,“同一个绿林——走进舂陵”的大型演出倒计时。
由于李通的倾力加盟,宛城也设了分会场,大家相约立秋,共同扬武。
“刘秀你和李轶马上去宛城,一边秘密购买武器,一边和李通随时保持联络。”刘縯接到了这次总导演的重任,指挥若定。
“好的,大哥。”刘秀说。
“阴雨天拉稻草——越拖越重。”李轶说,“寅时点兵,卯时上阵——说干就干。”
李轶说完,就和刘秀立刻回宛城布置分会场事宜。
立秋,终于到了。
宛城的消息全无。
刘秀的消息全无。
新莽王朝的都试骑士日,“立秋起义”要绑架的官员安然无恙,大模大样去郊外射猎,规规矩矩杀兽祭拜,没遇到任何危险。
那些天刘縯在舂陵等得心焦,没事就派人去舂陵到宛城的栈台等刘秀:
长长的栈台,寂寞地等待
小三这一去,带着我的爱
我的心,在等待,永远在等待
我的心,在等待,在等待
好消息没等待来,坏消息自己就跑来了。
李通家出事了。“立秋起义”破产。
刘縯再也坐不住了,火速召集舂陵的刘氏子弟,以及狐朋狗友,慷慨陈词,《资治通鉴》有记录:“王莽暴虐,百姓分崩,今枯旱连年,兵革并起,此亦天亡之时,复高祖之业,定万世之秋也!”
跑路回来的狐朋甲一听,就和狗友乙嘀咕:“刘縯这是要咱玩命啊?”
狗友乙也说:“这可比偷牛罪过大。”
“他们刘家这赌局,我看咱不能掺和。”
“你说得对,小赌怡情,大赌伤身。”
“我们就说是出来做俯卧撑的。”
不光是刘縯的狐朋狗友不太愿参与,刘氏宗室的好多人也害怕。
尤其是那些稍微上了年纪的人,都忘不了十七年前的那场悲剧。当时,舂陵宗室、安众侯刘崇以及宗室刘礼起兵反对当时还是摄政王的王莽,结果刘崇一家几十口被满门抄斩。
现在,宗室的人也都知道,宛城李通刚因为此事招致灭族之祸,整个宛城烤乳鸽的味道还没散,刘縯又在舂陵把火点起来了,这不是把咱往炭炉上扔吗?
《后汉书》记载,他们惊恐地大喊:“伯升杀我!伯升杀我!”
“刘縯刘伯升,你愿去赌命就自个去,我们能跑的跑,能藏的藏,可不敢赌啊!”
“不敢赌,就是不敢赌!”
刘縯原本指望着叔父刘良作为宗族长老,能够起个带头表率作用,没想到,这位老人更是坚决反对,刘良刚刚收到了南阳太守的信,信中警告他说:“你这个宗族长老给我注意点,要是敢轻举妄动,非灭族不可。
听说刘縯要造反,刘良大喊:“我要去告发你!”
刘縯吓坏了,赶紧把刘良拉出去,单独关到一个屋子里,并派人看好。
“老人家年纪大了,不敢赌。”刘縯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对大家说,“你们有什么不敢的?”
“我们就是不敢!怎么着?”
“你又不是赌神!”
话音未落,赌神出现了。
周润发在《赌神》中,慢镜头走进赌场那一刻,是电影中的经典,发哥潇洒的身影和迷人的气质在那一刻充分展现。
在电影的背景音乐中,我们想象这样一个场景,“绛衣大冠”的刘秀像发哥一样走出,人群为他自动分开一条道路,他一边走,一边向两边的人微笑、点头、致意……
大家的态度转变了:“谨厚者以复为之!”
狐朋甲呆呆地望着刘秀说:“他真的是赌神。”
狗友乙也自言自语:“赌神,我们跟定你了。”
刘秀在宛城目睹了李通家族的惨剧,但他并没有怕自己被捉拿而一走了事,而是留在那个根据地,继续招募义士,储备物资,得知大哥在舂陵起事,星夜从宛城赶来。
并且,他还从宛城带来了一批人马。
刘秀带着自己从宛城招募的人马和刘縯会合的这一幕,看过《古惑仔——人在江湖》的人都有印象,陈浩南在香港众叛亲离山穷水尽之时,一直没有音信的山鸡突然领着一干西服革履的小弟,出现在他的面前,山鸡很酷地把当初去台湾时陈浩南送的手表扔给他,对身后的小弟说:“叫大哥。”
山鸡带来的小弟恭敬地向陈浩南鞠躬时,多少青少年为之热泪盈眶。
七八千刘氏宗室子弟,加上刘縯的狐朋狗友们,都被刘秀的“谨厚”感染,作出了本不情愿的选择:
兵起的时候,笑看生死
雪舞的时节,沙场望月
一样的姓氏
一样的友情
我们一起玩命
我一定会陪你到棘阳到宛城
我一定会陪你到洛阳到长安
就算一切失败
我也不会改变决定
这是我们的选择
宣布起兵后,刘秀赶紧去刘良的屋子里:“叔父,我们要离开家乡,出去打仗了,您什么时候去告发啊?”
“唉——”刘良叹了一口气,知道一切自己已经无法改变,便笑着说,“我吓唬你们,你们也信?”
“我们都是您看着长大的。”刘秀微笑起来,“您说什么,我们就信什么。”
“那,我就跟你们一起去吧。”刘良说,“打仗,我不会,管管小孩子,我还行。”
《后汉书》记载,公元22年十一月,很多人都看到了有一颗明亮的彗星,带着一道强劲的光芒,将舂陵的夜空一分为二,那是已沉睡十余年的刘汉王朝,正准备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