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是周末,郝声奎跟随郭锡云县长从温泉市回来已经四点多钟了。下了车他径直向政府办公室走去,远远就听见办公室传出吵吵嚷嚷的声音,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走进政府办公室,他才知道是新调来的副县长李元龙,因派车之事和秘书科长邬晓霞争吵起来了。李元龙见郝声奎来了声调显得更大。他说,你们这不是欺生吗?其他县长都派车,为什么到我头上就没有车了?我好歹也是副县长嘛!邬晓霞不再吭声了,求援似的望着郝声奎,委屈的泪水涮涮地流下来了。郝声奎见状忙对李元龙说,李县长熄怒。我们的工作没做好,责任在我身上。然后对邬晓霞说,邬科长,你想法子给调一辆车来送李县长回家。邬晓霞翘着个嘴巴说,我已联系了几家,都没有车子在家,我实在没办法了。郝声奎说,再没车,街上出租车总有吧?邬晓霞靠近郝声奎耳语道,李县长不要出租车,说那掉身份。武汉大学下派来的和邻县调来的副县长,都是坐出租车走的。郝声奎自言自语地说,我看郭县长的车有没有空?让他的车送一下。
说完走到电话机旁拿起话筒就拨。电话通了,他问郭县长车有没有空。郭县长说他有事要用车。郝声奎放下电话,先让邬晓霞去叫辆的士来。然后,他把手一摊面显难色地对李元龙说,李县长,只好委屈你一下了,叫辆的士送你回去。现在正是县政府车辆紧张时期,进来三个县长,调走和退下三个县长,退下和调出的县长车子还没退出来。唐县长正在做他们的工作,让他们尽快把车子退出来。说话间邬晓霞就叫来了一辆黑色桑塔纳。李元龙此刻无话可说,不情愿地上车走了。
李元龙走后,邬晓霞含混不清地发牢骚说,我从来没看到这样的县长,当个副县长有什么了不起?几个科员也都为邬晓霞不服。郝声奎听后本来还有些笑意的脸上突然僵直了,吼叫道,扯淡,为县长服务是我们的职责,有什么委屈的?
郝声奎自担任远山县政府办公室秘书科长以后,就养成了按时上下班的习惯,直到担任政府办公室分管机关的副主任,仍保持着这个良好习惯。政府办公室分管机关的副主任可以说是县政府的内当家,看门狗。常务副县长郭锡云一到办公室,就查郝声奎的去向。县长唐国兴也经常找郝声奎了解情况,布置任务。郝声奎掌握着文件把关大权,执掌县政府、政府办公章,还负责常务副县长分管单位的联络工作,和办公室的日常事务工作。因此,找他的人特别多,久而久之便有了“郝政府”这个雅号。“郝政府在家吗?”人们总这么打探着。每天一上班,郝声奎就像一台分理机,把许多杂乱无章的事务,很快分理出去。每天下班前他有事无事都要到办公室来一下,看看有没有遗留问题,或突发事件。这不还真让他碰上了。
这时,从一楼大厅里传来尖叫声,你们别拉我,我要去找唐县长,救命啊!救命啊!接着是一阵呵斥声,出去!你给我出去!这里是办公的地方,不是你告状要饭的地方。郝声奎闻声走出办公室,朝大厅望去,只见一个门卫,正把一个两腿伤残的中年人使劲地往门外拖。郝声奎一眼就认出那是个体医生刘仁森。刘仁森衣衫褴褛,头发蓬垢,脸色蜡黄,一副叫花子的模样。怎么没一年时间竟变成这个样子了?他忙制止道,小王,你们快把他放了。边说边跑下楼去,双手将他扶起,扶到门卫室,让他坐下。
刘仁森是个双腿残疾的人。一次车祸,汽车压断了他的双腿。天资很高的刘仁森,发奋读书却没能在高中毕业后继续上大学。回家之后,开始自学医书,获得了行医执照,在自己所在的小镇上行医。边行医边读函授,又获得中医学院的学士学位证书。刘仁森十分注重行医道德,工作一丝不苟,可偏偏有一次出了问题。两年前的一天,他给一位农民看病时,开了一付从县医药公司进来的药,患者服用后突感不适,副作用很大。他仔细查找原因,原来是那药已经变质。患者找刘仁森扯皮,自尊心极强的刘仁森感到无地自容。第二天就拄着拐杖到县药检所对药品进行化验,结果证明那药确实存在质量问题。于是他立即找到县医药公司,要求赔偿。既为经济损失,更为名誉伤害。哪知县医药公司不把他当回事,爱理不理。刘仁森急了,坐在经理办公室不走。惹怒了公司洪经理,他从街上找来两个混子,威胁他说,你要再赖在这儿,老子就把你的两只胳膊也废了,让你四肢残废。双腿残疾的刘仁森,哪受得这般屈辱,便写状纸到处告状。省、市、县领导都有批示,郝声奎也接待过他,还把县卫生局、药检所、物贸总公司领导找来当面交待过。
想到这里,郝声奎问道:刘医生,你那事还没有落实?
刘仁森提起这事就泪流满面,哭得双肩胛像拉动的风箱不停地颤动起来。他说;郝主任,自从你接待我之后,我去找过卫生局和物资贸易总公司,他们互相踢皮球。我只好又来找政府。你们的人让我把材料留下,回去等消息,一等又是三个多月。再来时我就变成了不安定因素,变成了上访专业户,不让我进门不说,还把我送到收容所去了。
郝声奎听着听着,感到一阵心寒。他那个小镇离县城有20多里路,双腿残疾,靠两根拐杖支撑着走路,来一趟县城是多么不容易啊!忙说:刘医生,你别哭了,怪我们的干部不好,他们不该这么对待你。
刘仁森说:也不能全怪你们的干部,唐县长看到我这个样子,还亲自吩咐手下把我赶到大门外。哪像个县长的样子?对老百姓是什么态度?郝主任,我今天来是想问问,我的事还有没有人管?如果政府不管,我就死在政府大楼前面!要不,我就到医药公司一把大火烧他妈个精光,连同我自己一起烧成灰烬。我这活着还有啥意思呢?
郝声奎说:别说了,唐县长他忙,对你的情况不了解,怪不上他啊!刘医生,你把材料给我吧!我来帮你办。你把号码告诉我,到时我找你好吗?
刘仁森擦了擦眼泪说:郝主任,那我就感谢你了。说句掏心窝的话,我也没想让医药公司赔我多少钱,只是我吃不下这口气。人活着都是为了脸面,为了一口气啊!说完就把邻居的电话号码报给了郝声奎。
这时郝声奎腰间的手机响了,他打开手机就听到唐县长的声音。唐县长让他马上到招待所安排两桌饭,说市里来客人了,要他一定参加,还要打大锤,把客人陪好。郝声奎一听说要陪客喝酒脑袋就大了起来。他收起手机对刘仁森说,刘医生,你的事就包在我身上了,你腿脚不方便就不要来了,我到时找你。我如果一个月没给你打电话,你就打电话找我。说完这些,郝声奎又吩咐邬晓霞,叫个麻木把刘医生送到家。
郝声奎临走的时候,翻了翻记事牌问,邬晓霞,星期一的县长办公会准备得怎么样了?邬晓霞说,已经准备好了。郝声奎又叮嘱说,准备好了就好,记住,星期日晚上把每个县长再通知一次。科技副县长通知时,告诉他让他搭车过来。把目前办公室的困难给他说一下,他会谅解的。邬晓霞问,那李县长呢?郝声奎说,用办公室的车去接一下。邬晓霞问,那你们几个副主任呢?郝声奎说,我们都克服一下。郝声奎交待完这些后,就往招待所走去,边走边自言自语地说,妈的,这政府办公室主任真不是人干的。
这天是端午节。小县城把民族节日看得很重,如端午节、中秋节。虽没有休息假,但也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放假一天。而且这一天还都不会有什么人上门来找,大家都讲敬道。
今天郝声奎多睡了一下,精神一放松,太阳晒屁股了,他还迷迷糊糊睡在床上没有完全醒来。昨天上午,唐国兴告诉郝声奎,前一段时间省内出现了大面积的旱灾,省政府划拨出3000万扶贫救灾款,要郝声奎迅速拿出灾情报告和灾情实况录像。并说端午节一过就去省里报灾,争取资金。郝声奎说,我们县灾情不算大,录像恐怕……未等他说完,唐国兴不耐烦地说,我说你郝主任啊!事在人为,把往年的资料片找出来不就行了,谁还来检查?郝声奎会意地笑了。昨天,郝声奎把调研室、农业办、农业局、特产局、林业局、电视台的负责人召集起来,碰情况,定基调,分了工。各家都是轻车熟路,很快就把需要的情况提供上来了。最后由办公室形成报告。灾情报告出来了,这时已经到了半夜十二点多钟了。孩子去深圳了,家里只剩下郝声奎和爱人张晓枫。张晓枫把肉包、棕子、咸鸭蛋、米酒都弄好了,喊郝声奎起来吃。郝声奎伸了伸懒腰,看了看钟,已经8点半钟了。
张晓枫问,今天是端午节,该不会有什么事吧?郝声奎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但我还是保证不了有没有突发事件?我们是被县长拴在裤腰带上的蚂蚱,自己做不了自己的主。张晓枫说,没事就好,到我妈家去,我弟弟找了个女朋友,今天上门认亲,你也过去看看,参谋参谋。郝声奎戏谑地说,我参什么谋?又不是我找女朋友。张晓枫说,狗嘴吐不出象牙,连我你都对付不了,天天叫苦不迭,老说肾亏。我看你吃了伟哥也不中用。别瞎扯了,你还是去一趟吧,免得我爸说你架子大。郝声奎说,我有架子吗?笑话。张晓枫说,我没说你有架子,你在我面前敢摆架子。可别人说你当个政府办主任就摆架子了。好了,别打嘴头官司了。你到底去还是不去?郝声奎摇了摇头苦笑地说,去吧,夫人说了算。张晓枫说,让你的车跑一趟吧,免得掉你的身价。郝声奎说,算了吧,让人家司机休息一天,过个节吧!张晓枫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抱怨道,就你廉政,你不用,说不定别人早已用去了。
郝声奎夫妇相继出门,在家里郝声奎始终把自己放在三把手的位置上,老婆第一,孩子第二。当他们走进岳父家已经十点多钟了。舅弟、姨妹、姨妹夫正在牌桌上战犹酣,见郝声奎来了忙打招呼,让他上,但又都没有人停下来。郝声奎说,你们打,我不会打。郝声奎说他不会打麻将并不是谦虚,他确实不会打。平时的娱乐活动顶多斗几盘地主,麻将从不沾边。一是因为忙无暇顾及,二是没这方面的嗜好。郝声奎说完就坐到沙发上看起电视来了,调到中央8频道,正在播一个反腐题材的电视剧,刚看出了一点眉目来,手机响了。郝声奎有些意外,心想,这会儿都快吃中饭了有谁来电话呢?他掏出手机看了看显示屏,是个陌生的电话号码,他不想接,就任凭它响着。可它就那么响个不停。
郝声奎只好接了,一接才知道是李元龙副县长打来的。郝主任,你在哪里?怪不得有人说郝主任的架子比县长大,我的电话你都不接。李元龙先发制人起来。郝声奎说,我在岳父家,刚才我在厕所里呢!李县长的电话我哪敢不接!李元龙笑着说,你咋去岳父家揩油去了?郝声奎笑着问,你找我有事吗?李元龙说,你过来吧,端午节和我一起过,我让车子来接你。岳父那里需不需要我替你请假?郝声奎说,既不用请假,也不用车子接,我搭车过来就是了。李元龙说,大主任怎么能搭车呢?不是我说你,政府办主任今后不能搭公交车,有损县政府形象。你说你在哪个地方?我让车子马上来接你。郝声奎说,那就到桂花广场西口吧!说完他忙向岳父岳母告辞。张晓枫嗔怪道,全县也就你最忙,过节都不安宁,尿(酒)少喝点。
郝声奎来到桂花广场西口,一辆黑色皇冠早已停在那里。他一看就知道是烟草局毛局长的车,他一脸迷雾,不知道李元龙县长找他干什么?皇冠很快将他拉到烟草局会议室,李元龙、毛局长几个人正围坐在一张方桌上斗地主,每个人桌面上都堆放着花票子。见郝声奎来了,都收起了花票子,热情地迎接他。李元龙说,郝主任,劳驾你了。本来不想打扰你大主任的,想了想,你来了可以加快办事速度,一次性到位。然后,就把他引到局长办公室谈事。李元龙说,事情是这样的,明天召开一个会议,内容是地产烟促销工作。烟草局已拿出了一个促销方案,这个促销方案吸取了兄弟县市的经验,也就是把指导性指标变成指派性指标。
文件内容已经拟好了,你在文字上把下关,修改后就发文。说完就让毛局长把文件草稿递给郝声奎。毛局长涎着脸笑着说,郝主任,你们办公室不是后两项工资都没有着落吗?这件事办成了,我每年给你两、三万元。李元龙说,两、三万元可给办公室解决大问题了。郝声奎说,感谢李县长和毛局长关心。然后就接过文件草稿认真地看起来了。看着看着,郝声奎的双眉就紧锁起来,这个文件把地产烟的销售以任务分配到各乡镇和县直机关单位,以及县直属企事业单位。特别是行政机关,按人头安排,不论男女老少,凡在编干部每人每月都安排了。地产烟销售怎么能这样分配呢?这不是在强制吸烟吗?这种做法完全违背了市场规律。特别是不抽烟的人也要向他们摊派,哪有这个道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