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一氓第一次休假是骑着自行车回家的。他盘算过,他家离县城有30公里,乘车来回要10元钱车费,一个月来回四趟就是40元。步行吧,30公里要走七、八小时,头天走去,第二天走回,还有什么时间帮宋玉梅做活呢?再说人也受不了。于是,他就从第一个月发的工资中挤出60元,到旧货交易市场去买了辆破旧的自行车。这天下午四点多钟,牛一氓让邬小虎替他顶一会儿班,他提前一个小时回家,免得摸黑道。牛一氓推着破旧自行车走出政府大门口时,小轿车、摩托车进进出出。想到自己要骑着这辆破旧自行车走30公里路,心里就有些酸不拉叽的,不知是啥滋味。他想什么时候也买一乘崭新的“嘉陵”,但一想到两个孩子正在读书,自己还是个临时工,工资不高,他就泄气了。
牛一氓骑着破旧自行车走出县城,城外,阳光明媚,青山绿水,景色诱人。田野上没有看见多少干活的人影,显得清新静谧。如今,种田的人少了,青壮年男女大多外出打工去了,留下来的都显得很懒散。每天到田地干不了两三个小时的活就回家了,三五成群地围在桌上搓麻将,打扑克。打的也不大,一角、五角的输赢,算是糊弄日子。牛一氓猜不透,这到底是时代的倒退,还是时代的进步?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于是,他就专心地赶路。
离开家已有一个多月了,晚上睡觉的时候,他就想老婆孩子,而且特别想老婆,想得欲火烧身,有时候竟把枕头紧紧抱着,痛苦地扭动和呻吟。
牛一氓回到家中的时候,暮色渐渐浓了起来,一轮血红的太阳被远山吞噬了一半,炊烟溶入雾霭在山脚下荡漾。走进院门,一群大大小小的鸡在院里“咯咯”地叫唤,猪栏里传来两只糙子猪“嗥嗥”的叫声,一只黑狗蹲在房门口望着主人悠闲地摇着尾巴。小儿子牛雄刚回家,这时从屋里走出来,见到牛一氓高兴地喊了一声“爸”,就拿着毛巾和肥皂头也不回地去河里洗澡去了。儿子瘦弱的身体黑不溜湫的,因缺乏营养头发灰黄。回家之后他们忙开了,宋玉梅吩咐牛一氓剁猪草、煮猪食,自己则忙着喂鸡、煮饭。
这时牛一氓仔细端详起宋玉梅来,一个多月没回家,宋玉梅变黑了,变瘦了,显得疲惫而苍老,头发有些零乱,目光失去了神采,两只松驰了的乳房在宽大的汗衫里晃荡,过了时的的确凉长裤已打上了补丁。牛一氓竟对她怜悯起来,很有些伤感。心里想:玉梅,你受苦了,我在县政府当门卫不能每星期回家帮你。我一定想办法将你弄进城去,过过城里人的洋日子,现在只好暂时委屈你了。
吃饭的时候,牛雄对爸爸说:学校开学要交400多元学杂费。宋玉梅接住小儿子的话茬也说开了:牛雄要400多元,牛英要一千多哩!再说,牛英去县城读书也要买身好衣,那打有补丁的衣服怎么穿得出去啊!上月卖桃的那点钱交半年的税费都不够。孩子马上就要开学了,少说还差1300元哩!你得尽快想办法解决。说得牛一氓皱着眉头痴痴地愣在那里,闷闷地叹着气。这时牛一氓想起小姨妹玉穗来。玉穗几年前去深圳打工,靠上一个香港大款,把她当着小姨太太私养起来了,生了一个胖儿子。去年年底,那个大款抱着两岁多的胖儿子去香港不再回来了,留给他一套房子和10万元钱。
想到这里,牛一氓对宋玉梅说:玉梅,你能不能去向玉穗借1000元?宋玉梅听后一脸的不高兴,她说:亏你说得出,那种钱你也要借,你还是个大男人哩!再说她又没回来。牛一氓就不再吭声了,接着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牛雄看父母愁眉苦脸的样子心里难受极了,轻轻地说:爸,娘,我不读书了,让哥哥读,我回来帮娘做事。牛一氓擂桌一拳,吼道:放屁!把桌上的一只碗震掉到地上“叭”的一声破碎了。宋玉梅护着牛雄说:你自己没本事,就会拿孩子出气。牛雄受委屈了,眼睛红红的,眼泪都快出来了。过了一会儿,牛一氓冷静地说:书,你们都得好好读,给老子争口气,钱老子去想办法,不要你们操心。老子就吃没读书的亏,不然,当年就读军校去了。这时候三个人默默地吃饭,谁也没吭声,都为刚才的事窝着气。牛雄显然加快了吃饭的速度,匆匆吃完逃也似的跑了。
牛雄走了以后,牛一氓主动地给宋玉梅拈菜,宋玉梅板结的面孔上就有了些生动。牛一氓顺势说,刚才我不是对你发脾气,也不是对孩子发脾气,我是心烦,对不起。宋玉梅翘起嘴巴说:今天你不该当着孩子的面发脾气,牛雄是好心,你这不是给孩子过不去吗?两个孩子都懂事,从来都不找我们要这要那,孩子吃的比别人差,穿的比别人差。说着说着喉咙就哽住了。牛一氓说:有件事我们商议一下,我刚去县城,工资每月只有400元,应付我自己都难,哪来钱交学杂费。
再说,我退伍已经十多年了,又在乡下,与战友很少联系,找谁去借钱?说到这里牛一氓停顿了一下又开口了:结婚时我送给你的戒指,你是不是拿出来卖了,给孩子先交学费,以后有钱我再给你买一个大的。宋玉梅一听这话,心口就“咚咚”直跳,脸一下就拉长了,气忿地说:牛一氓,你咋这么无赖,你送我的结婚戒指要我拿出来,你想得美。老实告诉你,我并不是舍不得那枚戒指,我从来也没想到要戴它,我也不是配戴戒指的人。但我得一直留着它,将来你把我甩了,那戒指可是我的私有财产。牛一氓说:怎么可能呢?孩子都那么大了。她说:你得写个字据放到我手上。我没有文化,可也不是那种苕女人。牛一氓听后心中一喜,算是把孩子的学费解决了。
牛一氓帮宋玉梅整整忙活了一天半,累得骨头架都散了。人是个贱东西,天天做不觉得累,歇久了再做就累得不行了。宋玉梅也很心疼,让他下午别骑自行车了,不靠这几个路费钱。牛一氓坚持要骑自行车,宋玉梅就让他早些走。临别的时候,牛一氓写下了保证书,宋玉梅从红木箱里翻出一个红布包,小心翼翼地翻开,一枚金灿灿的戒指便呈现在眼前。牛一氓的目光跟着也灿烂了,宋玉梅的目光则有些暗淡。宋玉梅把金戒指小心翼翼重新包好递给牛一氓,再三叮嘱他别弄丢了,进城后迅速卖掉,给小孩交学费。牛一氓连连点头称是。分手的时候,牛一氓一下子搂住了宋玉梅,亲了又亲,裤裆里的家伙又不老实起来,挺拔而坚硬。他淫淫地说:玉梅,我还想要。宋玉梅喃喃地说:死鬼,你就不怕累,你还要骑几十里的车子呢!牛一氓说:累,我也心甘情愿,下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说到这里宋玉梅眼里含情脉脉,就有了些亮晶晶的东西,一下子就瘫软在男人的怀抱里……
县长办公室遭窃之后,引起了分管机关工作的曹副县长的高度重视,他把政府办主任和行管局长找来,要求他们加强机关管理,加强治安保卫,特别强调行管局要完善各项规章制度。事后,邵主任还让分管机关工作的副主任带着行管局夏局长一起去地区行管局及兄弟县、市行管局学习取经。回来之后,就完善了一系列的规章制度,如门卫要带红袖章,小车停靠要归线,自行车进出大门要下车,自行车、摩托车停靠要进棚,办公楼晚上要轮流值班等。牛一氓每天带着红袖章很认真地履行自己的职责,整天吆五喝六地忙乎着,简直成了门卫的一道风景线。邬小虎也有一个红袖章,他很少带在手臂上,他觉得带这玩意儿太不雅观了,有时他把红袖章套在袖口上,大多数他把红袖章捏在手上,值班也是吊儿郎当。新开茅厕三日香,时间一长,规章制度也就成了挂在墙上的几张纸,没多少人过问了,刚走上正规的门卫制度也混乱了起来。
光说骑自行车进出大门要下车这一点就很难坚持。邬小虎值班对这视而不见,牛一氓值班一丝不苟的履行职责,这就遭到一些人的非议。开始时,遭到一些人鄙夷的目光,接着就听到一些咒语,说他假正经。然后就干脆不下车长驱直入。牛一氓有时跑过去拦住这些人的车龙头,好说的下车了,不好说的将他的手拨开骑走了,特别是行管局夏局长也不遵守规章制度,骑自行车进出大门很少下车,只是用脚尖在地上点一下就把车骑走了。信访办设在门卫对面,雷科长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一次他对牛一氓说:你们夏局长进大门不下车,你敢不敢将他拉下车?牛一氓说:怎么不敢?制度是他们局长订的,他们要带头执行。我在部队站岗的时候,一次司令的女儿骑自行车进大门,走出好远了,我硬是追上去让她转来了。
正说着,夏局长悠然自得地骑着自行车进来了。牛一氓笑嘻嘻地迎上拦住他说:局长大人,请您下车吧!局长可要带头执行制度。夏局长立即不高兴了,脸上蒙上了一层霜,他停住了车子,人却没有下车,用脚点了一下地就又骑走了。这时周围有不少人看见了,牛一氓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他对夏局长的行为很反感。然而他毕竟是领导,自己是个临时工。他赶上前去拦住夏局长的自行车,满脸堆笑地对夏局长说:夏局长,还是请您下车吧!领导要带头执行制度呢!在众目睽睽之下夏局长终于下车了,下车后板着面孔拂袖而去。牛一氓脸上的微笑渐渐僵住了,痴痴地站在那里好半天。嘴里没说什么,心里却骂开了:这算是什么局长,咋是这种水平?弄得牛一氓一天心里不舒服。
当晚,憋着一肚子气的牛一氓找到邵斌,把上午发生的事向邵斌诉说了。邵斌劝导牛一氓说:你刚来,特别要注意搞好各方面的关系,特别是与夏局长的关系,地方不能与部队比,遇事要观颜察色,见机行事,不可太认真了。上午的事你要主动和夏局长沟通一下,小不忍则乱大谋啊!你要始终盯着你的奋斗目标。我有机会再和夏局长打个招呼。对其他领导也是这样,我原来对你说过,要多栽花,少栽刺。牛一氓说:邵主任,政府机关咋是这种作风?邵斌说:一言难尽啊!这届领导只顾布置工作,不管检查督办,只问结果,不问过程,虚得很呢!结果是真是假谁也说不清。久而久之,机关作风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唉!这些事不说为好,刚才算我没说。牛一氓说:邵营,你咋当了政府办主任就变了,这不是原来的你。邵斌说:人在衙门,身不由己啊!呆久了你就知道了。
从邵斌家出来,牛一氓思想斗争很激烈,他想不通自己是对的怎么还要去向错的赔不是?又想到邵主任的叮嘱也不无道理,你想在这里呆下去,就得要与一把手搞好关系,就得要低三下四地做人,谁让你是个临时工?谁让你想转正?否则,你就面临被辞退的危险。被辞退了,你还有脸回村去吗?这样,牛一氓咬咬牙花了30元钱买了一兜水果走进了夏局长的家。夏局长正和几个朋友在麻将室里搓麻将,听得见屋里“劈劈叭叭”的洗牌声。小保姆进屋向夏局长通报了一声,不一会儿夏局长就出来了,见是牛一氓脸上露出了和蔼的微笑,忙叫他坐下。牛一氓把一兜水果放在茶几上说:夏局长,上午的事请您不要放在心上。夏局长说:我早就忘了,那件事是我不对,是我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