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小河镇,还是一样的平凡,巷子的深处,蜷缩着熟悉的小小身影。
柳小怪上次偷了包子胡一个烫手的包子,在壮汉的拳头落下来之前,包子一口就被囫囵吞了下去。咬都没咬,柳小怪硬是喉咙挤着给热腾腾的包子挤了下去。
“老子蒸的是包子,噎死你个小崽子!知道什么馅儿吗?”
柳小怪知道是什么馅儿。他就是受不了包子胡的大嗓门。
“包子嘿!热腾腾粉条豆腐馅儿香诶!”
老胡不在乎柳小怪吃包子不给钱,这孩子经常跟自己家水娃一起玩。水娃老是在家里提起,柳小怪帮自己出了气什么的。
那天打铁铺的老李打柳小怪,就是因为水娃受了小铁匠欺负。
可老胡真是蒸的包子,不是面团。
“你小子吃了,哪怕流口馋水,给老胡我招呼点儿人气也好啊,你这小崽子,饿不死你!”
老胡握着的手不是拳头,他手里还有一个包子。他不是撵上来打柳小怪的。
“给,再拿一个,这回你给我慢慢吃。”
看着柳小怪两口而下,一口馅儿,一口皮儿。这小子吃包子,真古怪的讲究!
只见柳小怪从上面打开褶儿,把馅儿往嘴里一挤,含一眨眼的味儿,咕噜就咽下去了。再一口,皮儿反正也没什么味儿,直接就下去了。
“胡伯伯,我会还给你钱的。”
“嗯,去吧,不要偷偷摸摸就好。真没吃食了,来找胡伯伯。”
自然,这世道活得都不容易。像包子胡这样的善人家,不多。柳小怪在镇子上,这几年没少佘老胡的帐。
三天了,包子胡都没出摊。柳小怪听街坊们絮叨,老胡家里水娃子好像是染了病,病的厉害。
小河镇上谁都不知道这小乞丐真正的家在哪儿。
七年多前,一个一岁多刚会走的娃娃,就那样一步一步的走到了小河镇上。人们出去找了,外面的荒野找半天,没见着一个大人。
这孩子,就像是老天生出来的。
人们看着小脚步走到镇上的孩子,有一岁多了,也不说话,问不出他爹娘、家在哪儿。
滴溜溜的小眼睛在蜡黄的小脸上显得很是活泛。孩子看着不像是穷人家养不起扔下的,单从身上穿着的精致的小袄就能看出来。小袄可晃眼了,绣花表,云线金丝里。
镇上人们围着他刚有几句话的功夫,磨坊的鳏夫老陈头,窜出来抱起孩子就走。
“这娃娃,我养了。”
孩子被外人抱着,也不闹,也不哭。
真怪。
人都说他怪,老陈头也没什么脑子,直接就给这孩子取名“小怪”。
妖魔鬼怪,你们跟我家小怪可是一伙儿的,串门子去别人家去。
柳姓,是因为当初孩子穿着的小袄内里用金丝线绣着一个字。老陈头请人来认了,是个“柳”字。没想断了人家的香火,自己有个孩子就是老天爷给的恩德,还是给这孩子姓柳的好,莫要惹了谁。
孩子小,咳嗽起来那就是病了。老陈头一个鳏夫,养着柳小怪,没钱给孩子看病,只能把注意打到那穿不上的小袄上。小袄该会值钱,老陈头拿去当铺还真当出了半贯多钱。
几年后,孩子也养的大了,跟外人很少说话,见面也就是叫个伯伯婶婶好。不过那双明闪闪的眼珠子也顶的上说话了。你对他好了,笑笑,多看两眼。对他不好,看一眼就不再看了,也不知道他记着没。
老陈头那一天,不会说话也不能动。柳小怪很清楚的记着,自己摇着老头胳膊半天,没动一下。
磨坊在镇主的主持下,被另一户买了。
柳小怪死攥着一个饼从磨坊里跑了出来。谁家嚷喊着要养他,也不去。就在镇子上,饿了,好人家像是老胡那样的,给个吃食,渴了去人家里舀水。
他,宁愿做一个无家可归,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乞丐。
柳小怪从上次吃了包子后,三天没看见包子摊搭在那儿。
包子胡三天都没出来卖包子了。
还是有人惦记记着饿的不行的小乞丐,是柳小怪的一个玩伴。
许云翠从家里拿了一个娘刚做好的饼跑到小巷。
“小怪,去我家吧,娘做了饼。”
柳小怪抬起头,盯在了小女孩手上拿着的饼。她是他的玩伴,她娘叫她憨妞。脸上靠鼻子左边有一块显紫色的胎记,指头肚大小。
憨妞不够水灵,长得不好看。圆圆脸,很瘦。眼也小,看着就很笨。
这就是柳小怪对憨妞许云翠的理解。
蜷缩的身形一步冲起,抢过憨妞手中的饼。
“我会还给你的。”
抓着饼,看着小女孩,柳小怪,说完一句,两口就把饼给咬进肚子。
就是给你拿的,不用你抢。
“去我家吧,我娘做的还有。”憨妞被他抓到了手,疼的泪都快掉下了。
还是蜷缩在那里,巷子角落。柳小怪吃完饼,再不抬头去看女孩。
“我不去!我有家,我家是磨坊,我要把他们赶出去!你走,你走!”
“水娃死了!胡伯伯家水娃,死了。大鬼闹得,水娃一中邪,就死了。”憨妞知道柳小怪在等什么。
“小包子,死了?”
柳小怪总是称呼包子胡家那个水娃叫小包子。
他就这两个玩伴,那次水娃被大一点的打铁铺家那小子打了,跑到巷子里哭。
柳小怪抄起一块小石头,愣是让水娃眼睁睁看着,死抱着打铁铺家那小子,拿石头朝他脑门上猛砸了五六下。
砸得小铁匠头破血流的,吓坏了水娃。柳小怪也被打铁的老李打了个惨。
小包子水娃,死了。
靠着憨妞的一个饼,柳小怪这两天没有去弄东西吃,,他就呆在磨坊后头,挨着饿守了两天。
老胡的包子摊终于又拉出来了。
“包子,热腾腾包子。”
柳小怪站在摊下面,仰着头看着几天没见,白发添了很多的胡伯伯。
包子胡的吆喝,不像以前那样有劲儿了。好像也不是朝着路上街坊们来喊,微微向着天边。朝云彩喊着。
“噔,噔。”
柳小怪握着小拳头敲了几下木柜。
“小怪,饿了?”
包子胡从笼屉了一手就拿着两个,递给饿的眼都快没光彩的柳小怪。他五六天没有出来,这跟水娃一起玩的孩子,看起来饿的不轻。
小拳头张开,手心里是一小把铜钱。
包子胡很少能见到柳小怪手里会攥着钱,担忧惊道:“你偷人家的钱?!”
“这是我家磨坊的,我还帐。”柳小怪没有埋怨包子胡冤枉他。
“哦,你家的......”是啊,这孩子是有家的,磨坊就是他的家。他要从磨坊里拿钱,老天爷也不会说个不字。
“小怪,伯伯不要你的钱。来,包子拿去吃吧,两天都没吃东西了吧?拿去吃,伯伯不要你还账。”包子胡看着柳小怪那面黄肌瘦的样子,老泪欲出。
“水娃,水娃,不能再找你玩了......”
“我不要包子,我还账,就是还账!”钱被柳小怪一把扔到笼屉后头,小身板拔腿就跑。
老胡一手拿着包子,默默看着跑远的身影。拿了油纸,把包子包起来,追到了那条小巷。
老胡把油纸包轻轻放在抱着腿埋头蹲坐的柳小怪身前。包子诱人的香气扑鼻而来。
大手拍了拍孩子的小肩膀。
粗糙的手掌摩挲着柳小怪的脑袋。
“饿了,去找胡伯伯。”
捧着油纸,柳小怪一口一口,慢慢啃着。他真的没吃这么慢过,吃的慢了不挡饿。
胡伯伯又开始吆喝了。
“包子,”
“热腾腾,包子”
吆喝声听起来有点哭腔。
柳小怪出了巷口,看着,听着。
弄钱!我要弄钱,还账!
柳小怪只能再去自己家弄钱。
磨坊丢了钱,两口子吵了两天。柳小怪来到磨坊后头的时候,吵架声又在响着。
小河镇外。
一个仙风道骨的老者,鹤发童颜。拈着花白的胡须,看着安详怡然的小河镇。
“清净悠然,不错,不错的地方......”
云游是真,不过仙风道骨就只是面相了。三道只是一个灵府五层的修仙者,弄成老头模样也不是自心所愿。
三十年前,也不知中域发生了何等惊天动地的事,支撑世界的通天巨树,建木,竟然崩塌了。
建木崩塌,却散落了不计其数的树种,飘荡在天地各处。
偶然之下,三道和同伴一次出门游历竟然撞了天大的运道,捡到了一颗树种。惊喜和担忧交加,二人带着树种来到大荒边沿,在一处断壁下埋下了那颗通天之树的种子。
三十年过去,种子破土而出,幼苗开芽。
据记载,只需再有三五年,建木的幼苗就会长出树干。虽然刚长出的树干还极其嫩弱,但建木就是建木,嫩弱的枝干足以打造上品仙府了。
算是看护,三道一直就在这一带云游。以前一直是云来雾去的,没仔细注意过凡间风景。如今建木即将成形,三道心怀开朗,也有看风景的兴致了。
镇口,三道瞧见一个衣衫凌乱,浑身脏污的小少年正靠在墙壁上打盹。
“小子,是个乞丐?”
柳小怪眯着眼打量起眼前像是仙人的老头。
“乞丐?你才是乞丐呢!”
闲着也是闲着,三道被小乞丐挑起了玩心,呵呵笑道:“你不是乞丐,怎会这一身打扮?”
老头看起来比镇主都有钱的样子。
柳小怪被钱愁苦了。
站起来拍拍衣服,柳小怪好好看了一遍面前的老头,“你是外地人?”
“呵呵,外地的,外地的。”
“哦,那你来小河镇有事吗?”
“没事,云游到此,看这小镇很有些意韵,下来看看。”
柳小怪不懂三道说的下来看看是什么意思,他现在想的是从这老头身上弄点钱,去还胡伯伯的帐。
在镇上踅摸了一天,不是下不去手,就是下不了手。
柳小怪只是不想说话,不代表他不会说话,他精明的很。
也不知道血管里流的柳家的血是不是什么高门大户血脉,从柳小怪懂事以来都不怎么跟镇上的人说话。有事也就是跟老陈头说说,跟憨妞和水娃说说。
而现在,老陈头早已化作了土,水娃也下了地。
瞄着三道腰带上挂着的小袋子,柳小怪装作大气,“我们镇上不要外来的人进来,我就是在这儿守门的。”
“哦?还有这个说道?”
“当然有了,你要进来偷了东西跑了,我们去哪儿找?”
三道被眼前小乞丐当做了贼,哭笑不得。堂堂灵府境的修仙者,在这少年眼里就是贼的模样?
“呵呵,老道我可不是贼。罢了,我也不为难你守门了,怎样才能进镇子?”
“要进镇子,拿钱来就能进。”
钱?
三道不知道多久没听到过这个字了,差不多有五六十年了吧?
三道笑呵呵开来,向柳小怪平伸出手。
就像是变戏法一样,老头跟大姑娘一样白嫩的手心里,凭空出现了一颗圆溜溜亮着黄光的小珠子。
“小珠子能有什么用?不拿钱,就不让进镇子。”
“呵呵,地元珠,拿去吧。”
地元珠对于三道就如小卵石对于孩童,小玩意儿一个。
“我要钱!不要石头块子,拿钱来。”柳小怪坚持自己的守门职责,只要钱。
三道这一次没有哭笑不得了,凡人不认得地元珠很正常。对着柳小怪笑道:“这可是很值钱的,你拿去卖,足够你吃穿几十年了。”
“真的?”
柳小怪带着疑惑从三道手里拿过地元珠。珠子跟他的眼眸大小,就是没他眼睛那么亮。珠子在老头手里亮明黄暖光,可柳小怪接到手里,只能亮一丁点儿光了。
地元珠在他手里,还能亮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