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喝空了一壶,四周的下人也只是屏着呼气上前换上一壶新酒,生怕遭受责罚。及至看见缓步走来的萧月竹时都不禁在心底缓了口气,依着吩咐陆续退下。
伸手摁住酒壶,坐着之人略带欣喜的回头瞧,见着是她不由泛起几分失望,却也还是拉过她在身旁坐下。如果是那个人早就一屁股在身旁坐下把一壶酒倒的干干净净。
萧月竹心下了然,举过酒壶替他倒满一杯缓声笑道:“殿下莫不是记起红泥小火炉?可惜了这还没到冬日。”
李恪听罢微微一笑,饮尽这杯酒心底以外平静些许:“到了冬日,这酒便由月竹煮罢。”
“可惜了妾身学艺不精,殿下莫嫌弃才好。”
“煮的多自然便会,你别看她说起来一套一套,却是把酒当做茶来煮,我记得那年父皇赏赐的上好蜜酒被她弄得是好味全无,亏得她还理直气壮说煮过更好喝。”
“我记得殿下也还是喝的有滋有味吧?”
“所以说,煮酒也便只是一个滋味罢了,月竹也不一定差到哪去。”
“只怕还真是相差甚远,月竹可没胆量拍桌子叫板的硬逼着您承认那不好喝的酒是好喝,还能楞把错的给掰成对。”萧月竹微微一笑打着杨书瑾的趣。
李恪听罢也不住哈哈笑起,摇摇头又喝尽杯中酒。
“殿下,其实不舍得吧。”见他这般模样,萧月竹默默又问一句。
“舍不得也还是要舍得,不然她也不再是杨书瑾,”放下酒杯握住她双手,叹口气:“我还有你,还有母妃、六弟、两个孩儿,你也知晓,她若无杨崇敬便什么也没有。”
“可是殿下也想过离开长安,不是吗?”
垂下眼睑,李恪略作嗤笑:“也只是想想罢了,如何能离开,我毕竟不是杨崇敬一身孑然,呵,或者直接可说我是没有他那番胆识。”
萧月竹欲接话他却又道:“罢了,事已至此多想无益,月竹陪我喝两杯。”
见他不愿再多说便也没再提,陪着他安静喝起酒来。萧月竹性子里一直有这样沉稳的成分,知晓一切却能不说,亦不会给李恪添任何麻烦,做好所有为妻子的本分,李恪明白,她更适合承下吴王妃的担子,面对虚假逢迎的宫闱之争杨书瑾难以存活。
其实要说李恪这人大方,这件事上也算不上,说小气又好像言重了一点,杨书瑾思来想去只好把他又归结为闹小孩子脾气。
不都说了愿意让她走吗,那作甚又要把杨崇敬安排在那偏僻的角落,说什么让人发现不妥让他不要随意走动,而她吧却还是住在主卧,叮嘱说身体尚未全养好这一走定会消耗不少体力,楞是让人看着她连房门也不给跨出去。
同在一个屋檐下、相隔几步之遥却又见不到着实不是一般的难熬。杨书瑾这一个上午愣是没安安分分把屁股贴在凳子上超过一盏茶,也难怪萧月竹和十七一进门见着她那副模样时齐齐笑道“今个儿当真是见识到什么叫猴急”。
“猴急就猴急,我好歹也是那只美猴王。”叉腰还煞是得意状。
“三嫂,你看看她 ,尾巴都翘上天了,可怜我三哥还一心为她思前想后。”十七倒是丝毫不给面子的取笑道。
杨书瑾也不反驳,任她笑话着将二人迎进屋:“十七怎么有空来了。”
“是哪是哪,你就不知去看看我,我再不来怕是见不到了吧。”十七虽是笑着说出这句,但叫另两人听了不免一阵黯然,齐齐默了一阵。
李恪也说过,出了长安城就不要回来,可是长安城毕竟是她活了这么多年的地方,或人或物都不是轻易就能抛开。
“算了杨书瑾,我只是说着玩玩不要记挂心上,你好不容易等到这一天,没必要觉得不舍得,三哥下了很大的决心,不要让他再摇摆不定。”十七率先又开口。
“我知晓,只依旧觉得对不住他,每次闹闹脾气他就拿我没办法,再无理的要求也只好应了,”杨书瑾摇摇头,叹下气:“如今局势并不甚好,我这事亦是十分麻烦。”
“小瑾便爱多想,你成日呆在屋子里哪里知道外面局势。”萧月竹笑着宽慰。
“知道的,皇上有意立李恪为储却被长孙大人以为不可,朝中更是言先朝血脉不能延续大统,魏王咄咄逼人还指责他不该包庇我,杨家谋反我如何能再坐王妃之位,”近日里虽未出门杨志诚的书信还是能收得到,说的含糊但是加上脑中原有的历史印象就很容易猜出事情所以然:“如今,要使计送我和哥哥离开长安也不是易事。”
萧月竹和十七听罢不由相视苦笑,也不知她打哪儿听来的这些,词穷的一刻有人推门进来:“看来我是被人小瞧了,哈哈。”来人正是李恪,也不跨进门,伸手招招杨书瑾。
“你们有无谈好?我可要借小瑾一用。”
“现在杨书瑾不还是三哥的,要说借也是我们借才对。”挥挥手,十七笑着打趣道。
“倒也是,”李恪挑眉应下,拉过杨书瑾复又朝屋里二人点点头:“估摸着要一些时间,十七不若留下用过晚膳再叙叙。”等十七点头才带着杨书瑾出门。
一路上两人都难得矜持的没有开口,杨书瑾瞅着是向杨崇敬住处走去心底也便明白大致要说的是什么,心底揣测片刻还是开口打破静谧:“要商议些什么?”
“唔,去益州路线,沿途该小心之事。”浅浅一笑并未隐瞒的答了。
杨书瑾也随着笑算是回应,心底却为这一笑不可避免泛起褶子,又是陷入静默。
“呐,李恪,”在拐个弯就要进入后院门时还是不住轻轻拉下他,问道:“如果长安城没你想的那般好了,你会不会离开?”
李恪侧身回头看向她,微微舒口气,笑起:“长安城没有了长安,便只是一座城。”
杨书瑾猛的吸进一口气,一时也没反应过来他话中的‘长安’是指长久的安宁还是她。
“说不定日后我也会去益州,与你为邻,往来至死。”李恪又补上一句,提步转进后院。
“好啊。”半晌才回到,趁他拐过院墙看不见的片刻抬指抹去眼角泪水,又急急追上。
三两句话又搅得杨书瑾心里拧巴的紧,自个那么一个小人情哪里要得他这般偿还,此刻欠的越多,就愈发担心他日后会不好。莫名又记起权万纪问过的话,会为他做到哪一步。
不管是为妻还是为知己,她都实在做的不怎样。
“小瑾,明白了?”想的出神,李恪忽然问。
“呃……”从进门之后一直揣着个心思,商议的东西根本是没有听讲任何,不由讪笑着挠脸。
“罢了,我听着便好。”杨崇敬及时出来解围。
“也是,她听与不听无甚区别,”李恪一句惹得杨书瑾立马闹了个大红脸,不禁笑出声,过了小半晌又转头问:“崇敬那日信中还提到一事恪不甚明白。”
“吴王是指魏王之事?”
李恪点点头,随即道:“你说魏王与晋王有间隙,此言何解?”
“太子一事尚未起时我听小侄杨志诚说过,长孙无忌有心扶持晋王,魏王得知后便时常以此警戒晋王,只晋王怯懦不敢言,此事可用。”
“长孙无忌,”李恪默默念一遍这名字,摇头甚是疑惑:“说起来太子,魏王与晋王同为文德皇后一母胞胎之子,他也同为母舅,何必打击这个然后抬高另一个这样麻烦。”
“晋王不是比较听话嘛,”杨书瑾随口抛出这么一句引来二人询问目光,不由讪讪一笑,道:“素闻晋王性情温和,与人皆善,对长孙无忌亦是敬重有加,若你们是长孙,是挑太子那样不听劝谏还是魏王那样对自个不屑一顾的?是人都有一丝私心,文德皇后早殁,他无非想要保住长孙一门势力。”
“小瑾说的有理,这么一来倒是解释的通,却不知父皇有无这心思。”长指扣着桌面,紧着眉头又陷入思虑。
“自然有,”这问题她思考也不止百遍千遍,结合着经过千年演变的官场守则早已琢磨出个所以然来,想着也只有此时能帮上李恪便也不再隐瞒,道:“皇上经历过玄武门之变,对兄弟间的争权夺位自也是了然于心,若立李泰,依他性格则太子与晋王必死,若立晋王,则可保住他们性命,或者说,你也在考虑其中。”
眉宇渐渐明朗,对李恪而言是一直身在其中所以看不透这局,而其他人亦不敢像杨书瑾这般胆大妄为揣测帝王心思,此刻杨书瑾的一番话显然让李恪得益颇多。
只是心底却越发舍不得,当初竭尽全力想要她在身边,如今却要将人送走……
“李恪,你日后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呃,虽然没什么能力,哈哈,不过你一定要跟我说。”也不知杨书瑾是不是看出什么,忽然冒出这么一句,李恪一笑,应下。
这羁绊,还是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