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纷扬的冬天,帝王谷迎来了新的领主,有人说这一切早是定局,数月前的封主之战便是端倪,也有人说或许更早,多年前帝王谷大街苏清决被废时便已经开始……然而到底是何时,除了当事人,却没人能真正说得清楚。
新的谷主名叫御花,谷中人称之为小花,很好听很好记的名字,一时间街头巷尾议论纷纷,至于猝死不久的人,早已是过眼烟云,无人在意了。帝王谷是江湖人士避难之所,安然余生最后的归宿,更多的谷中人在江湖武林闯荡得久了早已将一切看透,眼见心不烦,无人愿意多生事端。
夜。帝王府。锦华苑。
窗外,满树雪白,寂然无声;窗内,烛光盈室,照亮了每一个角落;宽敞的卧室里,楠木的桌椅,精致的古玩玉器,每一件都价值连城。
他仍旧在书桌前忙着,偶尔回头,对着她温柔的笑着;而她,偶尔沏杯热茶端上前来,或者拨弄灯芯,让烛光更加明亮;温润的烛光下,一切随意而自然。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问我……”夜深了,他拉着她,轻声的问道。
她轻抚着他的脸,摇摇头:“夫君原不将妾身当做羞辱人的战利品,妾身什么都不在乎……”
他拥她入怀,动容:“前些时候,委屈夫人了……”
“夫君不解释,自有道理;只怪妾身见识浅薄,以为是嫌弃妾身出生青楼,所以……”
“怎么会!”他哭笑不得,“小花尚恐夫人嫌弃出生卑微下作,虽已成婚,仍旧不敢造次,及至拥有今天的地位,才……”
“夫君做的一切,原是为了妾身么?”她似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事情,谷中近日发生的事情,难道真如传言所说,皆因她而起?
“也为了自己,从此扬眉吐气,不用奉承任何人!”听水阁里一介青衣,卑微到无需人注意,他隐忍屈就了十几年,却迟迟下不了手!真的是卑贱惯了!暗夜里他为自己的迟疑而恼怒,直到看到她!
窗外,月色空落,寂静如雪;烛光灭,他已拥她入眠。
无声的黑暗中,他缓缓睁开眼睛,看向窗外。寒冬的夜本是一片漆黑,因为雪的缘故,夜色幽微惨白犹如黎明渐起,仿佛是幻觉,在他看向外面的时候,幽微的月色里似是有几双眼睛或影子一闪而逝,如同幽灵。
他在黑暗中冷笑,眼神狠厉决绝,将身边人抱得更紧,眼神慢慢变得柔和。
“我一定不会让你去那种地方,一定不会……”他对着枕边人轻语,像是下了什么重要的决心。
那种地方?她依偎在他怀里,安静的躺着,失眠一夜。
她终是没有想明白那种地方是哪里,直到一年后他们有了孩子,他在巨大的兴奋喜悦里醉倒,整夜的说着醉话……
她平静的等待着那一天,那是六年后的一个初夏,像极了他们相遇的那个晚上,她亲手栽植在锦华苑里的红枫已枝叶繁茂,她抱着五岁的成儿坐在树下荫凉,看见一群人从门外没有规矩的闯了进来,为首的正是年事已高却好色成性的大主事,另一位是五年前决胜而出的鄂二主事。
她让一边的侍女领着孩子避到内院,悠悠的迎上去,笑着道:“霍大主事与冯二主事可是亲自送妾身前往月侍殿。”
一语既出,所有人呆住,她听见他站在身后战栗着问她:“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她回过头,望着他怔在那里,没事人的笑道:“猜的,没事,好好照顾成儿!”事情终是败露,但来人的借口只能是帝王谷中所谓的规矩,她去了那里,便能封住所有人的嘴。没有人是他的对手,她相信他。
“御谷主应该知道那种地方可不是养尊处优的夫人能承受的……”她听见一旁的霍不群道:“霍某人怜香惜玉,倘若谷主肯让夫人去我府上侍奉几日……”
“不必!”她冷笑,高抬起头,“你是什么东西,也配我来伺候!”向着府中大门走去。
他僵在那里,动也未动;她太明白,只有对她,他才会手足无措。他们的目的是想激怒他,她不能留他任何说话的余地,更不可流露出任何无助与茫然,必须主宰一切。
初夏的帝王谷和煦中带着些微的燥热,闯入的人群暴露在阳光下,不知进退满脸汗水,,自动的让出一条路来,她在其间穿行,沉静如水,那几丈路,似是走了很久。
他没有送他,她停驻在门口,听见他在呼号,风乍起,吹动着她的发丝和衣袂,绿色的枫叶从她脸颊轻轻滑过,犹如蝴蝶盘旋……他,居然还是生气了,一掌劈向地面,幸好没有伤亡,但掌风波及到那颗红枫,将树叶打落了下来!
他也有生气的时候,她不禁莞尔,嗔道:“再过几个月就会红了,别都打落了!”
依旧不敢回头,就这么背对着!他会像扶花院里那次见她在雪地里薄衣起舞心疼不已却又手足无措吗?她忆起五年来和他之间的故事来,尤其是新婚的时候,那样的记忆,如今想来,却是如此可爱!
背影如刀在割触!是他在看着她?!只要回头,所有的伪饰和隐忍便瞬间崩溃。她在手掌形的枫叶里战栗着慢慢的走远,直到身影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日暮方才熙攘的帝王谷一如既往的慵懒,街头空旷而寂寥;月侍殿不通往流云轩的方向,她走在僻静的巷口,看着轩房檐上火红的红纱灯笼离她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刺眼的阳光里,天地一片惨白。
月侍殿的天井空旷而荒凉,四周被高大的木椽遮挡,看不见外面的景象,唯有一课陈年的桑树从沙砾堆里拔地而生,将葱茏的枝干和青涩的果实伸向高高的天际,甚至于木椽更高的地方,优哉游哉的摇晃。
月影如眉,挂在树梢头,将斑驳的影子投在她脸上,像是在红枫树下荫凉,偶尔,他会掠上树梢上,大声与成儿调笑……是不是,此时的他仍是倚在风树上,看向这边的方向……
她舞兴大起,松开经年的长发,任其披散全身,脱掉残破的舞鞋,转至柔软的沙地处,舒展衣袖,翩跹而舞,风卷衣袂,发随风起,清婉而烂漫,清辉的月色下,宛如一只孤雁盘旋。
夜渐深,今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