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异被俘虏了,被狗友乙和几名士兵五花大绑着推进刘秀的营帐。
狗友乙得意地向刘秀讲述了俘虏冯异的过程,该过程在《后汉书》上被一笔带过,但通过狗友乙的连说带唱,则显得格外精彩。
“太久没有吃到故乡的烧牛肉了。”狗友乙的开场白很干脆,“父城一时又拿不下,我就寻思,带着几个弟兄,出去偷头牛吃。可我一出巾车乡就醒悟了,这样做是不对的,我们有规章制度,不准偷老百姓家的牛,所以,我就为我的所作所为而内疚,就给弟兄们说,牛坚决不能偷了,返回军营。在回去的路上,我发现有几个很可疑的人,走在乡间的小路上。”
走在乡间的小路上,身边是偷牛的我同伴。
忽然看见陌生人,和我们一样像偷牛贼……
“为了保护老百姓的公共财产,我决定,冲上去制止他们!不惜付出生命的代价!”狗友乙找到了做英雄的感觉,“经过一番激烈的搏斗,我们活捉了他们,才发现为首的偷牛贼是冯异!”
“偷个龟孙牛!”冯异一身肝胆,却碰巧被狗友乙捉住,觉得大折面子,他本想带着几个随从,从父城县出来,到别的县去布置防务,没想到在路上成了俘虏。
那一刻,甭管是《左氏春秋》,还是《孙子兵法》,都派不上用场了。
“还学孙子呢,栽到偷牛的孬孙手里了!”冯异大骂。
刘秀看着这个一口河南腔的家伙,又好气又好笑。
就在这时候,刘秀的三名部下要见刘秀。这三个人的口音,和冯异一模一样。
为首的,是冯异的堂兄冯孝。还有两位,也都是冯异的老乡——丁綝和吕晏。
“刘将军儿,冯异恁可不能杀?”冯孝恳切地说。
“咋儿不能杀?”南阳和颍川不远,口音虽有差别,但刘秀模仿起来,倒没有多大难度。
“刘将军儿,恁不知道,冯异的本事大着哩!” 丁綝和吕晏帮腔,“他懂得可多!兵法啥的,三十六计七计啥的都懂!恁要把他留下来,就等于如虎添翅膀啥的。”
刘秀一听,心里暗喜:“公元1世纪什么最缺?人才。”于是弓下身去,亲自为冯异松绑。
从被狗友乙捆上那一刻起,冯异就料定这次自己这次肯定是为国捐躯了。心里只盼着,如果新莽王朝政府将来能够平定叛乱,在英烈谱上能有自己的名字,家中的老母亲也好多领些抚恤金。尽管,他的牺牲不够壮烈,被偷牛贼活捉,没法重如泰山,至少,也得重过牛毛吧。
没想到,刘秀把他放了。
他端详了一下放自己的这个人,发现这个人长得很帅,举止风度翩翩,不像是土匪出身的绿林军,也不像是新莽王朝那些腐败的官吏。刘秀让冯异第一次怀疑自己的信仰。
“刘将军儿,恁这是弄啥?”冯异说话也客气了。
“不弄啥。”刘秀说,“想让你跟着我一起打天下,恁看,中不?”
“不中!”冯异的回答让刘秀碰了个钉子。
据《后汉书》记载,冯异没有立刻答应刘秀的原因是:“异一夫之用,不足为强弱。”
“刘将军儿这里人才辈出,多俺一个不多,少俺一个不少,再说,俺老娘还在父城里边,要是俺就这么投降了,老娘那边俺不放心。刘将军儿恁要是信得过俺,就放俺回去,颍川郡五个城俺都熟,俺去给他们说说,让他们全投靠刘将军儿!”
那时候的河南人还没有像现在一样给全国人民留下了难以改变的不好印象,不过,要想相信冯异这个河南人的话,还是需要一定勇气。
如果他说的是假的,放他回去,就是放虎归山。
即使他说的是真的,放他回去,他真的能有那么大的说服力,能够凭一口河南腔,说动五城城长,让他们开门献降?
“好。”刘秀没有多说别的,只有一句嘱托,“我娘不在了,你娘就是咱娘。”
有一种力量,叫做信任。
带着刘秀的信任,冯异回到父城,对苗萌说:“和咱们打仗这支队伍大多是土匪,光知道抢钱抢粮抢娘们,不过,里面有个刘将军儿,所到之处,从不掳掠,连老百姓的牛都不让偷!俺虽然只见着他一面,却发现这个人讲究!言谈举止,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咱要跟着他干,一定能成大事!”
“中!”苗萌一直对冯异佩服得五体投地,“咦——咱弟兄俩是生死之交,恁说咋办,就咋办!”
“中!”冯异握着苗萌的手,说,“从现在开始,咱只听刘将军儿的,刘将军儿说咋办,咱就咋办!”
从此,铁了心跟着刘秀干的人,有了冯异。
铁了心跟着刘縯干的人,一直都不缺。
刘縯有个部将,叫刘稷,《资治通鉴》形容此人“勇冠三军”,从最初舂陵起义开始,就一直跟随刘縯,出生入死,忠心耿耿。刘玄登基时,他正在鲁阳打仗,听说这个消息,破口大骂:“本来起兵图大事的,是刘縯家的兄弟,怎么突然冒出了个更始帝?什么更始?我看是狗屎!”
更始帝刘玄开始可能没听到刘稷对自己的痛骂,还想收买此人,封他为抗威将军,这个职称不算小,听起来也响亮,再加个英语前缀,挺像如今一句广告语:Mr
抗威,不走寻常路。
刘稷果真不走寻常路,听说自己被封抗威将军,毫不领情:“抗威?好!老子就先抗抗你这个刘玄的威!你拜老子为将军?老子不接受!”
刘玄再是窝囊废,也是皇帝,绝不允许有人这样明目张胆地挑战他的权威。于是,他派出几千人马,去打刘稷。
那场仗的规模虽然并不大,却是这支起义军第一次的自相残杀。昨天还在一起并肩杀敌的战友,一下子就成了要拼个你死我活的敌人。
刘稷自己也没有想到,悲剧来得这么突然,还没有来及铺垫,就直接进入了高潮。
突然之间,“勇冠三军”的刘稷就成了刘玄的死囚。
听说刘稷要被刘玄处死,在外面征战的刘縯急忙赶回宛城。
“你来干什么?”刘玄见了刘縯,脸都白了。
刘縯像电影《枪火》里,吴镇宇扮演的那名袒护自己小弟的老大一样,松松垮垮地说:“刘稷,是我的兄弟。”
“你兄弟……该死……你知道吗?”在不怒自威的刘縯面前,刘玄的底气依然不足。
“我不管,你要杀他,就先杀我。”刘縯豁出去了,他料定刘玄没有杀他的胆量。
这时,有两个人站出来了。
五威将军李轶和大司马朱鲔联名说:“刘稷谋反,是为刘縯,刘縯说情,更加说明了一个问题,他们是——同谋!”
“李轶,我没听清楚,你在说什么?”刘縯的确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说,你和刘稷是同谋,死罪。”李轶这次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说的。
“李轶,这种时候,是不能开玩笑的。”刘縯脸上强挤出一丝微笑,表情凝重地望着李轶。
“刘縯,没有人和你开玩笑。”李轶阴冷地说,“是你拿着自己的命开玩笑,不能怨别人。”
刘縯瞪圆了眼睛,呆呆地望着李轶,脑海先是一片空白,紧接着回想起第一次见李轶时的情景。
那是在一年前,刘秀领着李轶到家里来,告诉他 “立秋起义”的计划,他故意摆手:“这事别找我,我不做大哥已经很多年了。”
李轶不解:“都说你熊韬虎略、虎背熊腰的,咋关键时刻吝秧子了?”
“雄韬伟略。”上过太学的刘秀咳嗽了一声,纠正李轶。
接着,刘縯又问李轶:“你老大不是李通吗?李通有个同母异父的小弟,叫申徒臣。我把他整没命了,咱两家这么大梁子,你们还能找我合作?”
“我老大不是这样的人!”李轶说,“你就放心吧,他从来不计前盐,前咸,前白啥的都不计较,这次是真想和你干件大事!”
“你不会害我性命?”刘縯盯着李轶的眼睛。
“我发誓,永远都不会害你性命!”李轶真诚地说。
“你是为申徒臣报仇吗?”刘縯突然蹦出这么一个问题,“是吗?”
李轶冷笑着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历史总是充满戏剧性,一年前的宛城,李通、李轶家的兄弟、门宗被“焚尸宛市”,一年后,这里又重新成为刑场。不同的是,一年前,是新莽王朝对要造反的人实施处决,一年后,是造反的人处决自己的同伴。
刑场上, 刘稷对刘縯说:“老大,和你死在一起,值。”
刘縯大笑,他第一次见李轶时说的那句话再次脱口而出:“我不做大哥已经很多年了。”
“不,你永远都是我的老大。” 刘稷坚定地说。
只恨自己爱冒险
强扮英雄的无畏
伤了心的诺言
到了那天才会复原
我不做大哥好多年
我不爱冰冷的床沿
不要逼我想念
不要逼我流泪
我会翻脸
这首苍凉豪迈的《大哥》,是刘縯生命最后的绝唱,在刘縯心里,这首歌一定是唱给刘秀的。他知道,自己死后,刘秀是唯一一个能够为自己报仇的人,也是唯一一个能够继承自己梦想的人。
不过,对于刘秀来说,能够让大哥在九泉之下瞑目,实在太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