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隔了两天杨崇敬真的把房遗直给请来了。
杨书瑾一听到这消息翻箱倒柜的找着她压箱底的绿衣红裳,想着办法要把自己弄的像个大家闺秀。是故当她莲步轻移,婀娜多姿的端着茶器走到中堂时,杨崇敬很不幸的呛了一口茶水,扭过脸对着一旁的雕花柱子抚平额头青筋。
当然,另外两人的反应也好不到哪去。为何说是两人呢,杨书瑾也是进了堂屋才知道来的不止是房遗直,还有那日坐在一桌的蜀王李愔,连清儿都觉得这戏该是演不下去,不料看向自家小姐居然还能走的仪态万方,忍不住也抽抽了。
“见过蜀王殿下、房大人,”放下茶盘,双手叠在腰畔施万福,又抬起头笑着看向杨崇敬道:“哥哥有礼了。”
杨崇敬听的头皮直发麻,她这个眼神分明就是‘你再抽信不信我抽你’,说起来蜀王要来也没跟她说,指不定待会人一走她就闹成什么样,想着赶忙挤出笑配合她的演戏。
“杨小姐不必多礼,倒是在下叨扰。”房遗直虽认出她是前日那个少年,但毕竟不曾说过话,一时倒也没觉得不妥。
李愔就不一样了,瞪着眼睛上上下下来回打量着她,本是命人查出来少年的真实身份想来看个热闹,没想这热闹还真是很热闹。
杨书瑾上前又托起茶盘,朝着房遗直温婉一笑:“还请三位移坐院中,待书瑾给各位煮上一壶好茶。”
素手轻执,点香,道“焚香除妄念”;煮水洗杯,道“冰心去凡尘”;凉汤,道“玉壶养太和”;投茶,道“清宫迎佳人”……
一步一步做的极其认真,就连捏拿水杓的细节动作都是十分有礼,等到杨书瑾将茶碗递给自己时,杨崇敬终是憋不住疑惑,竟连她什么时候学会的都不知道。
杨书瑾见状得意一笑,想当年花了大把纸币做培训学来的东西自然是要压箱底,平日里是要收敛锋芒,关键时刻还是该拿出手的。
兄妹二人一来一去的眼神右边的李愔是尽收眼底,这么瞅着才发觉不是自己看错,杨书瑾的的确确就是那天让他饱足眼福的少年长安,于是李愔看向杨书瑾的眼神无疑是在无声的询问:难道有人不用学天生就会唱戏?
杨书瑾极其想瞪他碍着房遗直在场没好表现出来,只眼皮差点没抽筋。
“小姐好茶艺,”房遗直点头赞,笑容依旧温和,“不过即是我等叨扰,小姐还是不要拘礼,前日六叶斋那般随意就好。”
杨书瑾忽然觉得这句话和李愔的眼神有着异曲同工之妙,都是在告诉她:不用装,我们都认出来了。
还以为房遗直应该认不出来才对,于是真不该把人家当傻子,呼口气咧嘴一笑,杨书瑾也干脆不再演这辛苦人的戏码,道:“那你们可不能说出去让我丢脸。”
她一正常,其余三人也都变正常,李愔那表情足足像是饱餐一顿,露出个心满意足的笑朝她一挑眉:“那你还蹲在这,前日里见你的时候只差没爬上桌子。”
杨书瑾没好气的瞪他一眼,原本半蹲的身子直接全蹲下去,双手勾着石桌干瘪瘪的回道:“你以为我不想站起来,腿麻站不起来……”
“小瑾。”杨崇敬对这没大没小的口气暗自捏把汗,走过去扶住她小声提醒,毕竟坐着的是当今六皇子。
杨书瑾这才觉得自己是随意过了头,哪有人家客气说声多住几****就当真赖着不走的,一想自己和那刘姥姥没两样嘴边的笑也尴尬起来。
“哈哈,你这丫头还真是有趣,房遗直你说是不是?”李愔是个爽落人,大腿一拍还高兴得很。
杨书瑾才不会管他在不在意,听他问房遗直止不住勾着眼偷偷瞧过去,只见房遗直修长的手指稳当的放下茶碗,嘴角顺着很有弧度的唇线变成极其好看的笑,一张清秀的脸顿时比这春风还暖,看得杨书瑾只差两眼发直了。
“嗯,比大家闺秀多了一抹天真,又比那邻家碧玉添上几分大气,着实是个不一般的女子。”你看看你看看,连夸人都这么有水准啊!
所以说容貌绝对会为一个人加分,这句话若换成一个流着哈喇子抠着鼻屎的男人说出来,杨书瑾绝对会将他当做流氓。所幸房遗直长得很英俊。
杨崇敬扶着自个妹妹当然是将这幅表情收在眼底,恨不得把她一张脸揉巴揉巴再拿出来见人,好歹是个女娃娃,喜欢人家也不能顶着一张想要把人吃了的表情吧。
好在杨书瑾还没到那种忘我的地步,感觉出兄长扶她的手劲有些大就回过头去瞧,见到杨崇敬满脸神情复杂脸色混杂的脸慌忙咽了差点流出来的口水,为毛她觉得她哥有种想把她踢出杨家大门的冲动。
杨崇敬终究是没有这么做的,碍着两个尊客再也不会这么做,于是乎只是将她扶到石凳上然后自个坐回去而已。
现在这场面是个死人应该都能看出杨书瑾那么一点小心思,这么一来另一位主子可就没那么爽快,臭着脸闷闷不已。
“啊,那天在六叶斋没有认出殿下身份多有失礼,还请殿下不要介怀。”偶尔也还是要照拂着小屁孩的心情,杨书瑾立马堆着笑看向李愔。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堂堂大丈夫对着一个小女子实在没必要计较,小孩脾气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是我没告诉你在先,不用记在心上。”
冲着李愔笑笑,回头又撞见房遗直探究的眼神,忽然想要说的话都吞了回去,四个人坐着竟也无语了。
杨书瑾左挠挠右挠挠,一身叠纱裙更是让动作拘束,侧头想想还是去换一件好,就先行退下。即使不用演戏,对着半生不熟的人也还是累的慌。
一回到房中,清儿就赶忙迎了上来:“怎么样怎么样,房大人有没有对你刮目相看?”
“我本性全露,估摸着没刮目反而吓到了。”杨书瑾两手一摊叹口气。
“小姐,你不是收敛的吗。”清儿讶然。
“没想到蜀王也来了,他们都认出我,没办法装下去。”杨书瑾挑眉答。
“呃,也许小姐真实的性子反而更惹人喜欢……”清儿这明明就是没底的话,让杨书瑾起先不觉的什么的内心此刻也变得酸劲十足,无力的趴到桌上。
“看他那眼神就知道看不上我,呜哇——”
远在花园起身准备走的几人莫名其妙的对视一眼,只有杨崇敬憋着笑意道:“无妨,许是踩着老鼠。”
房遗直脸上随即浮出笑意,李愔却有些不明白,仍由着杨崇敬引出门告辞,这厢送走人杨崇敬匆匆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赶去,虽然知道多半是自个妹妹没事乱嚎,但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是真的踩到老鼠他都担心不已。
待见到她那幅模样略略宽心,脚步却未放缓,挥手让清儿退下才好笑的扭过那张苦兮兮的脸:“小脸都快挤成麻花了。”
“哥,我是不是特没女孩子家该有的样子。”杨书瑾异常认真的开始审视这个缠绕多年的问题。
“的确是没有,不过有哪里不好?”杨崇敬知晓她这股子认真从何而来,念及这么多年她从没认真今天居然会为一个男人这样不住有些胸口发闷。
“你觉得好不一定人家这么觉得,唉,放眼望去大家都一个样偏偏我特立独行,也不知是福是祸。”她一直知道该做些什么,该隐藏些什么,可是吧,人总有个习惯成自然是不,特别是她这种一不小心就得意忘形的。
“这是在意谁的看法呢?”杨崇敬笑着打趣,也听出话中另一番担忧,不由捏捏她云片似的脸颊:“你自小就不喜欢那些繁文缛节,性子散漫惯了哪是那么容易就能收回,还不如顺着心意活得舒坦一些。”
“说起来都是很容易,只是我一直活在你们庇佑下,日后要是我一个人还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未知因素实在太多,比如嫁到别人家,比如天灾人祸不小心流落街头,比如说哥哥突然横死,好吧,弹弹额角青筋,最后一条实在不是她愿意去想的。
“哈哈,年纪小小想这么多干吗,怎么今天见到房遗直就忽生感慨?”杨崇敬就见不得她哀哀切切的样子,试想你养的猫儿平日里都吃老鼠忽然有一天改吃草,谅着你也会觉得很怪异。虽然可能养着杨书瑾还不如养着一只猫。
杨书瑾也不知怎么了,心底直冒酸泡,扯着他的朝服蟒袍也不怕那金边绣咯得慌,把脸捂得死死。
“哎呀,这多大了还哭,要让人家见着这幅模样还真不要你了。”杨崇敬没法子软声宽慰着,想着好在是没娶亲,这女人一个妹妹就有他受得。
哪知道越宽慰杨书瑾哭的更厉害,眼泪鼻涕不住的抹:“人家早已经不要,谁爱看谁看就是。”
“人家邀你明天去游船,你要不乐意那我就去回绝。”说着作势就要站起,那根水麻花立马仰起脸眼冒金星,一抹鼻涕很是不雅的和着眼泪湿答答挂在鼻尖。
“真的?”猛地吸吸鼻子拽住想要走的人。
“明天是三月三上巳节,你莫不是又不记得日子?”杨崇敬无奈的看着深绯朝服上一滩浸湿的痕迹,掏出帕子给她擦眼泪,“不过蜀王、吴王以及房遗直的两个弟弟也会去,顺道叫上你我而已。”
后半句显然还是没有熄灭杨书瑾高涨的兴致,房遗直,你给我等着!杨书瑾此刻心中的豪云壮志一点也不必当年唐高祖起兵造反时差。
而那边坐在马车上回家的某人莫名其妙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照理说这几日天气好得很,应当惹不出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