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属下有事禀……”
夕阳越是沉没越是嫣红,为耳鬓厮磨的一对璧人陇上一层绚烂的霞披,颜慕与沈阑紧紧相依,脉脉相对,嘴唇只相隔了不到一寸。
江诚一上楼便看到了这样一幅让人脸红心跳的画面,惊得赶紧将没说完的话吞到肚子里,低着头就要退下。
“什么事?!”颜慕黑着脸问道,语气冷地让江诚打了个寒战。
沈阑这时早已挣开他,站的离他远远的,红着脸绞着手指,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江诚忙站住身,低垂着头,战战兢兢地回道:“侯爷,方离年是在您来苏州之前就到了的,看起来倒真是来游山玩水,只是当初跟随他来到姑苏的几名太师府幕僚却全都行迹隐秘,不知所踪。不过属下还是查到其中一位幕僚曾经出现在苏州知州暴毙的晚宴上。”
沈阑暗暗颦眉,李知州暴毙的第三天她搬了家,搬家途中巧遇了方离年,当时只以为是巧合,现在想来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
颜慕看了一眼沈阑,冷冷一笑,道:“方三郎君自诩风,流,没想到戏演的也不错呀。”
沈阑抬起头,对上他讥诮的眼神,微微一怔。
是啊,哪里有那么巧的事,是她想错了,不管是颜慕还是方离年,都不是一般的勋贵子弟,从小见过的美人数不胜数,她又算什么?如果她对他们没有什么用,谁会花心思在她一个小小的平民医女身上?
沈阑不知道自己心中是冤枉还是落寞,她跟江南贪墨案一点关系也没有,也根本不会痴想会得到谁的青睐,可她还是被人轻视,戏弄了!
她抿了抿嘴唇,想到刚才的心动亲密能有几分是真,便感到有些酸涩苦楚。她微微垂眸,向颜慕行了一礼,提步走下楼梯。
颜慕嘴唇动了动,终是没有出声阻拦,只是看着她雪白的衣袍在转角处扬起时仿佛泛出些清冷的光,眉头慢慢皱起。
江诚看了一眼沈阑消失的背影,又回头看向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的颜慕,心中突然燃烧起熊熊八卦之火。
这两人之间刚才发生了什么?侯爷这是得手了还是没得手啊?!
天空渐渐黑沉,一辆马车穿过灯火辉煌的街市,向静谧的居民区驶去。沈阑一动不动地坐在马车里,良久才轻叹了一口气。
“娘子……”小满驾车行走在巷子里,有些不安地唤了她一声。
刚才他看到满面怒色的信毅侯走进噙香楼,过不多时,方离年便冷着脸离开了,娘子这样不高兴,是因为谁呢?
“我没事。”沈阑轻轻摇头,尽量将脑子里那张俊美冷冽的脸挥去。
她有些懊恼,无论是颜慕还是方离年,都不应该让她忘了自己的身份。他们之间有云泥之别,更何况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即使再不愿意面对,她也必须前往京都了。
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想来那些人也以为他们早已毒发身亡了,如今他们位高权重,一个本该在多年前死去的小娘子,应该也不容易引起他们的注意吧。
且不说沈阑这边开始悄悄地打听进京事宜,准备行装,沈府这边,沈乾夫妇听着管家的汇报,脸上仿佛万紫千红开大会一般精彩。
“你是说那人是方太师的三郎君?就是......就是那个方太师最疼爱的方......方三郎君?!”沈乾瞪着眼睛,惊得舌头都开始打结了。
“是,是,是噙香楼的掌柜的亲口说的,绝对错不了!”管家赶紧回道。
沈乾愣了一下突然哈哈大笑,沈夫人惊呼一声,又赶紧捂住了嘴,呓语一般地说道:“那丫头竟然入了方三郎君的眼!”
“好!好!好!这下我沈乾要大发啦!”沈乾拍着大腿,精瘦的脸上泛起红晕,眼中精光四射。
方三郎君!那可是真正的国舅啊!要是能攀上他,就算沈阑只是做个姬妾,也能让其母家鸡犬升天了!只要能哄好她,再让她把自己的几个漂亮些的女儿引荐给方三郎君,那沈家要在苏州称王称霸还不是易如反掌?!
沈乾越想越开心,沈夫人却显然没有那么乐观,“老爷,可是那住在李府的贵人好像也十分看重那丫头......”
“哼,真是头发长见识短!”沈乾撇了妻子一眼,又嘿嘿笑道:“管他是什么人,龙子凤孙也比不上方太师一家的权势啊!”
也是......
管家和沈夫人都大点其头,沈乾高兴地坐也坐不住了,起身踱了几步,指着妻子吩咐道:“你,明天带上厚礼还有沈渊的诊金去一趟那丫头那儿,务必好言好语地将她劝回家!还有你......”他又转过身指着管家,想了想,道:“明天放出消息,说我对兄长心有愧疚,卧床不起,想要将沈阑接回沈府,多加照顾!”
沈夫人和管家眼神一亮,笑着点头称是。
第二日,当吴伯打开院门看到乌泱泱的人头时吓了一跳,只见沈夫人带着一众丫鬟仆妇掕着大包小包站在门外,巷子两头围满了看热闹的邻居。
吴伯和余方空不好阻拦一群女眷,便被沈夫人连哄带喝地闯了进去。不一会儿,沈乾愧悔卧病的消息便传了出来。苏州的平民百姓们虽然觉得沈阑可怜,但既然沈乾已经悔改,对于一个孤女来说,还是回家的好。
而与此同时,苏州城乃至整个江浙地区的上层阶级也是风暴骤起,先是信毅侯颜慕在苏州知州的别庄里搜出了大批来源不明的书信财物,矛头直指江南贪墨案,正在众人惴惴不安之时,另一个似乎毫无干系的消息传来。
李府书房内。
“啪!”颜慕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那黄花梨的书桌被拍的剧烈颤抖了几下,可见他现在是多么地气愤!
“侯爷!方离年这小子实在大胆,属下这就派人将他抓起来,看他还能出什么幺蛾子!”江诚说完便转身准备离去,郁怒之气让他本就豪阔的方脸变得更加骇人。
“回来!”颜慕冷斥一声,等到江诚转过身,冰冷地说道:“他既然已经放言自己来到了苏州,我在此时动他反而引人注目,他这么做不过是见事情败露,怕那些跟此案有牵连的官员乱了方寸,给他们吃个定心丸罢了。只是如此一来,咱们倒是不好办了......”
江诚看了一眼主子黑沉的脸,心里堵地难受。
颜慕本来将苏州知州别庄搜出大批来源不明的书信财物的消息放出去,就是想让那些有牵连的官员自乱阵脚,谁知道自己这边还没开始彻查,方三公子在苏州游玩的消息就传了出去。这下倒好,有太师嫡子坐镇,那些人就都放心了!
年初丞相晏同弹劾江宁知府收受贿赂,结党营私,圣上龙颜震怒,命信毅侯颜慕亲查此案,可还没等他到达江宁府,江宁知府便携带巨款不知去向。
而经他查证,此案牵涉甚广,隐隐形成一条利益链,源头却是在远离京都的苏州,经由扬州,江宁,应天一直连通到京都汴梁!而这几州的上层官员,大多都是太后一党。
所以以晏丞相为首的帝党心腹趁着太后病重,圣上亲政之时,极力消弱方太师的势力。整个朝廷暗潮涌动,危机四伏。
“不过侯爷,属下有一事不明,方太师如今要钱有钱,要权有权,他为什么还要这般不遗余力地培植势力?难道......他想造反?!”江诚惊惧地问道。
颜慕摇了摇头,道:“这他倒不敢,不过太后日益病重,皇后娘娘又是那样一个性子,想来他是怕万一太后......怕他的权力会受到影响吧......”
江诚挠了挠头,不解道:“若是怕大权旁落,那为何不直接培养自己的儿子呢?那方三郎君可不是个好相与的!”
这点颜慕也有些不明白,他与方离年自小便认识,知道他无论是才智心性都不在自己之下,却偏偏做出一副无心朝堂的清高样子。
往往越是这样看上去无害的人,反而越是危险。
颜慕手指无意识地轻叩着桌面,沉吟道:“加派人手盯着方离年。”
“嗯......侯爷,咱们的人手都在盯着扬州,江宁等地,如果再加派人手盯着方离年,怕是不太够,您看是不是将曲栏巷那里的人调回来?”江诚犹豫了一下说道。
曲栏巷,自然是说沈阑的住处了。
颜慕沉吟着点了点头,知道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反正人在那里又不会跑了。不过,如果信毅侯爷知道沈阑现在正暗暗筹划着怎么能安全的,悄悄的跑掉,不知会不会后悔今天的决定?