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容一个活人绝望，叫生无可恋，可是一个死了两千年的人的绝望，该怎么说呢？
秦无鸣虽然用青铜剑拍晕卫子夫（幸亏他没蠢到用剑刃），算是帮了我，但我调息片刻后，把他依然骂了个体无完肤。毕竟一个人死了两千年，这个说法信息量太大了，当初李文君知道自己死了500年就迅速接近魂飞魄散（详见《别人遛狗我遛骷髅》），谁知道卫子夫知道自己死了两千年会是什么反应。
“如果她跟李文君一样魂飞魄散不是挺好吗，我们就省事了。”二少爷企图狡辩。
“胡闹！”我真的是怒了，“李文君只是寄宿在一副骷髅骨架上，魂飞魄散当然没有问题，可是卫子夫是附在活人身上，况且她执念极深，似乎已接近妖魔化，你知道她的变化会如何影响刘蘅芜吗？要不是刚好亮天了，阴灵暂息，你以为你拍得晕她？”
帅哥扁起嘴，怯怯地转身上了小摩托，嘟囔一句“我去买吃的”开走了。我扭头看了一眼睡在旁边地上的刘蘅芜，青铜剑就在她旁边，我几欲伸手拿起，最后还是没敢。刚才骂秦无鸣的话半真半假，其实，秦无鸣情急之下一定在青铜剑上灌注了他的真阳之气，这青铜剑非同小可，从年头上也超过两千年了，仅划破皮肉就搅得我气息紊乱，所以不管是不是天亮了，他砸卫子夫的那下子都够她受的。我这么说，是怕他再轻举妄动，只不过如果今晚再想不出来什么好办法，实在不行还得让帅哥依葫芦画瓢镇压她的魔性。
秦无鸣满载而归的时候，又神气活现了，下了摩托双手叉腰像个小泼妇一样质问：“堂下何人，可有妄动青铜器？”我瞪他一眼，摇了摇头，简单跟他说了一下当时手握青铜剑产生的幻觉，幸亏被指骨手链唤醒。帅哥把嘴又夸张成O型：“怪不得，我说你怎么突然想杀蘅芜姐呢，事后一直在跟卫子夫斗智斗勇就没来得及问你。看来，之后没让你动青铜剑是对的。”
看他摸着下巴装老先生的欠揍样，我忍了又忍，这件事虽然奇怪，但当务之急是解决卫子夫的事情，我们已经在这荒郊野外露宿三天了，虽然尽力在给刘蘅芜喂食，但她顶多吃进去一些奶制品，时间长了她的身体也受不了。我一边往嘴里填东西一边胡思乱想，突然一阵熟悉的香气飘来，低头一看秦无鸣把斟满了苗家春红茶的保温壶盖递了过来。我惊诧道：“你回别墅了？”
秦无鸣点头，“回去拿了些吃喝，闵姨不在，可能出去买东西了，我留了个字条，让她放心。”（可惜当时我们都觉得这是个不值得一提的小事）
又界黄昏，我把刘蘅芜扶坐在一棵树下，嘱咐秦无鸣拿着青铜剑守候在旁，没搭理他小声嘟囔“你不说没用吗”。其他的事就只能随机应变了。星斗初现，刘蘅芜轻声哼了一下，我用左手（右臂受伤）握住她的手呼唤“皇后——”
她眼睑突张，我瞬间感觉左手痛入骨髓，此时我的气息尚不能调动自如，难以相抗，可卫子夫突然“咦”了一下，松了劲道，拉起我的手腕问道：“何物？”
我暗道好险，这串廖李二人留下的指骨手链又一次救了我，我把手链从袖子里里翻出来给卫子夫看。她轻抚了一下上面的指骨，“奇斋，我大汉宫中尚未见得有此物件。”
秦无鸣刚张嘴要说话，被我一眼瞪了回去，这是个好机会，必须好好利用，我顺势盘坐在卫子夫对面，轻声讲述了这串手链的来历。当说到夫妻两魂一骨相守500年，最终灰飞烟灭的时候，卫子夫脸上一片悲悯，我知道时候到了：“皇后，武帝最爱的，还是你啊。”
卫子夫瞬间瞪大了眼睛看我。
“当事者迷。可能我这个两千年后的局外人，看得更清吧。”见卫子夫沉默，我继续道“单就养育的子女人数，你比我更清楚，当年武帝后宫还有人能超过你吗？”卫子夫脸色微红，不知想起了什么低下了头。
“当然，这个并不能说明全部问题，只是其中之一。这其二，你从入宫到长公主降生，盛宠日隆，到皇长子刘据出生你被立为后，甚至开了立后即大赦天下的先河，最后到你仙逝，在武帝身旁承宠近半个世纪，还有人超过你吗？”
我看卫子夫稍皱眉头，又敲了一锤，“你可能想，后位稳固是因为卫家和霍家英雄辈出，但是你想过没有，卫青和霍去病死后的十几年时间，武帝也有过出巡，每次依然将监国之责托与你母子，他对你们提出的治国之策有过强烈质疑吗？这是何等信任。”
卫子夫突然抬头道：“那为何他会相信我儿玩弄巫蛊，为何相信我和据儿造反。”
我叹口气，“根据后世的史料记载，尽管你协助太子刘据起兵，但武帝也依然认为太子是受人陷害，可惜他派去的使者胆小，未能真正进城调查，就回去谎称太子造反。再加上武帝年老，在远离长安的甘泉宫，消息闭塞又身体不适，对死亡的恐惧和巫蛊作乱的厌恶，都阻挠了他对事情的正确判断。可是，卫皇后，武帝自始至终并未让您搬离椒房殿，更是从未说过废太子和废后。他派去的兵将，仅仅是象征性要暂时收回皇后玺绶。如果您能忍耐一时，暂且放下皇后威仪和面子，没有一死了之，等武帝回宫，你和太子的委屈都很容易解释清楚。”
“你要是坚持几天，估计刘据也不用自杀了。”秦无鸣插嘴。
“什么，吾儿也自尽了？”卫子夫的眼泪夺眶而出，“我只想将起兵之事一己承担，才作此下策，吾儿为何也……”。
我拍拍她的手说：“刘据逃出长安，后有追兵，为了不连累帮助他的人，悬梁自尽了。不过武帝毕竟不是昏君，很快在忠臣良将的劝谏下明白了真相，知道刘据并未造反，只是因为受到陷害而心生惶恐，才聚兵自保。伤心之余，特修建思子宫和归来望思台。意思是望而思之，期魂来归。”
这时候，熊孩子秦无鸣终于说了一句很有帮助的话：“为了给你们报仇，汉武帝把诬陷你们的江充灭了三族。”
我向着已不再流泪的卫子夫点点头：“汉武帝确实为了严惩江充一族恢复了自文帝以来废除近百年的夷族之刑，而且，之后还处理了曾与刘据作对的李广利（李夫人兄长）一家，李氏家族的势力也就此湮灭。”
我站起来，看着不远处茂陵的封土说，“哪怕之后武帝不得不立钩弋夫人的儿子刘弗陵为太子，但也是托孤霍光，也就是卫皇后的另一位外甥，霍去病的异母兄弟。17年后，霍光扶持刘病已重登大宝，也就是刘据的孙子，你的嫡曾孙，大汉江山重归卫家血脉，也是他为你重修陵园，更是一位历史上有名的贤君。”
卫子夫听到这里突然又激动起来：“那他，那他……”
我只得叹气，真是当局者迷，“你是想说，既然武帝原谅了刘据，为何最后没有原谅你，没有留旨与你合葬？糊涂啊，当年你未等他回宫，脑袋一热就自杀了，让一个爱你、信你、敬你几十年的男人作何感想？爱之深恨之切，你为何自杀，难道只是因为想替子赎罪？不也是因为爱他太深，容忍不了他不信任你而出兵讨伐，由爱生怨吗？即便这样，汉武帝宁可让茂陵里后位空悬，也没有留旨给他人！”
“原来如此，罢了——罢了——”卫子夫仰天长叹。
想通之后，卫子夫已灵台清明，重回大汉皇后威仪，一一解答我和秦无鸣提出的历史问题，说到高兴处，起身高擎青铜剑，剑指青天，“二位说如今我华夏民族人数最多一支仍称汉族，可否认为我大汉天下才是千秋万代，他秦皇之誓两代即灭，哈哈哈——”
秦无鸣脸色微变，我偷笑，卫子夫哪里能知道，身边就坐着一个嬴政后人呢。
不过卫子夫的下句话一出口，我俩都坐不住了。
“辛苦二位，随我一起，把这剑归还墓中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