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月记得,乱的故事是月魄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讲给她听的。
那夜,山庄里被轰隆的雷声和珠帘般的雨线笼罩,哪里也去不了;地窖里阴冷潮湿,屋顶吧嗒吧嗒的往下渗着雨水,壁角的蛛网被打湿变得残破不堪,在半空中一团一团的飘荡着,高大的木椽在风雨中摇晃的愈加厉害,咿呀声惊天动地,响到人的心里。
月魄抱着一把利器蜷缩在避风的角落,怎么也睡不着。
她想起了爹爹。
那一日天枢街发生的事情,她是看到全过程的唯一的旁观者——天权街角的乞儿。
不可一世的前任谷主被废去武功,靠着在街头卖胡椒面度日,怎料不仅东西难吃,而且脾气也不好,生意惨淡,光景一日不如一日,以至于后来糊口都成了问题。无奈,他只得每天点着煤油灯守到很晚很晚,赚取些夜半腹饥无处可去的懒汉的铜角子。
由于惯于伺候,苏清决疏于打理,竟留起了满下巴的胡子来,月魄戏称他为苏大胡子。
苏大胡子对于这个称呼并不介意,每次听了,都笑得很大声,喊月魄过去,将客人吃剩的胡椒面递给她吃。东西虽然不怎么合胃口,但分量很足,约莫客人只吃了一两口,这比在地上乞食容易得多,月魄便经常蹲在摊头,有意无意的喊两声,时间长了,两人混的很熟,竟到了同吃一碗胡椒面的地步。
突变发生在一日夜半,两人刚进食,挤在街头守面摊,月魄让苏大胡子讲故事给她听,苏大胡子提出以月魄的身世作为交换。
月魄听附近一位胖大嫂说,她是被流云轩里的一名歌姬扔在街头的。
苏大胡子听后,只说了一句话,月魄很生气,腾的一声站起身来,也说了一句话。
这句话说完,素清决揪起她的后襟,扔在地上,狠狠的踢上几脚,两人就此成为了仇人。
素清决说:“原来是个野种!”以前他只叫小乞丐。
月魄说:“你还是疯子呢!无缘无故的竟将自己人全杀了!”
九岁的少女倔强而执拗,即使最后明白了这句话的严重性,仍旧拿它来反唇相讥;即使每次被踢得遍体鳞伤,也在所不惜;只是她没有想到,自己如此反应居然引起了全街头人的兴趣,没有人喊她小乞丐,取而代之的是即使幼儿听来都无法置之不理的呼喊:野种!
反抗的方式单薄而愚蠢,少女却从来没有停止,直到三个月后的一天。
突变发生后的三个月是漫长的冬天,月魄的生活变得异常艰难,咒骂、饥饿、干渴、寒冷……匍匐在地上苟延残喘,还得时刻警惕着那苏大胡子,以防被他发现。
三个月后是冬雪初化的日子,帝王谷的街头重现熙攘的人影,月魄从破旧的瓦窑里爬出来,准备晒一下发霉的破袄和僵直的手脚,她刚在街头找到一处向阳的角落,一架熟悉而简陋的面摊正好从眼前经过——苏大胡子,她避之不及,再次被逮到,以为又是一顿脚踢,却感觉凌空的刹那被轻轻的放在了地上,仇人连人带家伙摔得老远,一身锦衣的青年人走到她身边,慢慢俯下身来,看着她,眼睛温和,伸出手抚弄着她额前的乱发……
青年人留她做了女儿,叫她孩子,月魄不止一次告诉戒月说,这是她最喜欢的名字。
孩子从此过上了优裕的生活,闲来无事的夜晚,便和新认的爹爹在一处很大的花园里聊天,爹爹最喜欢听孩子讲在帝王谷街头赵钱孙李的事情,尤其是那个被废去武功的苏大胡子;还教她下棋,简单的武功招式,讲一些谷中的奇闻异事给她听,比如说乱事那天听水阁里的故事,白胡子、胖爷爷的故事,当然还有谷中一大堆奇奇怪怪的规矩。
月魄记得自己曾问过帝王府东北方向那方圆十几里的废墟的由来,爹爹反常的没有任何回应,只是说,那是谷中最神圣的地方,称作月恃侍殿,供奉着镇谷的神兵,然后岔开了话题,谈论如何对弈和谈吐举止。
爹爹很年轻,很多时候,不像长辈,更像月魄的哥哥。
花园里有一处很大的水池,池上修筑了浮面的桥,水池的爹爹说,这里是听水阁,以前他是这里的下人。
爹爹姓御,名叫御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