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如今方兴未艾,幼主当国,其命运未卜。故而吾王行事切记‘权衡’而字。如今国政乃为令尹把持,而军中事务虽看似归令尹所管,实则为斗家掌控。如若处置得当则可令两家互为牵制,否则则除虎豹而引豺狼,斗家势力若无令尹牵制,则可致王权旁落。吾王须知,汝虽为先文王之惟一血脉,斗家人亦为先楚王之后,亦是王族。如若取而代之,则楚国国人未必会有所动。故而……”母亲文夫人那时如是道。
“故而惟有‘权衡’,方能保我安坐楚王之位?”楚王接道。
不想姮却摇头,面上隐约有悲切之色,道:“并非仅仅为保楚王之位,而是为保吾儿性命无虞。吾儿可以料想,吾儿倘若不为楚王,安能保命乎?”
楚王当即不知该如何作答,心头酸涩难耐。
姮此时又有言道:“即便如此,还有一人可为吾儿出谋划策。”
楚王当即双眸一亮,激动道:“母亲所言何人?”
“楚先国老斗伯比之子斗谷于菟。”姮声色虽并不高昂却是掷地有声道,“当年汝长兄遇难,便是斗谷于菟护汝奔随。而自其国老在时便未尝任职于军中,到如今亦是未尝握有重权,可谓远离军权,且又不同于寻常斗家。如今国老虽早已离世,斗谷于菟也不过一寻常大夫耳,然国老威望尚存,吾王若能加以利用,则可事半功倍,即能铲除令尹之权势,又可保斗家臣服。”姮如是道。
“可是,母亲,孩儿当何为?”楚王仰头,面色微红道。
姮此时缓缓将手抚摸于楚王发丝之间,轻声道:“汝如今已将近弱冠,不可事事都求母亲为汝谋划。日后令尹之后,国之大权、军之大权吾王当紧握,方能杜绝他人之觊觎之心,保国泰民安,征伐于海内,继承先王之遗愿,以慰先王在天之灵。”
“母亲……”
“吾王自幼聪慧好学,且善忍耐,如后必成大器。”姮如是道。
楚王低头,两眼紧盯双手中羊皮卷,赤红两个大字“权衡”烧得他几乎不能直视。今日母亲特遣身边侍姆隐为他送来此物,莫非时机已到……
只是,事到如今到底该如何权衡,楚王心中并无全然把握……如将除令尹,势必靠斗家;令尹若殁,则无人可牵制斗家,难免令其凌驾于王权之上……
且……如今朝中追随令尹者众,如若贸然行事则可能……若不能一举灭之……
楚王愁肠百转,一时间无所决断。正焦躁之际,身边小臣符匆匆而入,施礼之后附于楚王耳畔低声道:“回禀大王,令尹自入太夫人宫室至今未出,且其入宫带府兵,已是将后宫团团围住,无人可再入其内。”
楚王听罢震惊,面色煞白,惊声道:“尔竟敢!”
那小臣符复又道:“臣今日听闻斗家将军对令尹进宫一事多有不满。”
楚王点头,低声道:“令御人备车,孤即刻出宫,此事切忌谨慎,不可令他人得知。”
“敬诺。”小臣符躬身,匆匆退下。
楚王与小臣符均是化作寺人模样,坐一最是平常不过牛车,从出楚宫闱门而出,直奔当年国老斗伯比府邸而去。
楚王惟恐被人发现行踪,不敢贸然而上前叩门,只能令御人将车退至街巷偏僻处,之后令小臣符至侧门请入。
斗谷于菟见扮作寺人模样小臣符大惊,亲自引楚王至僻静处。待见四周无人,放敢弯腰施礼。
楚王见状还不待其成礼,忙双手搀扶,道:“如今孤微服来此,无人识得,大夫莫要行如此大礼。”
斗谷于菟听闻只得作罢,于是引楚王入席,这才开口道:“臣见大王行色匆匆,深夜至寒舍,不知所谓何事。”
楚王叹息,之后才面有愁苦之色道:“今日宗庙之中,令尹曾请入宫探望太夫人,此事大夫可是知晓?”
斗谷于菟点头道:“此事臣有所耳闻。”
“令尹心怀叵测,视孤王于无物时日已久,如今又私自领府兵入宫,且将后宫团团围住,强居太夫人宫室而不出,此……”楚王此时已是怒不成言,双眸之中火焰燃燃,“孤王若不除子元,则无颜见列祖列宗!”
斗谷于菟听闻乃惊,不想令尹竟能做出此等不顾伦理之事,当即乃道:“大王须吾作何事,任凭大王驱使!”
楚王却面上当即一垮,悲切道:“只可惜如今楚国之政权乃为令尹一人所掌控,吾空有一腔热血,却是不能有所为!更连累母亲因此而受辱。”
“大王莫急。”斗谷于菟劝慰其道,“令尹虽强居于太夫人宫室,却未必敢做何苟且之事。吾素闻令尹子元不过胆小之人,郑之事便可见一斑,其此举不过想以此事要挟大王。”
楚王面的阴沉道:“可……”
“臣并非言吾便可任其妄为。当以此为契机一举将令尹子元拿下,令其再无回旋之余地。此次若不能将此人铲除,则日后恐再无机会。”斗谷于菟又道。
楚王心头便是一亮,心道此人果真并非凡人,当即追问其道:“依大夫之意,吾当何为?”
斗谷于菟略作思索之后道:“如今国中政权虽为令尹一人所掌控,但军中大将十之七八乃为斗姓。而斗家如今以太傅斗廉为尊。大王若能得其相助则大事可成!之后吾再以国老之子为名,规劝斗家诸人。则朝中众臣再无人敢不尊大王。”
楚王点头,赞道:“大夫此言大善。”
斗谷于菟于是又道:“大王今日可求见太傅。却需稍作延迟方可行事。”
“为何?”楚王大惑不解道。
“若是明日举事,则令尹可言侍疾太夫人。若是后日举事,则令尹再无托辞之言。且接连几日不见令尹入朝,则朝中大臣对其心怀疑虑,不敢妄为之。”斗谷于菟解释道。
楚王听罢赞叹,心道难怪母亲曾言此人绝非寻常之辈。
当下楚王乘车寻太傅斗廉,斗谷于菟扮作布衣模样紧随其后。
楚王依旧如之前那般,令小臣符首先上前。待见得太傅斗廉,当即双膝一软跪倒在斗廉面前,痛哭流涕道:“今日太傅若不肯相助,则孤王宁死于太傅面前。”
且言斗廉,自从当年堵敖之事心怀愧疚,久病于床榻之上。日后虽是康健,也是心灰意冷,除去教授楚王六艺,其余政务再无触及。而心头对令尹子元早已是恨入骨髓,时时刻刻不忘替堵敖报当年之仇。苦于子元权势,无下手之处,只得独自苦闷于府中。
如今见楚王这般,自是大吃一惊,连忙双手将其搀扶,奈何楚王却是一动不动。
斗廉大惊,当即道:“大王,这是为甚!岂非折杀老臣。”
楚王跪地仰头将令尹所为叙述一番,之后乃道:“如今孤想除令尹,惟有借助太傅相助,太傅若不肯,则楚将为子元所窃!”
斗廉听完气得胡须上翘,当即怒吼道:“子元竖子,老夫安能留他肆意妄为!”言罢使蛮力一把将楚王扯起,便要取剑杀入宫去。
楚王连忙将其阻拦,道:“太傅,今日不可!”
斗廉怒目圆睁,高声道:“为何?”
楚王遂将之前斗谷于菟所言重复一番,之后又道:“那子元经营朝政已久,朝中追随者众。如若现下便将其斩杀,惟恐有人因此而作乱。当年若非阎敖族人借故引巴人入楚,则君父如今尚安康。吾虽为楚王多年,信服者寥寥,若无斗家相助,则国之将倾也未可知。”
斗廉听楚王所言甚是,于是乃道:“大王安心,斗家众人无人敢心存异念,皆以大王为尊。”
楚王当即拜谢,并与斗廉约定,如若令尹强居于宫中不出,则后日日出时分便是举事之时。两相击掌为盟,楚王方才放心归宫。
再言文太夫人。姮见令尹子元食罢,依旧无告退之意,心中乃甚为不悦。又不敢言明,只得道:“今日有劳叔叔探望。只是妾今日言多,如今已是疲惫,不能再招待叔叔,还望见谅。”逐客之意已是昭然若揭。
却不想令尹子元似是全然为明其意般,反而笑得愈发灿烂,道:“嫂嫂今日精力果真不济,弟自是不敢劳动嫂嫂操劳。弟这便服侍嫂嫂安寝。”
姮闻罢大吃一惊,当即惊讶道:“令尹此言何意?”
子元嘴角微微上扬桀桀笑道:“这些年来弟未能照顾嫂嫂周全,今日便由弟为嫂嫂侍疾,可好?”说罢站起身子便朝姮这边而来。
姮惊骇,连连后退,当即跌倒于席上,已是花容失色。
子元继续靠近,立于姮面前,桃花眼眯,面上含笑,轻捻胡须,啧啧道:“这可怎般是好,嫂嫂竟是虚弱至此,弟怎能袖手旁观?”
殿上服侍之人早已为子元遣散,换作他自己所带随从。姮身边侍姆隐更是被子元命人特意看管。
子元上前,弯腰,一把将早已惊恐到双目突出口不能言姮捞入怀中,双臂用力打横抱起,笑道:“好嫂嫂,如今后宫早已为弟所控,便是蝇虫且不能入。”说罢哈哈大笑,怀抱姮直奔寝室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